江南三月,草长莺飞,到处一片桃红柳绿。西湖边上,游人如织,画舫中,丝竹声不绝于耳。歌姬舞姬们面如桃花,清丽的,妖艳的,如百花吐艳。
其中最大的一艘画舫上,雕梁画栋,四周垂着鹅黄色的纱幔,清风一吹,有飘飘欲仙的况味。自是与其余的画舫不同。这艘画舫停泊在西湖里的一座小岛旁。一树树的繁花和这纱幔互相映衬着,煞是好看。
画舫中央,一个身着紫色衣裙的舞姬,她旋转极快,越来越快,众人一阵叫好。忽而她又慢下来,腰肢柔软的像西湖两岸的新生的柳条,袅袅诺诺的。她拈花微颤的舞步,让见多识广的白水漠也暗自称奇,这等舞步技法在寻常歌姬楚馆可不多见,这压根就不是民间的步法。“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自己寻访许久,一定是她了。
没等那女子舞完,白水漠就一个箭步上前,扯掉了女子的面纱:“楼心月,我看你这次往哪里逃!”然而面纱底下确实一张完全陌生的脸,翠眉如远山,双眸脉脉含情,白水漠一时愣住了。他赶紧放了手,施了个礼:“对不起,我认错人了。”
那女子嫣然一笑:“不要紧的,认识一下,我叫紫烟。是这城中寒烟翠的舞姬。”这时,轮到白水漠有些窘迫了:“你,有些像我的一个朋友。我错认了。”紫烟嫣然一笑,画舫四座的几位贵公子不禁嗤笑起来:“这种搭讪的方式也太老套了吧,连台词都不改一下的。”紫烟不语,只是抿着嘴笑,白水漠更加窘了,连脸都红了。刚才冲动上前的勇气也不知道飞到哪去了。
他,白水漠,出生侯门世家。虽然是钟鸣鼎食之家,自幼丫鬟仆人们一大堆围绕跟前伺候着。家中也蓄有舞姬歌妓,可是这烟花柳巷,青楼楚馆他可是从来都没有光顾过。虽然是家中的长子,父亲对他一直要求甚是严格。
可是,物极必反,越是严格,却越容易出乱子。你说这翩翩豪门公子,自己的婚姻哪是能够做得了主的。必定是门当户对的大家小姐,可是他却看上了自家的一个舞姬。按说做个侍妾也是抬举她了,可是这白水漠却是动了真情,一定要明媒正娶。气的他爹连夜把这个楼心月的舞姬送走了,至今下落不明。
年轻人的感情都是冲动的,白水漠第二天就离家去寻找楼心月了,他发誓一定要找到她。也不知道爹把她送到哪里去了,他只知道江南自古繁花,楼心月的舞跳的那么好,如果要谋生,江南是再适宜不过的。
于是他一路自长安马不停蹄的奔波到这苏杭来。哪里有歌舞姬的表演他就往哪里去,在这里已经守候了有快两个月了,却连楼心月的影子都没看见。今天在画舫看到紫烟一舞,特别是那拈花微颤的舞步,像极了楼心月,心中一急,不免做出了此等孟浪之举。
紫烟并不知情,见白水漠也是玉树临风之态,行为举止皆是斯文。心里也没有恼火,见惯风月场合的她,对这种情况也是安之若素。虽然自己只是舞姬,只是卖艺,寒烟翠也只是城中的舞乐坊。但是平时还是会有些比这更离谱的麻烦,一般情况下,紫烟都能轻松的应付打发过去。
可是,今天,这情况有些不同。适才的那一抱,和白水漠眼中那种恼火,却又深情的凝视,不知道哪一点打动了紫烟。她甚至有点懊悔自己不是那个叫做楼心月的姑娘。所以,她马上就自报了家门,私心里,她是想再见到这位公子的。
入夜,寒烟翠歌舞升平,一派纸醉金迷的景象。这是杭州城最大的舞乐坊,不仅达官贵人经常来光顾,就是太太小姐有时候也会来向这里的歌姬舞娘们学一些新鲜的舞曲。而紫烟,则是这寒烟翠最受欢迎的舞娘,她的舞步技法精湛。而且她还非常善于创新,将西域的、波斯的舞蹈糅合在一起。经常令人耳目一新。
紫烟不知道自己的爹娘是谁,自小她就被寒烟翠的老板娘翠翘养大。翠翘年轻的时候,也是杭州城一等一的风流人物,那容貌自是闭月羞花,舞步歌曲更是无人能及。“曲罢曾教善才服,妆成每被秋娘妒。”可是春花秋月,自古美人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红颜易老,更年轻的舞娘一茬茬的冒出来了,就像雨后的春笋。翠翘这里就逐渐冷落了下来,后来,她索性就开了这家寒烟翠。
寒烟翠主要是经营歌舞表演,也教太太小姐们舞蹈。由于舞姬才艺出众,都是由翠翘手把手调教的,再加上她经营有方。很快就在杭州城站稳了脚跟,后来更是发展壮大,独树一帜起来。
而紫烟,无疑是翠翘最得意的作品,这丫头底子好。身材苗条匀称,柔韧性强,就像西湖边上的一株嫩绿的小柳树。翠翘没有孩子,也就把紫烟当自己的女儿在养,对她的要求也就格外的严格些。紫烟整个少女时代几乎都没怎么吃饱过,并不是翠翘苛待她,而是为了保持身形。
翠翘把自己毕生的绝学恨不得全部都传授给紫烟,可是饭得一口一口吃。紫烟虽然天资不错,悟性也很好,但到底年纪轻,还是得慢慢打磨。这几年,她的进展很大,这个拈花微颤的舞步被她舞的出神入化。想当年,翠翘练了好几年才掌握。看到紫烟的造诣,翠翘也感到有些欣慰了。
若干年之后,紫烟还在想,在西湖画舫的那个春天,如果自己那天没有表演拈花微颤,如果那天没有遇到白水漠。她将和翠翘一样,在寒烟翠,在烟柳画桥的杭州城安稳的度过自己的这一生。也许,嫁个人家,有自己的孩子,和和美美的一大家人。慢慢的老去,然后在冬天的暖阳中,看着一大堆的儿孙辈在嬉戏。然而,人生没有如果,所有的事情都是命中注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