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寨的日子平静安宁,虽然是土匪山寨,那些打打杀杀的是男人们的事情,姜大从来也没有让绿萼操心过。日子过的平静如水,姨妈和姨夫也曾经来清风寨小住过几日,姜大都给予了十分热情的款待。姨妈和姨夫很是满意,热情中又带着一丝恐惧和惶惑,绿萼看着心里隐隐有一丝的难受。
表妹们已经出嫁了,日子都过的不错,绿萼曾经下山去走过亲戚。门当户对的人家,平凡夫妻的生活,小夫妻的拌嘴吵闹,大家庭的婆媳妯娌关系令人头疼,烦恼中尽是些人间的烟火气。虽然繁杂,却又有着世间的柴米油盐的温暖。绿萼心里有一丝甜蜜,姜大待自己是不错的,结婚几年了,虽又添了一双儿女,还是保养的像姑娘一样。复杂的家庭矛盾没有,孩子有佣人奶娘照顾,自己也只是负责家务的一些打理和管束。
这么多年了,那个薄情寡义的爹也不知道是怎样了,他们可能认为绿萼早就死了吧。绿萼心里很是凄凉,那日,她带着小厮下山到了长安城,远远的看着自己家的宅子。是那么熟悉又陌生。
远远的,看见门开了,爹走出来了,可能是要出去办事,富顺备好了马,他在门口徘徊了一阵。几年不见,绿萼觉得他老了很多,头发白了很多,人也不似以前那样精神。绿萼心里说着活该,却又有一丝的痛,连她自己也说不清楚是为什么。这么些年来,她不是在梦里都恨他恨的咬牙切齿吗。
可是,事到眼前,她却为何有一丝的怜悯,是因为那花白的头发和胡子吗?她怎么能这样,那是他咎由自取。上天还没有惩罚他,自己怎么能心软,绿萼觉得自己十分对不起娘。
终究,那天她还是没有上前,而是仓皇中带着小厮走了。那一夜,在清风寨,她独自而眠,然而我,一夜都不曾合眼。
是啊,婚后的第二年,她就听姨妈说,正房的太太不知道是中了什么毒,上吐下泄的,看遍了长安的名医都束手无策。一直到最后消瘦的跟人干似的,死的时候瘦的皮包骨头,眼睛都没有合上。姨妈说她罪有应得,是老天爷开眼,让她给绿萼的娘偿命呢。
两个姐姐,一个不知道怎么就疯疯癫癫,神智不清了,跟中了邪一样,赤身裸体的在大街上狂奔。家里的几个仆人都拉她不住,她爹没有办法,最后只能将她关在后院,房间门都用木条订死了。大姐那年待选秀女没有选上,在家待字闺中,本来说的一户好人家。家境殷实,男方人也长的潇洒俊逸。可是她妹妹出了这档子事,男方家觉得有损名誉,竟然就辞了这门亲。大姐受到很大的打击,竟也有些痴癫了起来。
家中一年之内,遭此打击变故,她爹一夜之间急白了头。大病了一场,险些命丧黄泉。后来延医治疗,用了两三年时间才算恢复,捡了一条命回来,然而到底不能再像以前了。像是苍老了十岁。
周围的邻里街坊都说,是绿萼的爹和太太自作孽,逼死了绿萼娘,害惨了绿萼。老天有眼,这是绿萼的娘来索命呢。真是恶有恶报,也并没有人同情这家人,连亲生女儿都舍得丢弃,还能好到哪里去呢。
有的时候,绿萼心里会想,难道真的是娘的冤魂显灵了,来索命的吗?绿萼很少相信这种说法,但总的来说,自己和娘的仇是报了,但是她从来没有想到是以这样一种方式。世间的事情真是奇妙啊,时间真是具有解决一切事情的魔力。
自己当年想千方,设百计,甚至搭上自己的婚姻想完成的事情,最后却以这样一种方式解决的。
后来,胡三回过一次清风寨,一晃快十年过去了。绿萼正在院子里逗女儿妞妞玩耍,同样是一个炎夏,芭蕉叶子翠的能够滴下绿汁来。绿萼正在给妞妞梳辫子,女儿唱着小喜鹊的儿歌。她感到背后似乎有人,转头一看,确是愣住了。她不敢相信的轻呼了一声:“胡三。”中间隔了十年的岁月,虽然他已经不再青春俊逸,却兀自透着成熟男人的沧桑和气息。他笑着点了点头。恍惚间,绿萼又想起了林中小屋的篝火。一切却恍若隔世。
对胡三的回来,姜大很是热情,绿萼却隐隐的觉得这种过分的热情透出些虚假。有点像姨夫姨妈对姜大,那种感觉绿萼说不出来,只是觉得不对劲。她隐隐嗅到了危险的气息。
她觉得自己不能再憋下去了,已经这么多年了,她一直都是这样糊里糊涂的过来的。很多事情并非她是那样粗枝大叶,只是不愿意去多想。事已至此,日子怎样不是过呢。
可是,这次,她认为自己一定要问个清楚了,她约了胡三详谈。胡三并没有拒绝。他的衣着还是那样的儒雅,一点都不像个土匪的样子。从来,绿萼都是觉得他与清风寨是格格不入的。淡淡的烟草的气息,屋子里有着芭蕉的暗影,壁橱纱窗上落了两只蜻蜓,也不动,不知道在干些什么。
“当年,你为什么要走?”绿萼幽幽的问。胡三没有回答,风吹起了薄纱,四周安静的很。一片沉默,“已经过了这么多年,很多事情就让它过去吧。”胡三笑笑,他依旧笑的很好看,一口洁白的牙齿有些耀眼。“太太和姐姐的事是你在帮我吗?”绿萼急切切的问。胡三还是笑,没有回答。绿萼心里有了结论,“谢谢你,胡三。”她心里百感交集。
绿萼担心的事情最终没有发生,胡三在清风寨住了十来天就走了。走的时候,递给绿萼一个白瓷的罐子,用锦缎包着,是绿萼娘亲的骨灰。绿萼抱着那个罐子,眼泪一滴滴的簌簌的落下来了,继而从抽泣变成了号啕大哭,那一刻,她脆弱的像个孩子。自从娘去世之后,她就从来没有这样放纵的嚎啕大哭过。她的样子把妞妞吓到了,妞妞抱着她,稚气的说:“娘,别哭了,妞妞错了,妞妞再也不惹娘生气了。娘你别哭。”妞妞边说边用小手去擦绿萼的眼泪。
碧桐轩里,柳絮飞抱了抱绿萼。绿萼伤心的说:“我此次前来,有两件事情要求柳姑娘,一是请柳姑娘为我娘超度亡灵,希望她能够化解这些怨气,早日去往极乐世界。二是想向姑娘求一剂忘忧的良方,从此忘了以前的恩怨情仇,好好过剩下的日子。”
柳絮飞答应了她,取了白瓷净瓶来,用柳枝沾了沾忘忧水,洒在了绿萼娘亲的骨灰上。只见一阵青烟,缕缕的升起,慢慢的散去,消失在浩瀚的星空中。绿萼跪在了地上,喃喃的对青烟说:“娘,你安心的走吧,你的仇已经报了。女儿现在生活的很好,你不用担心。”
直到青烟完全散去,绿萼整了整裙裾,站了起来。秋葵端了一碟马蹄饼给她,紫苏又递给她一壶竹叶青的酒。绿萼吃喝完毕,慢慢的睡去了。柳絮飞把那瓶剩下的忘忧水撒在她身上:“也是个可怜的姑娘,明天早上,她睡醒后,一切也就终将好了吧。”
时间会消磨一切。洛阳城的那个小院,绿萼的姨妈喃喃自语的梦语道:“姐姐,对不起,是我骗了绿萼。当年我也是没有办法,土匪头子姜大爱上了绿萼,用我儿女的命做要挟。要我做此计策和故事逼绿萼回清风寨。我是迫不得已,你的仇我不能报,绿萼我保护不了。姐姐,我对不起你。好在老天眷顾,姜大对绿萼真心疼爱,我心里也稍显宽慰。虽然一切阴差阳错,可终究结局不是那么糟糕。姐姐,你原谅我。”
终究,一切阴差阳错,却又顺理成章。明天,醒来之后,一切又都是新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