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黑泽极其遥远的地方,棋盘状的寰宇宫殿。
糜般若在那些古老而沧桑的宫殿群间孑孑都行,看着一块又一块的碑瓦上斑驳存在过的记录——天华王朝灭亡的前一刻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斗争意志,那般的顽强刚烈,王城越江几乎是凉族人用血硬生生攻下的。
时光荏苒,岁月寂寥,天华早已如一培黄土成为历史,越江王城却在洪水猛兽般的变迁中巍然不动,城墙扩建,翻土重造,又将数个郡县纳为麾下,如往昔般灯火通明昼夜不息。
它,有了新的称号——凉帝都!百年来,无数道决策命令由此传出,下达天听,它正如帝国的绝对中枢,推动着帝国巨轮滚滚前进。
默默地旋转着右手无名指上的戒指,黑夜里戒指发出璀璨的微光,仿佛是一粒星辰。手握星辰的感觉是什么样的呢?是否就像握住了司空狱的一切,足以肆意横行??
继任以来一百九十个昼夜,这位年轻的王侯在深夜里凝望着自己的白皙修长的手,喃喃:“时间过得真快呀!”
“是啊,尊侯!”在他的身后的暗影里,珠灰色的人影浮出,“夏烛已经回到了帝都北麒军营!”
那是一个须发苍白的清癯老者,面容僵硬,眸子浑浊,披着及地的黑袍,手里却握着一个样式奇怪的水烟筒。
他站在暗影里,几乎不为人所感知,就像是一个悄无声息的鬼魅,只有水烟袅袅升起,将他笼罩在云雾里。
“呵!”糜般若冷笑了一声,“没有想到,他竟然活着回来了!”
“是的,”清癯老者机械式回答,“以肃清甲狱山重犯作为投名状,对一般人来说困难,可要是他来执行的话,倒有十之八九把握成功!这一点,你当初提出时便已料到了结果,不是吗?”
半年前,天华余孽于凉帝都突现,重伤摄狱侯。时任帝国少将位的夏烛临危受命,率镇天军团精锐前去营救,竟然铩羽而归,摄狱侯身死,随行而去的镇天士兵十不存一,就连已经擒获的天华余孽也下落不明。
夏烛因此获罪入狱,革除少将军职,按律本应贬为庶民,流放边城永不任用。
然而高居星轨不问世事的摄星侯,不知为何一反常态力保夏烛。
随即继任摄狱侯职位的糜般若也出乎意料伸出援手,要求执行赦免,撤销流刑。加上一手扶持夏烛素来亲近的摄军侯——六侯之中竟然有三侯相助,一下子成掎角之势,相持不下。
经过了一连串的人事调动,权欲博弈交换,六侯达成一统只提了个要求——肃清甲狱罪犯。若成,便恢复少将军衔,允许将功补过,若败,自然就留在那里度过余生……
糜般若眼里掠过了一丝阴影,“不亏是演武堂第一,论及武力智谋,皆是上上首选。可惜……”
“尊侯丝毫不逊色于他!”老者在暗影里低声回答,“他不过是一介卑劣贱民,与他相比恐怕会折辱尊侯身份!”
“什么是卑?什么是贱?什么是尊?什么是贵?”糜般若摩挲着手上的戒指,脸在浮动的水烟里明灭不定,声音却平静:“只是一墙之隔罢了,捅破了那层砂纸,他,和我们一样!没了那层砂纸,我们也就和他一样!”
老者没有反应,无声无息的仿佛彻底死去了一样。
糜般若长长叹了口气,有些烦乱地挥了挥手:“去吧!”
黑袍盖上头顶,微微一躬身,仿佛被一直看不见的手托着,老者转瞬又藏回了黑暗。
漆黑一片的庭道,所有的门都关闭了,那黑色的长街看去似乎没有尽头,更远处,天空陡然变得赤亮……
夜半长风中,隐约间传来血腥而湿润的味道……城南,又发现潜伏的反贼了吗?
帝都的白昼是热闹喧嚣的,不消正午,人流如织,灯火酒绿,少顷,镶有杀破狼的车驾疾驰而过,身后,是沉默不语的将士,每一个都身穿银灰两色的戎装,行动整齐划一,一双双眼神那般沉稳锐利,仿佛一批即将扑出去噬人的猛兽。
满街路人纷纷避让,喝道之声连绵而起,惹得歌楼酒馆上伸头探望,啧啧议论。
“靖天部,怎么又出动了?”醉仙雅居中,有人诧异地说了一句,“如今帝国一统,六侯摄政,四海升平,莫非是靖天军团闲着慌?”
说话的是一个锦衣商贾,正用肥硕五短的手指翻着面前的账本,斜眼看了一眼楼下,出声讽刺。一语出,周围娇笑一片,簇拥在他身周的十几个美人无不掩口。
这个商贾大概四十不到的年纪,身形肥硕,大腹便便,坐下来几乎看不到自己的脚尖。
他衣衫华丽,十个手指头上倒有六个带着硕大的宝石戒指,醉仙雅居是帝国烟花地中的翘楚,一夕耗费百金不足为奇,然而他却一个人包下了整个顶楼,身边倚红偎翠的簇拥着十几个歌姬舞姬,一片莺歌燕舞,好不热闹。
“三爷,哪里是靖天军团闲着呀,是那些贱民余孽,偏要做跳梁小丑,不知好歹,自取灭亡!”
“呵,我就喜欢这些硬骨头,”那个被称作三爷的人一拍大腹,冷笑,:“权贵们的喜好变了,乖巧听话的哈巴狗不要,偏要一手货亲自调教,我正愁着去哪里弄呢?这不就有门了?不过,那些个亡国灭种的牲畜骨头硬的很,真是那么好驯服的?希望到时不要引火烧身……”
他手里拿着一杆银色小秤,用秤杆翻着面前摊的一本账簿,心不在焉地看——那支秤样式奇特,长不过一尺,一头挂着一个小小赤金的秤砣。那个秤砣不像普通那般做方柱形,而是一个光溜溜的金丸,宝光夺目。
忙了半晌才将账目看了一小半,三爷已然看的失去了耐心,心浮气躁。
“怎么老对不上!”他愤愤地骂了一声,摔了笔,“一群废物,老子整天风里来雨里去,他们倒好,直接从老子身上咬肉,日哦他娘的!”
“三爷,不如先休息一会?”靠在她怀里的妖娆歌姬谄谀献媚,及时将一碗汤放到了案上,笑道,“雪参红葛汤可算是好了,快趁热喝了吧!”
“嗯。”那个叫做三爷的锦衣商贾闷声应了一句,把手里的秤杆扔到了一边,从歌姬手里接过汤匙,低头喝了起来。然而一低头,却发现汤里不知何时多了一根细长发丝,在洁白的瓷碗里格外刺眼。
“爷怎么不喝了?”看着三爷停下,歌姬媚眼如丝贴了上来,“这汤可是妾身专门为你准备的呢!”
“专门为我准备的?专门为我准备的?专门为我准—备—的—?”长长的拖音拉起,一丝怒意缓缓蓄积在胸腔中。
年轻的歌姬丝毫未曾注意眼前之人脸色铁青,反而殷勤的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