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枫醒来的时候,发现已经是第二天清晨。
他努力的回想着梦境:以往做梦,一旦醒来记忆就会慢慢淡忘,而这次居然每一个细节都记忆的那么清晰。感觉梦中跟鱼儿学游泳,几乎等同于真实的经历,像本能一样刻印在脑海中,唯独没有疲累的感受。
压不住心头的好奇,冒雨偷跑到村头的池塘,迫不及待的跳下水尝试。果然,舒展开的游泳动作,已经与以往绝然不同,刹那间心头涌起一阵难以表述的畅快。然而,畅快立即被彻骨的寒冷抵消。现在还是早春,天空中下着暴雨,池水冰凉刺骨,稍稍游了几个动作,四肢就有麻木的感觉,赶紧爬了上来。
既然尝到了好处,后来的日子,宇文枫他更加随意的利用梦境,跟着山中的猿猴学习攀援的技巧,跟着野马学习奔跑,跟着虎狼学习捕猎。只要他见过的场景、经历,都能有意识的选择在梦中重现,然后就可以随意的利用。
他相信,一旦雨停进山,一定能让父母对他刮目相看。他也相信,尽管自己还不曾获得武元心法,但是经过梦境训练之后,宋益绝对不是他的对手!
暴雨已经连绵下了十天,宇文俊一家无法上山捕猎、采药,宇文雷躲在西厢房里干脆不再露面。柳氏把采来的山菜,和着原本打算卖掉的獾肉,将就着这十天中午的一顿饭。这顿饭是他们一家人每天唯一的一顿饭,当然小真除外。
宇文枫、宇文吉兄弟一直以为别人家也是唯有天近晌午才可以吃饭,直到现在也是这样想的,毕竟他们从没有去过别人家。父母教导他们,不要在每天的辰时、午时去往别人家,其实是不想让孩子露出饥饿之相,让善者为难,遭恶者讥讽。
二月十二这天,宇文俊家又一次面临断粮:灶上泡着的石花菜已经只剩下一把,獾猪的下水和腊肉早就吃了,就连原本打算卖掉的獾猪皮也炖烂吃了,只剩下一只后腿,怎么也坚持不到后天。一大早起来,宇文俊和柳氏赶着又编了十几个竹笼。辰时已过,宇文俊穿着蓑衣,背着叠放的几十个竹笼出了门。
这几天没有出门,家里的饭量就有些轻。宇文吉早晨起来,肚子里饿得火烤一样难受。撅着瘪瘪的大嘴巴,坐了好长时间,不敢动,动了会更饿;喝了几次水,觉得嗓子里全是水,一动就会喷出来。可是肚子还是不舒服,孩子便起身拿了灶台上的几粒獾猪的碎颈骨,放进嘴里含着。
这些碎颈骨,昨天中午已经用来炖野菜,实在没有什么油水。不过,用力咬碎,内里还是一点点骨髓的香味。
柳氏坐在角落里编着竹篾,孩子的举动已经落在她的眼里,酸楚冲上来,眼泪忍不住落下。她仰头看了看,透过半掩着的门缝,看到院前陡崖顶上的古槐,树枝上还是光秃秃的,没有一点嫩绿。丈夫已经出去了半个时辰,也不知道竹笼卖得怎么样。
此时,宇文俊正在宋政的家里。宋政是村里脚夫队的管事。
村人们进山捕猎,不是每次都有可观的收获,更不可能人人都有收获。收获多了,自行下山卖掉,收获不多,就不值得下山了。宋家的脚夫队每天挨家挨户收了猎物、药材和编织物事,背出山送到卧龙城里卖掉,回来后赚个行脚钱。连日暴雨不停,脚夫队不会下山,更不会主动收货。
宋政年若四十,长得尖嘴猴腮,一副馋像。他的老婆正是宋鸾。
十天前,宋鸾被宋益踢伤右肋,当时就痛晕过去,醒来依旧剧痛不止。幸好族长开恩请了城里的大夫上门看过,又出钱用了上好的跌打药,一连五日这才稍稍缓解,直到昨日这才勉强下床。
今日仍不开天,宋鸾干躺着也不舒服,想想老头子这几日照顾自己辛苦,便强撑着给他温了一壶酒,撕好一只烧鸡,摆在炕桌上,陪着他小酌,谈论着村里发生的事情。两人正啃着鸡腿,喝着小酒,宇文俊上门来,说是家中快要断粮,央求宋政让行脚队先收了货。
宋鸾是被宋益踢坏的,仇却记在宇文枫的头上,正寻思没有地方报复呢,谁想宇文俊求到门上!子债父偿,这两个人先是把宇文俊痛骂一顿,之后无论宇文俊怎么央求,这两人都当作故事听了,根本不去理会。
宋政是宋家的家生子,因为族里将宋鸾嫁了他,夫凭妻贵,也跟着做了族内外围生意的管事。宋政小时候在宋家大院长大,族里的勾心斗角看得太多,人极为精明,正巴望着族里高看他一眼,怎么可能让宇文家的晦气牵连上他?!
宋鸾与宇文俊尚且有些奶娘的情分,以前偶尔看一眼宇文俊,脸上还会露出几分怜惜。现在被踢伤的仇恨怎么可能就此散去?明知道宇文俊一家断了粮,无论他怎么恳求,也不会改变心意。即使宋政动了恻隐之心,她也会出言拦阻!不管宇文俊说什么,宋政、宋鸾两口子连看都懒得看一眼,自顾自的偶尔聊一句。
最后,宇文俊只能黯然离开。半路上,想来想去,便转向宋家大院,想再去求求族长、求求母亲。谁料到宋家大院的门房死活不给他传话,软磨硬泡了半个时辰,也没有见到人。宇文俊眼下还不死心,站在门外有一搭没一搭的敲着门。他没办法就这么回去,一旦断粮,全家人就是个死!他不相信,他的母亲还有算是他舅舅的族长,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他们一家饿死。
院里的门房中,除了两个看门的青年仆役之外,还有一胖一瘦两个中年人。那个胖子面色威严,看了看大门,冷冷的说道:“还在门外?”一个青年仆役答道:“是,族长,已经半个时辰了,出去赶了两次都不走。”那个胖子正是宋华,闻言点了点头。他看上去脑满肠肥,身子发福头发也跟着也秃了,如果不是双拳握紧时青筋暴露,实在看不出他还有武士九阶的修为。
“要不,我出去会会?”另一个中年人试探道。这个中年人面目冷峻,一身黑衣劲装显得非常干练。看他的装扮,应该是族中护院的首领。
族长摆摆手:“不必,他的儿子还有大用,不能打草惊蛇!你可是武士七阶的修为,出手稍有不慎打死了他怎么办?若是以前,废了就废了,我早就看这个宇文家的废物种子不顺眼。眼下老祖宗有些想法,暂时还要留着他。哼哼,宇文雷骗了我,还想留个根,做梦去吧!你们两个出去,直接把他打走!”
宇文俊在门外苦苦哀求,却没有人理他,想想家里嗷嗷待脯的孩子,心里越发难受。看着雨水中越发青翠的竹扁担,一时热血涌上心头,他抄起插在竹笼中的扁担,朝着宋家的大门抡去。谁想,宋家两个看门仆役正打开门探出身子,扁担狠狠的打在其中一个的肩上,痛得他龇牙咧嘴。
这下子,也不需要别人提示,两个家伙冲上来,三两下就将宇文俊按倒在地一顿好打。宇文俊初时还死命挣扎,后来想想家中的惨象,竟放了手任打任骂。两个仆役冲出来的时候,没顾得关上宋家大门,无意中让宇文俊看到宋家族长出现门后,痛苦的嚎叫一声:“舅舅啊!借点粮食救命啊!”那族长听了,根本不转身,随意的一甩袖子,顺着雨廊去了中院。
宇文俊一时万念俱灰,只愿施暴的人打得再狠些,痛得能够忘记家里妻儿的饥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