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地方小人口少,大杨庄建造规制是按照横排来的。房屋一律坐北朝南,从最南面到最北面,总共有十个巷道。后来随着人口增加,以及外地人的迁入,又逐渐在东南西北增加户数,大杨庄的巷道便显得有些杂乱起来。
杨冲家就在大杨庄第八排小巷正中间。
左右两边都有邻居,靠右边的这一家,却是个不常见的老道士。老道士也姓杨,叫杨观海,跟杨冲是本家,早年间随云游道士学道,曾经外出游历数十载。后来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再度回来,细想起来,那已经是十五年前的事情。
当时,杨冲才刚刚三岁。
随杨观海一起回来的,还有一个不到一岁的婴孩。
杨观海到家之后,才发现原来父母早已仙逝,只留下这座房子还在,寻常就是杨浇水和秦洗剑两口子帮忙打理,倒也不嫌脏乱。
杨观海是个道心极其坚定的人。
无论春夏秋冬,他总是穿着一身修剪合度的道袍,天气变化,寒暑交替,从来都没有换过。但令人奇怪的是,甭管刮风下雨,还是沙尘飞扬,他那件袍子从没有沾染过一丝灰尘,给人的感觉总是崭新得如同刚做。
袍子做工也极其精良。
杨冲曾经靠近抚摸过,只觉得那丝线很是特别,冬天发热,暖呼呼的,夏天发寒,冷丝丝的,手掌从上面拨过去,就如同在拨在水面上,说不出的舒服触感。
恍惚之间,似乎能从道袍上感受到杨观海的求道之心。
我们这个国家,从很早的时候起,就有这样一群人,他们不吃肉,不娶亲,不生子,不封地,他们追求着万事万物运行的最终准则,他们在丹炉前探究着人类命运的最终归宿。他们放弃身为人类的荣耀,在街市与山川中隐匿行迹,只为了众生的理想,此所谓“道”。
道可道,非常道。
可想可知,道被赋予了非凡的哲学意义与生命内涵。所以,它并不容易被找到。
杨冲曾问杨观海:“你放弃追求道了吗?”
杨观海道:“没有。”
杨冲道:“那你为什么在这里?”
杨观海道:“这里是哪里?”
杨冲道:“这里是大杨庄呀!”
杨观海摇头,目光深邃地看着远方:“不,这里就是世界,这里就是人间。”
杨冲道:“我听不懂。”
杨观海道:“我的师傅曾经告诉我,你还很年轻,将来你会遇到很多人,经历很多事,得到很多,也会失去很多,但无论如何,有两样东西,你绝不能丢弃,一个叫良心,另一个叫理想。而我,始终没有放弃过这两样东西。”
杨冲道:“那你失去过什么东西?”
杨观海道:“失去很多。”
杨冲道:“那岂不是很吃亏?”
杨观海道:“失去的多,是因为要给你更多。”
最后,他叹着气说:“大千世界,人来人往,我却依然孤独。”
……
在杨驼子的药膏治疗下,秦洗剑的脚踝伤势已经好得差不多。其实本来就不很严重,幸好她当时反应快,没有被石碾子撞到,刮到脚踝不过是硬伤。硬伤虽然很疼,但却很容易治愈。所以在几天之后,秦洗剑已经可以在杨冲的搀扶下下地行走。
这天,杨冲正在给秦洗剑换药,门外突然跑进来一个人。
是个女人。
这个女人不过十五岁上下的年纪,脸蛋稚嫩得好似豆腐,她穿着一身白蓝两色的宽大校服,晶亮的大眼睛里会说话似的,闪烁着令人亲切的光芒。她满头大汗地跑进屋子,看到杨冲之后,笑嘻嘻地不客气地坐到床边,抚着胸口轻轻喘息。
“小梨,你跟杨老道回来了?”
秦洗剑宠溺地揉了揉杨小梨的脑袋,心里对这个从小看到大的女孩儿满是疼爱。
杨小梨甜甜地叫一声:“婶子好!”然后就甜甜地看着杨冲,甜甜地笑。
杨冲摸着自己的脸,奇怪道:“我脸上有花儿么?有什么好看的。”
杨小梨偏着头,笑道:“你可比花儿好看多啦!”笑着笑着,她突然又伤心起来,道:“前些日子我跟着道士爷爷去外地办些事情,没能及时来看你,对不起哦冲哥哥……”
这说的是杨冲昏迷那几天的事情。
“傻丫头,我什么时候怪过你?”
杨冲曲起食指,在杨小梨娇小的鼻头上轻轻一刮,“这么多年来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怎么舍得怪可爱的小梨同学呢?”
杨小梨听了美滋滋地笑,芳心尽是一片湿润。
见他们俩人如此腻歪,秦洗剑连连摆手:“俺还在这儿呢你俩就说情话,你们不羞,俺都要替你们羞羞脸啦!行了行了,小冲,你跟小梨出去玩吧!”
俩人相视一笑,拉着手朝外面跑去。
杨小梨便是杨观海抱回来的那个婴孩。
杨冲和杨小梨是邻居,自小一起长大。他三岁时,她还不到一岁,他十八岁时,长成了俊美少年,她刚刚度过十五岁生日,也变成了可爱的小姑娘。两人虽然没有一同嗅过青梅,骑过竹马,却也有着精彩而又温馨的童年时光。
扇面包,踢毽子,跳房子,推铁圈,摆积木,跳大绳,捉迷藏,勾山枣,扔沙包,下象棋,五子棋,打双升,跑得快,黑老尖,扯树藤……
也曾上过小丘山的山洞,游过黄沙河的下游……
这些丰富精彩的回忆使得他们心心相映,亲密无间,如果非要杨冲选一个在这世界上最贴心的人,他会毫不犹豫地说出那个名字。
“杨小梨。”
父母是亲情,兄弟是友情,唯有对杨小梨,他充满了相当复杂的感情。
坐在小丘山的茵茵草地上,杨冲望着山坡下宁静祥和的大杨庄,一股股的炊烟从家户中袅袅升起,然后消失在比高空更高的天空中。杨小梨安静地坐在杨冲身旁,心思纯净地看着杨冲看着的地方,她想要知道冲哥哥此时心里正在想些什么,但却失落地发现,原来在大家长大之后,她再也不能像小时候那样轻易地猜到他的心思。
“在这冷酷的世界上,能够放下心防彻底相信一个人,真的很幸运。”
“冲哥哥,你怎么了?”
杨小梨张着晶亮的大眼睛看着杨冲,不明白他为什么突发这样的感慨。
“没什么,只是突然有些感触罢了。”杨冲笑道,“小梨,在外地有没有想我呀?”
“没有!”杨小梨噘着嘴说。
“哦,原来你这样无情,我可是想你了呢!”
“真的吗?你想我几次?”
“两次。”
“啊?居然只有两次,我都想你……好多次……”杨小梨闷闷不乐地把嘴噘嘴得更高,“哼,你肯定又跟那些女同学鬼混,把我忘了啦!”
杨冲摇头,在杨小梨耳边轻声道:“一次是白天,一次是夜晚。”
杨小梨登时芳心酥软,一种叫荷尔蒙的东西开始在两人之间萌发,杨冲温暖地笑着,她却直接从脸红到脖子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