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夜,纵使有多少声响飘至辽阔的原野里,也散入风里不知踪迹。久辨夜空才能将那衮叠的阴云与夜空区分开,大汉连着几个响嗝,眯眼迎上云团断层漏出来的一束皎洁月光。满是汗毛的左手提着劣质牛皮做成的酒囊,大汉也不知在酒馆饮了几壶,只觉得天旋地转,脑袋也跟着转悠,目光也跟着转悠。
镇里没有路灯,右前方的旅店窗户里漏出一点光亮,橘黄的灯光带走暖意引导迷惘的路人。大汉的目光转悠到了那扇窗下,隐约能看见漆黑的墙壁上浮现出一具人体,如同蛙类一般紧贴着墙面。那人摆出一副诡异的姿态,本来面对着墙壁,居然硬生生将头掰了过来,瞧着大汉。隔着这么远,大汉甚至听见脖颈扭曲时,骨节摩擦碰撞的声音,他脖后颈一凉,下一刻却失去了那人的踪迹。只在眨眼间,藏匿于阴影中的怪物就消失在阴影,只是那双血红得能在夜里闪烁的瞳仁,令大汉不寒而栗,他酒当即醒了大半,顶着一头冷汗飞奔回住地,仓促地消失在夜色中。
那窗台是旅馆走廊尽头的窗台,由于角度问题,大汉未能看见那里其实站着一个人,一个着学徒棉袍的清秀少年,徐林。徐林站着走廊尽头房间的门前,斜靠着窗台,手虽然自然地垂在腰间,但几根手指却不安分地轻点着大腿。他抬头瞧一眼蒂娜的房门,再瞧一眼图灵和加图的房门,如是三番。
他多日未曾理发,有几根已经长的垂到眼前,徐林轻轻拨开理了理发型,深吸一口气叩响了蒂娜的房门。没有反应,于是徐林再次叩响房门,这种旅馆毫无隔音可言,他做贼一般飞快转动脑袋,左右环顾了一圈。
半天无人作答。徐林大着胆子推门进去,房门只剩被捆的琳达。计划成功了!徐林一把合上门,凑到琳达身边。在猫女看来,夜深人静的时候,突然有个男子鬼鬼祟祟地走近房来,又急着关门,哪来的好心?琳达大声叱道:“你想干什么?离我远点!”此刻徐林脸上的欣喜也被她误以为是奸计得逞时的猥琐,刚刚蒂娜在门缝里收到一张纸,随后坐立不安了一会后离开了房间,而徐林似乎算准了似地踩着这个点进来。
“嘘!我是来救你的。”这是徐林进来后的第一句话,旅馆房间不大,能套牢的东西不多,琳达是被捆在床头柜旁,夜里有动静蒂娜也能反应过来。这话谁信?猫女先入为主了印象,怎么会轻易动摇,再看徐林立马扑来,她清亮的眼眸里闪过一丝慌乱。
徐林是凑过来解绳子,他伸手便触到了那雪嫩的皓腕,鼻子里钻进一股沁人的幽香,不禁心帜摇曳,但他手上不停,毕竟琳达看采花贼一样防着他,再让猫女把动静闹大,可就不太好了。
琳达预想中的侵犯没有到了,来人只是蹲到一旁,快速地解着绳子。只是捆他的是一群牧师,打结的手法可不敢恭维,徐林费劲地拉扯着缠紧的死结,很是费了一番工夫。琳达感觉手腕一松,立马去解捆在小腿上那截。
徐林讷讷地伸回手,目光不禁在那截纤细紧致的小腿上逗留了一会,感觉到琳达的目光,才慌忙避开。他从怀里掏出一个陶制的小瓶子,低声道:“我说过我是来救你的,这瓶是伤药,外敷治刀剑创伤的,你这伤口老是拖着会发炎的。趁现在天黑赶紧走吧。”
琳达目光一滞,羞涩地接过那瓶药,也学徐林轻声问道:“你为什么救我?”想起刚才的误会,猫女感觉有些不好意思,但仔细想想正常情况大多是徐林对她有企图才对,一念及此她不可思议地瞧着眼前的少年。
徐林明白她的不解,但觉得如此四目相对,有些羞涩,站起身来道:“咳,我其实是来自很远的地方,偶然间来到这里的。我不是很明白你们猫人族的处境,但就和你接触来说,我也不认为你是个作奸犯科的恶人,所以我想救你。”
琳达觉得仰头吃力,活动活动麻木的膝盖,难以置信地问道:“哪怕我抢你金币?”徐林点头,肯定地回答道:“你是迫于无奈,不过以后还是少做这些事。”琳达笑了,不知所谓的轻笑,她可没接受那些贵族小姐优雅高贵的家庭教育,朱唇咧开露出整齐雪白的贝齿,笑得格外清新自然。徐林说他来自遥远的异乡,琳达信了,她想象不出这个大陆哪里的人能这么说,哪怕是洛伦萨人。南方风气开放许多,但大多是商人,商人重利,而且也不会如此自然地与猫人谈话,并救了她。琳达收敛了爽朗的笑意,慢慢收拢成挂在嘴角的一抹玩味的微笑,柔柔地说道:“我想敷点药,麻烦你避让一下。”
“哦”徐林点点头,老实地出门而去。走廊上的灯可比房间里的黯淡许多,徐林随之静了下来,回味着刚才与玉人同处一间的惬意和最后坚冰融化后的那抹笑意。不多时,房间传来一阵破空声,徐林知道是琳达走了,他突然想起还不知道伊人名字,突然有些怅然,烦恼地挠了挠头往回走去。
这次救人,怜香惜玉的想法占了大头,只不过徐林也没奢望有什么旖旎遭遇。他走出五步,突然脸色突变,因为迎面来了位相貌堂堂的牧师,一头灿烂的金发在如此昏暗的走廊里依旧十分夺目。来人正是图灵,一脸困惑的图灵。
“怎...怎么了?”徐林心虚地先发问。徐林的房间在楼下,而楼梯恰好在图灵身后。图灵抬眼瞧见徐林时也愣了神,从那边来,除了有其他认识的人,那就只有蒂娜一个房间。他皱着修长的眉毛,不解地问道:“林,我刚才去找加图商量些事情,可他似乎没房间。你怎么从那边来?”都是同辈人,一路走来,一口一个先生自然有些问题,图灵习惯性地称呼徐林名。只是一众人不清楚徐林是他姓名,直接称呼全名,搞得徐林特地解释了一番。
“额...哦,我今晚回屋时,突然记起来还有些东西被猫女夺走了,刚才去蒂娜屋敲门,却没有反应。我想等明天再说吧,现在正打算回屋去。”徐林暗自捏了把汗,飞快地瞎编了一个借口。
图灵眉头皱得更深了,奇道:“没反应?蒂娜也不在屋内?”说着便快步往走廊尽头去了。徐林自然不好当即回房,于是跟在他身后,假意去瞧个究竟。门自然没锁,图灵轻叩几下,便推门进去。随即,太阳牧师多云转阴,房内自然是空空荡荡,窗户大开,地板上留着两截原本捆着猫女的绳索。适时,云层有断开一段,漏下清惨的月光和令人不安的气氛。
能去哪?图灵想的是蒂娜,但既然琳达逃离,蒂娜多半是因此失踪。徐林倒是知道两女之事,可猫女是自己放跑的,难以开口,倒是加图失踪很是令他惶惶不安,徐林始终记得那片难以解读的黑气。徐林看不透这个加图。
两人此时还在蒂娜屋内,图灵捡起那段绳索不解道:“蒂娜虽然爱玩,神术修炼不精,但不至于打不过这受伤的猫人啊。而且猫人逃跑,舍妹又会去哪,是被掳走了?还是追认去了?”徐林在背后安慰道:“那猫人伤久未愈,多半是趁人不备跑的,令妹八成是追去了,猫人跑得快,蒂娜估计怕先通知我们会失了她踪迹。我们下楼去找找看吧。”
说这话自然因为徐林知道蒂娜在哪,她在马棚里。徐林的主意就是塞一张情书引开蒂娜,若是不成,他还备了一张刀片,自己上门引开蒂娜,趁机把刀片丢给琳达。四人到达镇上已是傍晚,留给徐林的时间不多,也就没怎么措辞,实际上他这个文盲瞧了几天的字典,会的句子还真不多。
徐林扶额痛苦地写完情书,加上个幽会的时间地点,未注姓名便塞了门缝,自己蹑手蹑脚地溜走了。这种拙劣的如同儿童信手涂鸦般的情书,换了其他人只会当个笑话。但蒂娜认真了,神职人员是无法结婚的,虽然世间疯传的教皇私生子众多,但没一任教皇敢当面承认自己摆不上明面的孩子。蒂娜明白注定没有结果,瞧着这朴素的文字表达手法,花一般的少女面对突如其来的感情有些慌神。她觉得这人像是个刚刚学会识字的人,可能就是为了写这封信才学的识字。蒂娜胡乱构思着一个身份低微的痴情种子,幽幽地叹口气决定赴会。地点在马棚,蒂娜不禁苦笑,心中对那个暗恋者的同情又多了一分。
为了省些油钱,马棚晚上不点灯,蒂娜就这么安静地立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里,脚边是些柔软的干草。写信人还没现身,蒂娜不禁有些埋怨,又有些好奇。她跑马灯般在脑中筛选了许多见过的人,却被一一否认,她在泰宁认识的人不多,难不成...蒂娜摇摇头,琢磨信中的句子应该也有可能是自己不认识的某人。
这时他头上掠过一个人影,虽说是人影,但肢体动作却和人所为大相径庭,十分怪异。蒂娜视力不错,晚上也能瞧清楚很远,顺着那道古怪人影朝远处望去,还有一道跳跃的身影。蒂娜对那道身影感觉十分熟悉,但毕竟是晚上,没几分亮光,她实在难以辨别。就在蒂娜蹙眉思索时,又有两人从旅馆内推门而出,她瞧得清楚,是哥哥和徐林。
图灵倒是一开始没注意到蒂娜,徐林自己瞎想的地方,只得‘忽然瞧见’,然后‘惊’道:“瞧,那不是蒂娜吗?”图灵先是一喜,转眼脸色大变,他瞧见有道诡异的阴影扑了下来,正朝着蒂娜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