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照常东升,冬雪静静飘下。
南方的冬天比北方来得更加静谧,却更加残忍。寒风夹杂着南方的湿气,将漫天飞舞的雪花变成了天使一般的魔鬼,降落在临淝城里,穿过残破的城头,落在地上,染成一片猩红的血色,似乎预示着生灵的泯灭。
周道梁感到一阵浓郁刺鼻的血腥味,他翻了个身,却发现自己浑身酸痛,实在难以动弹。但这间屋子里的腥味确实令人难受。他费力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窝在墙角。
周道梁一转头,只觉得头痛欲裂,昏沉沉地看不清眼前的事物。双目一对焦,面前便出现一张巨大的脸孔,眼角还带着干涸许久的血块,那发青的脸颊似在诉说着这个人生前的悲惨。
“啊!”周道梁吓得大叫一声,顿时清醒了几分,便想起身。他用力一甩手,将面前的这具骇人的尸体推开,又瑟缩地背紧紧贴着墙壁。他这才感到一丝安心,看着眼前的一切。
这是一间除了死人别无他物的屋子。地上横七竖八地搭着残缺不全的手臂和内脏,分不清是这些残骸到底归属于哪具尸体。残骸上薄薄地覆着一层穿窗而过新下的雪花,盖住了底下结硬的发黑的血迹,却仍然让周道梁恶心欲吐。
“呕!”他干呕了几声,肚里空空如也,他如何能吐得出来。
周道梁恶心了好一会,才回过神来。他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居然不知何时被人换了,穿上了烂成条的古装,一条崩了线又扭了几圈呈麻花状的麻布带缠在腰间,脚上光溜溜的,一看就是个穷得不能再穷的乞丐模样。
“我勒个去,这是什么情况!”周道梁心里暗骂了一声,“不知道哪个兔崽子把老子衣服给换了。”
他晃了晃依然微痛地头,在“人群”缝中插着脚,却又扯到了身上的伤口,那是心间的一道箭伤,已经结痂了,却疼得他嘶地吸了一口气,便一步一步小心地走到门口。
“这是哪?”周道梁看着眼前的街道,惊呆了。
只见在周道梁记忆中城市里本该看不到的天空是如此亮堂堂摆在面前,本该满眼的高楼大厦居然变成了低矮不过两三米的瓦房,本该车水马龙的马路变成了稀疏间布的砖块泥土路。
他记得那是一个夜晚,他开着一辆自己的二手车,以八十迈的速度在繁华的马路上狂飙。
他记得当时面前浮现出女友乐萍跟他说分手时的决绝,那一抹冷漠的眼神,一直射进他的心底,刺穿了他的心。
他记得分手的当晚实验室老板因为他工作失误,在电话里狠狠骂了他一通。
他记得自己一心想要超车,车子加速时发动机的怒吼,以及飞跃的快感。侧面撞来一辆卡车,他就腾空而起,再无知觉。
周道梁使劲揉了揉眼睛,心里仍然难以平静:这。我该不会穿越了吧?作为一个理科大学生,他向来不认同网上的穿越小说。离奇的死去,又莫名其妙地复活去匡扶社稷,他对此嗤之以鼻。“人哪有那么好的命!”他总是对身边看穿越小说一身是劲的同学泼冷水,并且自诩为高洁的君子,不去触碰这些庸俗的文化。
可是现在,他又该如何解释呢?难不成进了电影拍摄的现场?这样一想,倒是解释的通那一屋子死人。不过这血腥味和尸体也太逼真了吧。
周道梁打了个寒战,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光着脚,几乎裸着身子,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到时候问问人,就知道怎么回事了。”周道梁嘴上安慰着自己,却没想到,自己这身打扮,路人必会唯恐避之不及,又怎会与他交谈。
他抱着双臂,僵硬地挪动着自己冻得发紫的双足,走上街。
街上并无人。只有地上的积雪在赤足的踩踏下,发出簌簌的声响。
周道梁拐出了这个路口,又走了不知多久,终于在前面看到了一户点着灯的人家。
他敲开了门。门里是一位约莫三十多岁的干瘦男人,身上虽然破烂,却比周道梁好得多。
“大哥,这是哪儿?”周道梁问道。
“哎哟,小兄弟,你不要命了吗?还在街上站着!赶紧进来!”这男人一把将周道梁拉入房内,又探头在门外看了看,确认街上没有别人,再将门关上,架好门板,又赶忙吹熄了油灯,才吁了一口气。
周道梁心想这个大哥还挺好客,便和他谈了起来。
这男人自称张旭,是临淝本地人。本是个家境较阔绰的商人,却因为战乱,家里的财务全被太守王梓钧强行收缴,连他自己也被迫入伍参了军去守城。若不是他被箭矢射中了大腿无法作战,被送回家里等死,他可能已经丧命在城头上了。
“周兄弟,你也是真巧了。”张旭见了这样一个年轻的小伙子很是面善,非常喜欢,“我刚点了灯想找件东西,就被你碰上了。你穿成这样,似乎是军装吧?逃出来的?你该感谢我才是。”
周道梁一听这张旭说话挺有趣,便道:“我感谢你?大哥,这是什么意思?这不是在演电影吗?”
“嗨,你还真是被冻傻了,”张旭说话很快,连珠炮一般,“现在城快守不住了,你还在街上走,就算不被王贼军捉住当壮丁,也得被攻进来的绿衫军给宰了!哎,我说,你刚刚说什么腌垫樱?是吃的吗?”
周道梁愣了:我还真是穿越了?什么王贼军?就是那个太守王梓钧?绿衫军又是什么?不是打篮球的那个队吗?一时间万般思绪涌上心头,他竟无所适从。
“哎,周兄弟!你愣啥呀?”张旭摆了摆手。
“啊!没啥没啥!”周道梁回了回神,“张大哥,这是什么时候?我有些昏沉沉的,脑袋转不过弯。”
张旭一听,面露喜色,话匣子就打开了:“这个嘛,嘿,可要慢慢说咯。按照南平国的算法嘛,应该是大礼二年,按照萧国的算法嘛,应该是元培三年,按照蜀国的算法嘛。”
周道梁只听了前两个国名,立时就头大了。这些国家他压根没有听说过,看这人的穿戴应该是明代的服饰才对。可是怎么还有个叫蜀国的国家?
张旭还在卖弄他渊博的学识,“时间年份就跟你说这么多了。你要不懂我可以依依给你解释。我当年做生意啊,可是走遍天下。”
周道梁见他还没收嘴的意思,赶紧打断道:“大哥,有衣服穿吗?我。”
张旭这才想起周道梁简直衣不蔽体,若不是说话谈吐还算不错,他简直把周道梁当成乞丐。
“等着啊!”张旭转过身,从角落的箱子里翻出一套衣服,“试试吧,张哥我的衣服。虽然破了点,但是比你这身要好太多,哈哈!”
周道梁感激地换上衣服,又从张旭拿讨了一双草鞋,聊胜于无吧。
当天两人仿佛很久没有见过活人一般,聊了很久才从墙角拆下一块砖,将张旭早就藏好的粗米取了一些,匆匆吃了。直到夜里张旭睡熟时,周道梁一个人思考半个晚上,才逐渐接受了这个现实。
这是另一个世界,与他原本所在的世界完全不相干。看张旭穿着,依据他从影视作品中的阅历,周道梁判断现在应该相当于他本来世界的明代。只不过现在是个乱世之秋。根据张旭所说,他周道梁这具身体,就是被拉壮丁去守城头,结果死在了城头,被人扔进了一间废屋子当尸体处理了。
周道梁心道:想必自己前世已经出车祸死去,却没想到我居然重生在了这里。自从上了大学,父母就很少见到远在异地念书的我,或许他们还不知道我已经出事。可是我身边的同学这时候总该报警说我失踪了才对。他们会在意我吗?还有乐萍,她这个冷血的女人。他们说不定还没发觉我的死亡。
自己在那个世界是那么的渺小,死了都没有人发现。周道梁暗自叹了口气,意兴索然。
可是既然已经穿越到了这个世界,面对的就是一个重新的人生和不同的世界。周道梁刚想给自己打点气,一想到自己来到这里,身份居然如此卑微,实在让人沮丧。自己本是个年轻人,还有大把年华和花花世界没有体验过,心中还想做番事业,可这条件。
还是先活过这一阵子再说吧。周道梁过了好一会才逐渐睡去。
第二天一早,周道梁被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吵醒。他侧着头看去,只见张旭蹲在地上,背对着他,似乎在挖什么东西。
“张大哥?”周道梁轻声道。
张旭一听,便即回身,一看周道梁已经醒了,哈哈一笑,道:“哟,吵到你啦周兄弟。”
“大哥在干什么呢?”
“哦,我昨天正想找一样东西,可不就遇上你了吗,把这手头的事情给忘了,呵呵。”张旭笑了笑,又俯下头思索了一阵,对周道梁道:“兄弟,咱们能相见,也是缘分。不如这样吧,我这东西也给你一份,咱们对其他人谁也不说,就当啥事没有。只要你我合作,逃出这里,如何?”
周道梁听了,心头一跳,莫不是什么杀人害命的勾当吧。
“这——”周道梁犹豫道。
张旭似是看透了他的心思,露出一个商人的标准笑容,道:“兄弟,你可误会我了!我能接你进我家,给你衣食吃穿,我还会做歹事吗?你且来看看这是什么。”
周道梁下床缓步走过去低头一看。只见那土坑里赫然是两柄装着鞘的匕首!
“大哥!你!”周道梁吓得赶紧退了一步。他本是个强壮的小伙子,这一个月来封城没什么东西吃,一下子饿瘦了几圈,内心又是个老实的理科大学生。乍一见兵刃,便本能地退后了。
张旭看他反应,淡然道:“周兄弟啊,你听老哥我的没错。这匕首一人一只防身用。日后若是城破,亦或是太守王贼军派人来抓壮丁,咱们就互相照应着,用这家伙逃出去如何?”
周道梁心想原来如此,便道:“张大哥对小弟我如此古道热肠,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伸手从地上捡起一把匕首,别在衣服内侧腰间。
张旭畅然笑道:“兄弟,你大哥我阅人无数,你的想法我都懂。你没什么和人打交道的经验,我不得帮扶着你吗?哈哈。好了,咱们收拾收拾这土坑,总不能给人瞧见了去。”
周道梁看着张旭隐有悲痛的笑容,心里突然想起张旭的家人一直没出现过,刚想张口问他:大哥您的家人呢?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这世道,能活着就不错了,张旭的家人,想必已经不在了。
周道梁默默地点了点头,和张旭一起填坑。
两个人刚将地上的坑填上,便听街上一阵乱哄。有人叫道:“城破啦!快逃啊!”
紧接着便是街上密集凌乱的脚步声,混杂着喊杀声和兵刃相交的金属碰撞声。
两个人暗叫不好,再不逃跑就势必被攻守双方的军队夹在其中,插翅难飞。于是赶紧跑到街上,往另一侧城门口冲去。
周道梁来不及细看街上情形,听得身后流矢飞窜,吓得只知道拔足飞奔。眼看着快要冲到城门口,却听到街角一声女人的惨呼。
“啊!你要干什么!救命!”一声尖锐而又无助的叫声,让周道梁下意识转头去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