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妥协
“校园永夜”游戏页面，西区4、5号教学楼二楼走廊。
周瑜在冲出去的那一瞬间其实心中特别没底，无论是对诸葛亮还是对自己，他都没有什么信心。因为从幼稚园到如今的大学，周瑜都一直在有意无意地关注着诸葛亮，所以很清楚他至今依旧是个体力废柴；而虽然自己这些年在健身方面很下功夫，但在东区玩家中还是基本处于“军师”的地位，以前在仅有的几次动用这种战略时都是担任着诸葛亮此刻的角色，还从未尝试过承担着一个人的重量奔跑并连射的感觉。换句话说，他们这对迄今为止还没有过任何合作的组合，要想完成这套对默契度要求极高的战略动作，风险是相当大的。
但开枪的瞬间周瑜顿时就被一种奇异的感觉包围了：因为多年的钢琴经验而练出来的高手速，他的枪法向来以快求胜，在准头方面绝对算不上好，所以一个圆弧画下来后仍会有丧尸侥幸逃脱。但他迅速发现，当他双手的半个圆弧各画到一半时诸葛亮的双手便恰好同他的打了个照面，而且随着他的向前奔跑，之前枪口下的漏网之鱼竟刚刚好进入诸葛亮的射击范围，并伴随着精准的枪响一个个眉心绽开血花倒了下去。这种恰如其分的感觉……就好像这套动作已经排演了无数遍！
无暇细想，周瑜矮身躲过一只丧尸迎面刺来的指爪，而与此同时诸葛亮就像和他有心电感应一般立即放松了腰部肌肉，任由自己的上半身自由落体，抬起的双臂双枪齐射，洞穿了那只丧尸的眉骨与下颚。枪声未歇周瑜就已经用左手小臂夹住了他的腰旋转着将他一并带起身，而右手则一直平伸画了一个完整的圆弧。起身的瞬间诸葛亮就一手挟枪扶住周瑜的左肩，另一手从他空出的右腋下穿过扣动扳机，周瑜旋转了一周刚刚站定，周围包围住他们的丧尸便渐次倒下，就像一朵缓慢开放的重瓣花。
诸葛亮轻巧地落地，向后微挣了一下示意周瑜放开他的腰。周瑜这一下如梦方醒，却不但没有放手，反而猛地施力扣住他的腰侧一把把人拉了回来。
“你……”因为情绪激动，他的呼吸有些急促。诸葛亮能清晰地感到他狐疑的目光一寸寸扫过自己的脸，“……你确实是刚学枪不久，对吧？”
“是的……我知道你想要说什么，”诸葛亮有些无奈地答道。其实他也有些微微的战栗，之前的表现连他自己都惊诧莫名，“我过去从没有开过枪，也没有学过任何体术。至于刚刚……或许这么说有些不真实，可我真的没有刻意去做什么。”
“这我相信，你刚摸的枪，手速和准头都还不行，也没法刻意去做什么，”周瑜摇了摇头，手上的力道丝毫未减，“我只是好奇……你是怎么做到和我配合得那么默契的？”
“我也很想问你这个问题，”诸葛亮失笑，“你怎么知道我会体力透支，然后弯腰抱我起来的？”
“……什么体力透支？……等等，你说你之前那个平躺的动作是因为体力透支？！”周瑜先是一脸茫然，之后彻底被惊到了，“我弯腰是在躲丧尸……我还以为你那是为了开枪配合我！”
“我开枪只是顺手，因为倒下去后恰好看到了。”
“我抱你也只是顺手啊，起身时顺便把你也带起来而已！”
“……”
一阵令人难堪的沉默之后，诸葛亮先轻轻地笑了出来。他的笑声相当克制，却是发自内心的愉悦：“不管怎么样，有默契总是好事，既然我们现在在合作，那么默契则是必要的……不过首先，你现在可以放开我了吗？”
周瑜先是顿了一下，然后才惊觉着像被烫到了一样迅速抽回手，耳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爬上红色。“……我我我……我说，”他故作镇定地上下观望着来掩饰自己的尴尬，可之前诸葛亮近在咫尺的干草叶般的体香却不依不饶地在他的鼻腔里萦绕不去，刺激得他面色更红，“……我们现在得先下楼，5号楼下再走两步就是东区小卖部。我之前联系过人，等一会就会有车来接我们。”
诸葛亮微微颔首，装作没有听出周瑜话语里的颤音。他好笑地摇着头，比最初娴熟了不少地点开小范围地图，刚看了一眼，嘴角的笑意就如同泡沫一般瞬间消失殆尽。
“……周瑜，我记得你说过，”诸葛亮尽量平稳地开口，但还是没能藏住字句间的一丝恐慌，“红色亮点代表东区玩家，绿色是西区，紫色是北区，白色是丧尸？”
周瑜显然也听出了他语气的不对，不明所以地走过去，问道：“是这样，怎么了？”
“那么，”诸葛亮强压着胸口呼之欲出的恐惧，将手机递到周瑜面前，指着屏幕上的一个正以快到不可思议的速度攀越楼梯、不断向他们靠近的黄色亮点，开口问道，“这个，是什么？”
周瑜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一片。
“校园永夜”游戏页面，东区综合楼后。
一辆破破烂烂的黄色吉普老爷车正“吭哧吭哧”地向前挪动，黄盖坐在驾驶座上兴致勃勃地鼓捣着油门和刹车，忙得不亦乐乎。孙权沉默地看了他好一会儿后，终于忍不住开口打破了这怎么看怎么诡异的喜气洋洋的气氛：“你到底从哪搞来的这辆破车？敞篷的也就算了，居然还只有两个座位！”
而陆逊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腰。“冷静，平复你的情绪。”他说，“我大腿坐着硌不硌人？要不要换个姿势？”
“哎对，就是就是，小主公你真是什么都不懂，”黄盖百忙之中抽空给了陆逊一个大拇指，“还是我们小逊逊性格好。我这辆车可是1955款吉普M-38A1！正宗美国货，中国搞不到的哟！”
陆逊的嘴角抽搐了一下，开始考虑自己是回应“那你是从哪里搞到的”呢，还是“这么破烂的一辆车真的不是山寨货吗”呢，还是“滚你丫谁TM是小逊逊！”呢。
孙权没他沉得住气，早就一巴掌拍在陆逊的大腿上怒道：“不要那么叫我好嘛！你是有什么奇怪的癖好吗！”
“NO，NO，NO——”黄盖特别三八兮兮地伸出一根食指左右摇了摇，“这叫幽默，幽默懂不懂？你要理解十几年来我终于解开了世界未解之谜‘孙权的脸到底长啥样’后的激动心情，正所谓‘剑外忽传收蓟北，玉碗盛来琥珀光’……”
“——‘初闻涕泪满衣裳。’‘玉碗盛来琥珀光’是李白的《客中行》里的，”陆逊打断他，“我都有点怀疑自己的记忆了，你真的是中文系的？”
“如假包换！”黄盖拍拍胸脯，“中文系的又不一定要精通古诗词，重要的是文化，是气质！”
——既然不精通那你抛个毛的书包啊？！孙权没好气地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讽刺道：“敢问兄台你是有文化还是有气质？”
“不敢不敢，愚以为自己两者兼具。”黄盖一边继续大言不惭一边装作漫不经心地瞥了他一眼，“小主公我看你心情烦躁话很多，是不是小逊逊的大腿不舒服？没事哦我的大腿可以免费给你坐，还自带振动功能，要不要？”
孙权一个哆嗦，拒绝道：“不了，谢谢。”他看了看发现黄盖没有注意到他，赶紧凑近陆逊的耳边小声抱怨了一句：“我现在有点后悔跟他走了，我觉得他就是个神经病。”
“我也是。”陆逊表示赞同。
三分钟前陆逊和孙权才刚刚从大储藏室的窗户爬出，立即就看见了一身绛紫色北区制服的黄盖正双手抄在口袋里等着他们。黄盖在北区作卧底这件事是周瑜在系统通告刚发布的时候制定的秘密计划，而陆逊是少有的几个知情人之一，所以他简单地对孙权交代了几句后就马上把黄盖拉到了一边。
“你为什么在这里？……北区发现你的身份了？”他压低声音问道。
“那哪儿能啊？郭奉孝倒是有点怀疑，但我的演技可不是盖的，”黄盖挤眉弄眼了一会儿，突然正经起来，“哎，小周周怎么没在这里？”
“谁？……哦你，你说……公瑾？”陆逊半天才反应过来，在心里刷了一波“我靠你还真敢叫你不怕他把你天灵盖撬开”的弹幕后他立即捕捉到了重点，“你——凭什么认为他会在这里？”
“那不废话吗，他是东区的头号军师，‘报君黄金台上意，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他居然没守在【将】的身边？”
在吐槽黄盖出神入化的文学功底之前，陆逊首先被他的最后一句话狠狠地震住了。他上前一把攥住了黄盖的衣领。“……谁告诉你孙权是【将】的？”他的声音压得很低，但语气锋利非常，几乎每一字都能将人割伤，“你现在是北区的人，看不到东区的单独消息栏。你是怎么知道孙权是【将】的？！”
“……嗨，我还以为什么事呢，”黄盖只被他吓住了一秒，就恢复到了懒懒散散的模样，“你以为我为什么要找小周周啊？我是要告诉他好几个北区的大情报，其中有一个就是：北区早就黑进了西区和我们东区的单独消息栏了，不光如此，他们还研制出了一种软件，能找到对方【将】所处的位置。我现在就是接了命令，来把我们的小主公解决掉的——别激动，”黄盖握住了陆逊的手腕，而那枚刀片已经压在了他的颈部动脉，稍稍一动就会见血，不过黄盖的表情一丝都没有变过，“讲道理，我还是东区的人嘛，再说小周周还在东区呢，你们全灭了我有什么好处？”他也压低了声线，“没办法，逼到这个地步卧底是当不下去了。刚好小周周说让我去小卖部接他，我干脆把你们一并送过去，交给他保管。”
“……”陆逊缓缓开口，“不行，我们还要等小子明的支援。”
“哎，哎——这话就不对了，不是‘你们’要等，”黄盖眯起了眼睛，“是‘你’要等。”
陆逊沉默下来。
——他知道黄盖是对的。如果北区已经知道了孙权是【将】这件事，就一定会不惜一切代价除掉他。黄盖的时间很有限，要不了多久北区就会发现他的背叛，那个时候孙权的处境会变得异常危险。而他是“不死的陆伯言”，却也只是“不死的陆伯言”而已，他能保住自己的命，却没有周瑜那样的威望和胆略，能够用来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人。
“……好吧，”他听见自己说，“我们跟你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