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最担心的事情还是不可幸免的发生了。
当我与邹川忘情的紧紧相拥在通往相思苑的林荫小路上时,一辆宝蓝色的minicooper就像是一只在盛夏夜里缓步行走的七星瓢虫,悄悄地停在了我的眼前。霎时间我竟然连怎么哭都忘记了,只感觉浑身上下顿时静脉曲张,血液都跟着大幅度逆流。脑子里一片空白,紧接着是没来由的一阵嗡嗡作响。
好家伙!他终于还是找来了这里。
此刻,我的心里除了剩下无尽的恐慌与绝望以外,我实在是找不出一个准确的形容词来描述我现在的心情。
邹川听到从身后传来的一连串开门下车的声响后,这才渐渐松开了我僵硬的躯体,顺势转过身来,不无意外的与齐喧犀利的目光交汇在半空中。然而,在邹川脸上所表露出来的一贯平静的神色,明显比我要显得沉着、淡定许多。
“真是不好意思,打扰了你们的温情一刻?”齐喧微笑着最先开了口,日落的余晖照射在他额头上方的伤口处,以及那双犹如钻石般凌厉的目光里,反射出来的是一道道象征着摧毁性的光芒。
“既然已经意识到打扰了我们,还这么不合时宜的现身?邹家好像从来没有这样教导过你吧!”邹川大胆的迎视着齐喧冰冷的目光,上前迈了一大步,进而用他高大的身躯将我完好的挡在了身后。
“当然,邹家只会教我如何成为一个彻头彻尾的魔鬼。”齐喧不甘示弱的冷笑着,笑容里溢满了讽刺的味道。
“魔鬼?……‘因材施教’这个道理你应该比我知道的更清楚才对。同为邹家人,我真为父亲的优良种子感到万分惊叹!”邹川冷毅的目光、轻蔑的冷笑就像是一把机关枪一样不停地向齐喧身上扫射,从齐喧突变煞白的脸色上来看,想必他已经被邹川无形的枪子准确无误的击中了要害。
果然,齐喧被激怒了。他突地上前一把就攒住了邹川米白色上衣的衣领,将一张愤恨的脸凑到了邹川的眼前,压低了嗓门儿对他低声咆哮着:“我警告你!你说话注意点,我可不是你们邹家的什么人,少拿你们肮脏的血统往我身上灌输,我嫌恶心!邹川,我实话告诉你,我如果想要弄死你简直是易如反掌的事儿,你要是还想多逍遥快活几天就少来惹我!”
我见状立即紧张的从邹川身后蹿了出来,下意识的将自己的双手放在了齐喧的手臂上,企图制止他冲动的举措。
邹川仍是不改往日一脸波澜不惊的神色,即便是在齐喧已经全然被他激怒的情形之下。只见邹川从容不迫的冷笑了一声,用自己一只空余的手轻轻拨开了齐喧死抓着自己不放的双手。“斯文一点,这么快就动怒了?这可一点儿也不像你的作风。”邹川煞有其事的低头整理了一下自己褶皱的衣领,脸上似乎还含着优雅的微笑。然而,当她重新把头抬头来,一脸漠然的盯着齐喧时,在他眼中吐露出来的视死如归的愤恨,一点儿也不比齐喧眼中的少。
“齐喧,我对你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这么多年,你早已将我身边能抢的、不能抢的……全部都抢的差不多了,包括我身边最亲近的人你也没有放过,这些我全都当算了,就像你说过的,算我邹川上辈子欠了你的。可是席蕾不行,绝对不行!……”说着,邹川伸出一下子就将我拉到了他的身边,紧紧地搂着我的腰身:“齐喧,我也实话对你说吧,不要以为全世界只有你最聪明,只有你一个人会动脑筋,对于一个能让三家几乎破产的子公司起死回生的商人来说,你的小动作无非就是幼稚园的水平,倘若我想要弄死你,你恐怕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哼!……吓唬我啊?你以为我会怕你吗?……我现在就要当着你的面把席蕾带走!”说时迟那时快,还没等我反应过来,齐喧就已经一把拽住了我的胳膊,转身就要往他车的方向走去,显然是一副不把邹川的愤怒看在眼里的嚣张模样。
岂料,就在我的双脚才刚刚离开原地不到半步,我的另一只胳膊就被从身后伸过来的一只大手给牢牢抓住了,力道之重显然是没打算输掉这场两个人的正面较量。
“你没有资格带她走,她是我的女人,而且……她刚刚还答应了我的求婚,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我们的婚礼很快就可以举行了。”
我想,不仅是齐喧,就连我自己在听到邹川的这番话时,也犹如瞬间被雷电击中了要害一样,浑身颤抖得厉害。
其实,对于邹川的求婚,我并没有确切的点头答应,但也没有表示拒绝。我只是在大脑无法进行思考的混乱情绪下,选择给他一个拥抱,可我却不知道这个拥抱的背后意义究竟代表了什么?天知道当他对我说出那些话时,我的内心是有多么的翻涌沸腾!抛出一切杂念,我是真的发自肺腑的想要跟他在一起,不管能不能结婚都好,我只是想要与他厮守一生。但是,我同时也明白,这个对于别人来说看似再简单不过的决定,对我而言却是无比沉痛的。在经历过那样一场痛彻心扉的悲剧以后,我们早已身心俱疲,但却因为彼此心中还残余那么一份对爱情天真的念想,才促使我们可以顽强的活到今天。有时候我常常在想,我们之间唯一的可能是不是只剩下死亡这条路?就像席蓓的选择一样,或许只有在死了以后,我们的灵魂在可以得到真正的解脱,才可以毫无顾忌的大声言‘爱’?
显然,齐喧的脚步因为突然遭到了意外的阻力而停了下来,他背对着邹川一直到将他的话听完后才缓缓地转回了身。他抬头半眯着眼睛望着满脸志在必得的邹川,脸上丝毫没有我想像中的暴怒的表情,而是换成了一副看似变幻莫测的神情,令人猜不出个所以然来。继而,齐喧又将视线转移到了我的身上,仅仅只是一眼而已,却将我的心彻底搅乱了。
因为,我仿佛从他的眼神之中看到了一丝透着蓝紫色的微光,妖娆而诱惑,让他的眼神看起来更加撩人。然而,却只有我一个人知道,这是从地狱燃起的火焰……
“怎么?你还没有告诉他?”看,魔鬼已经开始宣布末日来临前的开场白了。
“这是我自己的事,不用你管。”我低下头不敢迎视他的目光,天知道此时此刻的我到底在逃避什么?
“那好!既然如此,就由我来为你代劳吧!”一听这话,我顿时惶恐的抬起头来,用近乎乞求般的恳切目光望着齐喧,冲他微微的摇了摇头,但一切已经来不及了。“你说的没错,婚礼很快就可以举行了,不过,席蕾不是跟你结婚,而是……跟我。”
“你在胡说什么?……席蕾是我的。”我明显感觉到邹川抓着我的手突然又收紧了许多,我不用回头都可以想像得到他此时看着我的灼热目光。
“你的?……可是她却怀上了我的孩子。”
“轰隆”一声巨响,犹如一声震耳欲聋的雷电般侵袭,使我的大脑顿时炸开了花,看来,世界末日终于来临了。
我抬起头来恶狠狠的直视着齐喧邪恶的笑脸,可他却用寒冷如刀刃的微笑在示意我说“你告诉他啊,有种你就告诉他实情”的讯息。是的,他早就断定了我会毫无反驳余地的照单全收,正如他一早就知道这是我的死穴一样。所以,我除了在心底对他卑鄙的行为感到不耻之外,其他的我什么也做不了。邹川,请原谅这样一个懦弱无能的我。
刹那间,只感觉身后的那只手突然猛地用力一拽,就将我整个人反身站在了他的面前,当我的眼前突然浮现出邹川那张痛心疾首的表情时,我难以自持的眼泪“唰”地一下子就流了下来。我发誓,那一刻我真恨不得用刀子了结了自己。
“席蕾!……你告诉我,他在撒谎,对不对?他是为了挑拨我们之间的关系才故意这么说的,是不是?……你快点告诉我!告诉我啊!”邹川将双手放在我的肩膀上,死死的紧扣着我的全身,近乎于发疯的情绪迫使他一直不停的摇晃着身单力薄的我,我感觉这个人都快要散架了。这是我自“永洲大桥”之后,再一次看见这样慌乱不安的邹川,以往的他一向表现的格外平静而从容,即便是在当他遭遇到最头疼的公司危机时,他也从未表现出像现在这般不知所措的模样。看到他现在这副样子,不是他快疯了,而是我。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是不是他又用什么来威胁你了?……你别怕,一切有我在,不管发生了什么事都让我来处理,你只要相信我就好!”
“邹川……”我轻轻的唤了声他的名字,同时也令他激动的情绪立即缓解下来。“不要在自欺欺人了,我……我们是不可能结婚的。”听好了,我用的不是“不会”、“不可以”,而是“不可能”这个字眼来回应他所有的疑问。我知道这样的回答极其残忍,会将他的真心捏成粉碎,也会彻底斩断我们之间唯一仅有的一丝情分。
“为什么?”他强迫自己努力克制住即将迸裂的情绪,却始终无法忍住悲愤而汹涌的泪水。
“因为我怀了齐喧的孩子。”
我面无表情的迎视着他悲痛欲绝的目光,平静的语气就像是在阐述一个与自己无关紧要的事实。然而,我却深刻感觉到他捏在我肩膀上的双手似乎又用力了许多,像是要将他纤长的指尖伸进我的骨头里。可是很奇怪,我一点儿也不觉得疼,或许是因为我此刻的心痛早已大过于我身上所有感知系统的痛楚,反而让我只觉得更加麻木而已。
“如果我说……我可以接受呢?我愿意接受这个孩子,你是不是就可以……”
“够了!”我当机立断的一声大喝,几乎将邹川仅剩下的一点坚持也打碎了。“邹川,你非要把我逼到这么难堪的境地不可吗?……难道你到现在还不明白吗?从所有的真相被揭示出来的那一刻开始,我们之间就已经彻底结束了。不管你当初是出于什么目的来接近我,或者是因为什么理由而爱上我,我们的爱情终究是不干净的。在爱情里原本就容不得半点杂质,可自从我接受了与席蓓共享一个你的时候开始,我们就已经亵渎了爱情的纯粹。”
“你和齐喧之间的爱情难道就纯粹了吗?别忘了他当初接近你的目的,他是个十恶不赦的混蛋,害得我们家破人亡,让我们这么痛不欲生!连他你都可以原谅,为什么我就不行?……我真的不懂,你明明知道这无非是他设的另一个圈套,为什么还要这么铁了心的往里钻?到底是为了什么?为什么?……你告诉我啊!”一番情绪激昂的咆哮声过后,他抽搐着终于哭出了声音,哽咽声断断续续的,像是一个奄奄一息的病人,贪婪的呼吸着最后一口氧气。“席蕾,我爱你,不管发生什么事情我都会一直爱着你。”
我面无表情的伸手拨开了他放在我肩膀上的其中一只手,那只手乖乖的顺势而落,像是一瞬间丧失了所有的力量。然而,当我转而去拨开他的另一只手时,才发现剩下的那只孤独而执着的大手却执拗的死死扣紧了我的肩膀,根本没打算轻易妥协。我试图加重了力气去拨开他的手,却感觉到从他掌心传来的炽热的温度,一路从我的肩膀下滑至手腕,在我纤细的手臂上留下了一行殷红的轨迹。
“邹川,其实你我心里都明白,虽然席蓓现在已经不在了,可依然改变不了她曾经存在过的事实,我们都不具备踏着她的骨灰奔向彼此的勇气。所以,放手吧!这样我们才可以获得真正的自由。”
邹川仍然紧紧攥住了我的手,力道变得越来越重,似要将我的骨骼捏成粉碎。
一直到齐喧的车渐渐驶离了邹川的视线范围以外后,我这才将堆砌在胸口积压了许久的巨石放了下来,呼吸也自然变得顺畅了许多。从我毅然决然的转身踏上齐喧的车子开始,我始终不敢回过头去多看邹川一眼。没错,我很害怕,尤其害怕自己一不小心碰触到他悲伤而空洞的目光,那样足以将我全部的意念瞬间摧毁。所以,哪怕是只有一眼,也不行。
其实,当邹川向我求婚的时候,我真的差一点就把怀孕的实情告诉了他,我好想亲口告诉他“我终于怀上了你的孩子,你就要做爸爸了!”,甚至还抱着无论结局如何都愿意坦然接受的心情去面对他给我的答复。然而,齐喧不合时宜的出现,却恰好提醒了我的想法是有多么的天真、可笑。
我们之间仍然存在着太多的阻碍,以前是现实的束缚、道德的底线……现在,再加上我肚子里这个身份不光彩的孩子,只会给你带来一连串始料未及的灾难,也会让我们的爱情显得更加狼狈而已。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们就早已经丧失了追逐的勇气,习惯了站在远方静静的相互守望着彼此,相隔的距离随之也变得越来越远,不论我们多么努力的想要奔向彼此,却仍旧有一根牢固无比的绳索死死的捆绑着我们,我们越是挣扎,就越是无法从中逃脱。
如今的我们,已然是两个遥不可及的彼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