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证言咚咚
东房水未干,西屋又漏雨。元浦村这边的乱麻团还没有梳拢清,南方安州那边一个更大的乱麻团又塞到了谷家父子的怀里。
谷大豹和谷永旺来到大队部,看见两个三十岁左右的陌生人在屋里坐着。
“这两位是——”谷永旺问刘杨。
“这是南方安州市的王远强同志和潘玉庚同志,来咱们村搞外调的。”刘杨向谷永旺介绍说。
搞外调,是“文革”的“特产”。那时候,凡在乡间公路上看见两个脸色严肃、挎着绿帆布书包,或步履匆匆或骑着自行车的人,十有八九就是搞外调的。所谓外调,就是某人被怀疑有问题,组织上就派出俩人到他曾经工作和学习过的地方去调查,核实问题的真伪。搞外调的人权力很大,掌管着被调查人的生死簿。而且外调可以检验一个人品行和道德水准的高低。有的外调人员能够做到实事求是,把调查结果如实向组织汇报、反馈,这样就能挽救一个人的政治生命甚至是身家性命。而有的人则心怀叵测,真假好坏全凭他一张嘴。说你好,有问题可以没问题,大问题可以化成小问题,可以从“牛棚”里放出来;说你不好,没问题会有问题,小问题会成为大问题,不仅仍然要在“牛棚”里关着,还可能有性命之忧。
谷大豹对外调的概念比较模糊,但谷永旺清楚。他听说王远强、潘玉庚是搞外调的,而且从安州来,心里倏然一紧!因为姑姑小改和姑父闫维谦就在安州工作。前些年两地多有信件来往,现在闹运动,谷家正处在风口浪尖上,已经好长时间没有和安州联系了,不知道姑姑、姑父的近况如何。
刘杨把谷家父子介绍给王、潘二人:“这就是谷大豹和谷永旺。”
谷大豹、谷永旺上前和王远强、潘玉庚握手。“二位找我们有啥事情?”谷永旺问。
王远强和潘玉庚听说这就是谷家父子,表情非常激动。王远强从上衣兜里掏出一张小纸条递给谷大豹。谷大豹展开小纸条,见上面写着几个非常潦草的字。他识字不多,认不下来,就把信交给谷永旺。谷永旺接过来一看,脸色突然大变,惊呼一声:“天哪,谷家人这是怎么啦?”
谷大豹见儿子脸色不对,忙问:“上面写了啥?”
谷永旺握纸条的手有些哆嗦。他把纸条装在衣兜里,叹着气说:“纸条是永亮弟弟写来的。他说在安州的姑姑、姑父都被打成了汉奸和特务,关进了监狱。”
“啥?维谦和小改也遭了罪?他们哪能是汉奸特务呀!”谷大豹着急地说。
刘杨见状,连忙安慰谷大豹和谷永旺说:“你们先别着急,急也没有用。还是先听听安州来的同志介绍一下情况吧。”说着,把王远强、潘玉庚和谷家父子安排在一个僻静的屋里交谈,以避开张永革的耳目。
因为元浦村曾经是区公所,当年有好多人在这里工作过。这些人解放后到全国各地一些重要岗位上任职。清理阶级队伍运动中,很多人受到不同程度的冲击,所以,来元浦村搞外调的人特别多,有时一天能来好几拨。接待外调人员,领着他们走村串户做调查,安排吃喝拉撒住,是个费力不讨好的麻烦活儿,张永革的心思不在这方面,懒得张罗这些琐碎事,就指派刘杨负责外调人员的接待工作。抗战时,刘杨岁数还很小,但他见到过闫维谦、谷月平、曾淑媛等区公所干部,他们为了赶走日本鬼子,让老百姓过上好日子,不怕流血流汗,有的还惨死在敌人的刀枪之下。虽然也出了荆保光与温林那样的坏人,但毕竟是极少数。然而到了现在,区公所里的大多数干部怎么反倒成了坏人,今天这个来调查,明天那个来取证,恨不得把他们统统打入十八层地狱。刘杨不理解这是个什么运动,为什么把这么多好人当成坏人来批来斗?他替这些干部愤愤不平。也多亏了刘杨,尽自己所能,为这些干部开具了实事求是的证明材料。
究竟接待过多少搞外调的,连刘杨自己都记不清了,但他觉得今天安州来的王远强、潘玉庚却有点与众不同。走进大队部向刘杨递上介绍信后,王远强就悄悄地问刘杨:“村里是否有叫谷大豹和谷永旺的人?”
“有。”刘杨说。
“我们想见见他俩,方便吗?”潘玉庚问。
刘杨看过王远强和潘玉庚的介绍信,知道他们是来调查闫维谦和谷小改的问题的,心里一动:闫维谦、谷小改与谷家父子是至亲,如果他们夫妻俩不说,这两位外调人员怎么能知道谷家父子?看来,他俩是负有特殊使命而来的,就说:“方便。我现在就去找他们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