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为我与娘亲是不同的,但是。
其实阳光从榆树荫里漏下来打在身上时,我们除了生死,没什么两样。
王郎走后,我便卖了那间小茅屋,它本就是不值钱的,然而从前让它可贵的东西早就没有了。
附近有座隐山,山路陡峭,高耸入云,山壁上爬满了湿黏的苔藓和绿藤。我后来就住在这山上的一个山洞里,靠采些山上的草药变卖维持生计。
山顶上,有棵顶高的树,成年绿油油的,不枯槁也从不结果子。我在隐山上藏了四年,也看了它四年,山上寒气重,我轻易不会去拜访它,但时间长了,我便觉得那就是我的树。
娘亲从前爱温酒,为什么温酒来着?我已经忘了。
有很多事我都忘了,我去山下,药铺的掌柜的拨了拨药称无意道:
“怎不见你找户人家?“
街市上叫卖声喧杂,有童孩执着风车呼叫写跑过,风吹过门帘起了一丝凉意。
我回过神来,就笑笑:
“惯了。“
“黎娘子,我看那叫王二的小子对你挺有意的,虽然只是个樵夫,但是知道过日子啊,你也得……“
掌柜的放下东西,凑过来小声道。
他话没说完,皱着眉看着我。
我都懂。
但是,我不愿啊。
“愚知道,“我点点头“谢过掌柜的了。这天看着要下雨,得赶紧把晾晒的草药收起来才行。“
我还没勇气给自己过去的一切画上一个象征乌有的符号,哪怕它充斥着可笑的幼稚,悲伤和难堪。
其实算来我的没有什么可恼的,用了不过短短几年的青春,换来一个自由身,一间尚能栖身的小茅屋,和一场趁得我当年心意的短暂梦境。
但我还是欢喜不起来。
我很难再去相信还有人能像他一样轻柔的把我从万千的流里捧起来,在他又如此温柔的把我放回之后。
我终究是忘不了那个梦,不舍的,不忍心也不原谅。
岩石上的草药被人收回了,我站在栖身的洞口时看到了一个朝我张望的身影。
不似王二的大块头,这个身影好看极了,和回忆里重合起来一击致命。
她唤我:
“黎姑娘!“
我抿住了嘴唇,牙床上下打颤,我觉这时候应该微笑,于是在走路时还要尽量平稳,来保持嘴脸肌肉的弧度不被颠簸下去。
等过了好一会儿,我才匆匆聚焦了眼神来看她,这时她已经自己跑到我面前了。
这张脸还是好看的,哪怕它满是仓皇在拼了命的颤抖。
我咽了一口唾沫,俯视着这个比我矮了一头的姑娘。
我应该说‘好久不见,你们还好吗’,可是“们“是谁呢?我还是应该说‘你还是那么好看’。
可是我张了张口,那人‘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歇斯底里的一声:
“救救他!“
然后低声抽泣道:
“求你了……“
我脑子里嗡嗡响,低头看着她单薄好看的双肩微微颤抖,染着豆蔻的十指交错在一起。她还是那么好看,我看着她玉坠的步摇愣神,鬼使神差的说了声:
“不。“
她猛的抬起头来,满脸的不可置信。
“黎姑娘……你听我说,王郎他现在危在旦夕,只要一味药,你这山顶那棵树上的果子……求你了……“
她开始慌乱,抓着我满是药渣的粗布裙开始摇晃:
“求你了……“
“你为什么不自己去取?“
我愣着神,盯着她白玉似的双手,渐渐地胸口有些冷。
“我……上不去……“
她的眼神闪躲,喃喃道。
“我不去。“
我彻底回过神来,别过头要走。
“不要!“她转身抱住我,一脸的泪痕“求你了!那……那你之前存的果子呢?给我们一颗也好啊!求你了黎姑娘!“
她哭的伤心,我的心底原本有什么地方隐隐作痛,可渐渐的,也不疼了。
我挣开她,半响,看着她道:
“那棵树没结过果子。“
她呆在哪儿,过了一会儿猛的回过神来:
“你骗人!大夫说的就是那颗树的果子!“
我看了看她,像只努力守护的小兽,龇牙咧嘴,红红的眼圈蓄着泪。我没再理会她,转身往洞里走去。
“你骗人!你这个恶毒的女人!你难道就这么看着王郎去死吗……呜呜……你骗人!“
她跪在哪儿一直没走,也没再跟进来,天气阴沉沉的,冷风刮在山间呼呼的响。
我坐在洞里,没在去看她。
不一会儿,下了一场瓢泼大雨,世界里只剩了哗啦啦的雨声。
我手里攥着伞,踟蹰在洞口,遥遥的地方隔了一层厚厚的雨雾,一个小小的身影盘踞在那里没有动过。
我心里有些慌乱,挣扎看着手里的伞,等我再探出头去看时,外面已经没人了。
只有雨声。
……
后来听说,衙门里派下来一名御医,给那些被江湖骗子误诊的百姓们看病。
听这话时,我正偕了偕溅到脸上的水珠,王二伸手把刚洗完被单接了过去。
他木木的,又说起前几天帮我收起的草药看到了没有。
这个大块头的家伙一脸的憨厚,似有点不好意思的骚了骚头。
我怔怔的看着他,笑着说:
“有啊。“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