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他醒来天已大亮,那阮氏早已经起床,正在灶间里忙乎。
他试着扭动一下头,不像昨天那般疼痛;他微微地把头扭向太阳光照进来的地方,那是木条方框窗户,窗户上没镶玻璃,更像他小时候听说的那种油浸的窗户纸,光滑、透明、挡风。
他把目光又投向屋地,屋地好像是石头铺成,光滑整洁。在屋地一方有一张八仙桌和几个矮脚凳,可能是日子久远,八仙桌面上红色的油漆已经斑驳。
这时阮氏从灶间走进来,看到他已醒,就高兴地道:相公醒了,你夜里把妾身又吓个半死!相公这回脑袋伤了,暂时不认得妾身也罢,可不该向远妾身!
阮氏说着故意撅嘴嗔怪地瞪了他一眼,之后拿起笤帚打扫屋地,又道:爹娘已经来过了。爹说今天去肉铺子买大骨棒,喝大骨汤对跌伤好得快!正好爹娘的饭食已经做好,我这就送去并告诉爹娘你醒了!阮氏说着已经把屋地打扫完毕,转身去灶间,把锅里正冒着热气的饭菜掏放到大陶盆里,之后端着走出屋去。
看着阮氏离去,亓世文不禁想起妻子林颖,林颖是副处级公务员,当然不善做家务,有时像做饭这样的活还推给他来做。这阮氏看起来比林颖要勤快很多,也温顺很多。
可那边是新社会,这边是什么社会和国度他还不知。为什么这边的女人地位这样卑微?自称妾身?这在那边是不合法的!他忽然想起自己现在已经不是律师了,已经穿越到这个国度,还谈什么法不法!不过他清楚,无论什么国家都是民随王法草随风。他既然穿越到这个国度,就要面对现实活下去……
亓世文正想着听到屋外有说话声,随后那扇木板门被推开。昨天夜里来的那男人和妇人走进来,后边跟着阮氏和那小姑娘。
那男人看到亓世文一双深邃的眼睛望着房梁,就摩擦着双手高兴地道:吾儿世文醒了!俺这就去肉铺子买大骨棒,回来给吾儿熬汤喝。大夫说了,大骨汤治跌伤快哩!
妇人也道:多买,多买!让吾儿多喝几日,好好调养身子!
男人道:俺晓得。说完又看了亓世文两眼就慌慌地走出屋去。
阮氏端着一大陶碗粥走到床前道:这粥不凉不热,正好。娘,还是您喂吧。
妇人接过大陶碗,先尝一口道:这粥火候正好,真香!吾儿呀,来,娘喂你,把这碗粥先喝下去。待会儿你爹买回大骨棒,吾儿再喝大骨汤。大夫说了,头两天少喝,过几天多喝。
亓世文昨天夜里喝了碗粥,没饱,现在肚子早就咕噜咕噜叫个不停,人以食为天,这话是真理。他心里不想吃,可嘴还是不听话地张开。一小勺粥进肚他嘴张得更大,一大陶碗粥进肚他才品出这粥很好喝。他很不明白,自己当律师时饭量很轻,为什么到了这边很饿?难道他穿越的肉身是个饭量大之人?
妇人见亓世文像没吃足的样子,道:行了,吾儿待会儿再吃,刚醒来头两天吃多不好!
这时那小姑娘凑到床边咯咯笑着道:俺哥好了,俺哥喝这么多粥,俺哥先前就是个大饭包!咯咯!
去,你个妮子!你哥有伤在身,别和你哥疯!妇人喝道。
那小姑娘嘟起小嘴离开,凑到嫂子阮氏跟前,抱着阮氏的胳膊道:俺哥有伤在身,你要伺候好俺哥,不然俺可跟你算账!
阮氏笑着不言语,那小姑娘一窜一跳地跑出屋去。
这时就听屋外一个老年妇人的声音响起:俺就说嘛,世文这小子福大命大造化大,阎王爷都不敢收!
哎呦,黑奶奶来了!媳妇,快给黑奶奶上茶!妇人说着早迎上前去。
亓世文侧脸望去,一位绾着满头白发的老妪颤颤微微已经来到他床前,道:看看,看看,世文小子不但活过来了,脸色也好,这小子福大着呢!
妇人忙迎合道:就是,就是,都是托老奶奶的福!吾儿世文来这世上是黑奶奶接的生,自小有头疼脑热都是黑奶奶给拔火罐扎银针;这回吾儿从山上跌下来,村里人都说活不成了,黑奶奶却说福大命大死不了。这不真应验了,黑奶奶就是活神仙!
黑奶奶笑道:亓山家的过讲了,老身是看世文小子满脸福相,就随便那么一说,不想还真让老身说着了!
妇人也笑道:俺这哪里是过讲了,就拿咱周家村的事事桩桩,哪一件不都是黑奶奶讲得正看得远!哎呦,你看俺光顾说了,黑奶奶快坐!——吾儿世文,看谁来了,你不能连黑奶奶也认不得吧?
亓世文看那老妪身穿斜襟青色衣裙,袖口肥大,这要跟那边的老太太比简直就是奇装异服;再有她进屋就一口一个小子小子的,亓世文很反感,闭上眼睛一声不吭。
你看看,就这样,老奶奶千万别见怪!吾儿这回醒来连家人都认不得了!妇人叹道。
不怪,不怪,世文小子这把是从鬼门关回来,脑袋还没恢复过来,不认识人是常事,慢慢调养一段时间就好了。黑奶奶道。
妇人惊喜道:哎呦,那就好,有黑奶奶这句话俺就放心喽!俺正愁吾儿不认人到啥时候是个头唉!
这时阮氏端茶进来,给黑奶奶斟上茶道,老奶奶,请用茶。随后又给那妇人倒上茶,就侍立在一旁。
黑奶奶也不客气,端起茶喝了一口道:亓山家的不用愁,世文小子的伤好好就该认人了。那妇人听了高兴,之后两人小声谈论起庄里的人和事,她们谈论最多的是周家。
亓世文从她们谈话中听到,周家在庄上是大户,在外还有人做官。所以在庄里周家人欺男霸女,强占良田的事很多。两人谈得气愤,脸上都有咬牙切齿的表情。谈着,那黑奶奶就像下定论似的道:别看周家人现在豪横,那就像烈火最终是灰烬,没有好下场!
两个女人正谈着,那木板门被推开,清早出门的男人手拎麻袋子走进来,道:老奶奶来了,多谢老奶奶惦记吾儿世文!男人说着把麻袋子放到地上,又道,俺去肉铺子买回这些大骨棒,熬汤给吾儿补补身子。
黑奶奶道:好,大骨棒熬汤,养病疗伤。不出三五日世文小子就能下地走了,十天半个月就能恢复到从前!
男人惊喜道:那可太好了!黑奶奶的话俺信,这回俺心里的一块石头算是落地了!黑奶奶晓得,这麦子刚收完,眼看到夏至种棒子了,地不待人,整地急人哩!
黑奶奶道:就是,就是,种地抢农时,家里有个病人总是不安心。
亓世文听着心里疑惑,他清楚记得那边已进入十月,正是深秋,怎么这边才到夏至?难道这是地球的另一端?还是他穿越到另一个星球上来了?……
这时那妇人喊道:媳妇,快把大骨棒洗净熬汤,好给吾儿喝!
黑奶奶急忙站起来道:哎哟,老身一坐就是这半天,该回去了,家里人也忙着整地要种棒子了,都忙哩。
那男人和妇人急忙留那老奶奶吃了饭回去,黑奶奶说不,连脚步都没停就颤颤微微地走出屋去。男人和妇人一直送到院外才回来。
男人和妇人围坐在亓世文床前,看亓世文仍闭着眼似睡非睡,男人问道:世文儿可曾又说胡话?
没有,就是不言语。他爹,世文儿从山上跌下来莫不是伤了脑子,傻了?
胡说!傻了胡话不能说得那么清。老奶奶不是说了过个十天半月就好了!
妇人再不敢言语,男人叹口气说起周家占地的事,这周家欺人太甚,咱家地就东节地挨着他家,往年占个十垅八垅也就算了,今年又占去十多条垅,再过几年咱家东节地就成他家的了!
妇人小心道:这可如何是好?他周家既是庄上的里正又是财主,有钱有势,又有地界石,人又识文断字,咱打官司也甭想赢啊!
亓世文听着十分气愤,这是什么国家什么法制又是什么怂人?自家的土地被人占了都不能不敢去要!这在那边是完全不合法的,那边普通百姓都知道老婆孩子不让人,房产土地不让人!如果土地让人,那还有什么不能让的呢?
亓世文睁眼偷看那男人,见那男人正双手抱着头坐在那里叹气。突然,亓世文有了一种强烈的愿望,他要尽快养好伤,看看这是一个什么样的国家,他要用法律和脑子里那些古怪的想法去打抱不平了!
这时阮氏走进来道:爹,娘,大骨汤熬好了。
妇人道:快端上来,今天让吾儿多喝几碗!
阮氏答应一声又奔回灶间,不一会儿她端着一盔子肉和汤走进屋来。顿时一股香气在小屋里弥漫开来。
亓世文从来没闻到过这么香的饮食,他想这边可能没有任何添加剂,是纯绿色饮食,所以香味才这么浓。他肠胃开始蠕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