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蓦语笙,你真是……好大的胆子!”天辰殊绝美的脸气得雪白,蓦语笙知道这位师姐已怒到了极致,“说,他是谁?”
面对这样的逼问,她眼前浮现起魔尊孤傲一世的背影,一声轻叹,终是摇了摇头。
那个人不但是魔界皇族,也是七王之一,更是五界联盟的核心人物,血战天外的一代战神。平心而论,破军再强也只是一个人,不可能抗衡整个仙界。可他背后的势力太可怕了,魔界一向强势,七王力压同代,帝辰神秘莫测。
然而他却偏偏出身魔界,更为新晋魔君之一。仙魔两界不死不休……这是无法解脱的轮回诅咒,若将破军牵扯进来,恐怕连元老院都会为之震怒!
容忍一位渎仙的魔君存在?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六界在天耶罗族的侵略下已经艰难挣扎,如果仙魔两界再爆发内战……蓦语笙不敢再想下去了。
既如此,所有的风暴……都在我身上终结吧!
蓦语笙抬头,金色的眸子决然清冷:“师姐不必深究了,无论是师父或是元老追问起来都无用。”
“一切罪孽刑罚……皆由我来受。”
玄清金仙冷笑连连,菩道老祖摇头长叹,承慈掌门脸现怒容……此言一出,无论是仙后派、宗派系还是中立的神司中人皆感到怒意上涌,一片斥责——
“可笑,她竟然维护渎天者!”
“当年风君叛逃,如今又出了一个蓦语笙。仙后一脉尽出叛逆!”
“此女心地污浊邪淫,竟与下界男子苟合,我等羞与之为伍。”
……一切的侮辱穿耳而过,蓦语笙眼神清冷如初,只是跪伏在仙后座下,稽首长拜。
“蓦语笙,”圣座上缁缘白袍的男子发话了,深邃的眸子看着她:“你不该执妄……你要知道,仙界擅推演大道的前辈甚多,你说与不说,我们都会查到真相。”
“你若说出渎仙之人,可减轻罪责,保全性命。”大司命循循善诱,用上了蛊惑神魂的法门。
然而,蓦语笙心境至纯,一切迷魂幻术皆对她无效。她无奈地笑了笑,道:“大司命不必费力了,语笙不受世间惑魂法术影响。”
“不必追究了……此人已死,纵有推演大能也是无用。”
是的,七夜已死,世间唯有破军。
而破军魔星照命,不再六界五行之中,若无特殊的缘法,大罗金仙也推演不出。
“此人已死?”一些偏向仙后的仙人若有所思,难道说蓦语笙已经斩了此狂徒?那倒还可以减轻一些罪责……
只是无论如何,仙后派的威望必然大受打击。
“蓦语笙……”大司命仍未死心,眼神幻惑轮回,欲要动用更高深的法门动摇她道心。
“好了。”一道天音飘渺而至,打断了大司命的仙术。强如承慈、菩道都悚然一惊,不敢有丝毫异动。
“陛下。”仙人虽不必如人间臣子般对帝王下拜,也都纷纷拱手为礼。
“此事交予元老院裁决,诸位不必议论了。”仙后声音清澈,不知自何处传来——
“削去蓦语笙圣女称号,关入水牢,听候发落。”
……
仙界水牢。
这里阴沉黑暗,是仙界关押叛逆的地方,如一个巨大的地下溶洞,弱水粼粼,笼罩在可怕的禁魔阵法中,无人可以动用神通法力。
水牢深处,一块玄冰浮于水面,九条青铜古链将其束缚。白衣女子盘膝静坐玄冰中央,容颜清丽宛如玉虚梨花,气度超然沉静,不像是身处不见天日的仙牢,反而像云端之上悲悯的神佛。
“好道心。”黑暗中,一人踏浮冰渡来,喟然赞叹。
蓦语笙睫毛一颤,睁眼微微一笑:“大司命。”
来者正是神司领袖大司命,温文尔雅,气质温暖如一轮太阳:“你的事,搅动了天下风云啊……一个处理不好,恐怕会导致仙界天崩。”
“语笙只知道,这已经是最好的选择了。”蓦语笙施礼,眼眸宁如初雪,“大司命来此,所为何事?”
“元老院已经有结果了。”大司命没有卖关子,径直道:“如你所说,渎天之人不可测,所有罪责皆加于你身。”
“诸前辈判决……七日之后,重开诛仙台,你需受天雷裂神之刑。收回仙体、雷罚磨灭神识……虽没有让你神形俱灭,但魂魄轮回之后便忘尽前尘,世上再无蓦语笙其人。”
“是么?”蓦语笙点了点头,眼神依旧平静:“诸元老的裁决很公正,语笙没有异议。”
“唉……”大司命叹了口气,道:“当日你不受我幻术影响,我便知玉骨废去、冰心益澈,你仍不失为一代天才。”
“只可惜……我亦救不了你。”
蓦语笙摇头浅笑:“多谢前辈为我奔走,语笙犯下大过,不值得大司命您相救。”
“你当然值得。”大司命摇头,眼神露出怀念之意:“语笙,你可知,五百年前天地将你孕育诞生,第一个发现你、助你化形的,并非陛下……而是我。”
“什么?”蓦语笙讶然,“晚辈竟能与您有如此仙缘。”
“是啊,当年我欲收你为徒,却又不好与陛下相争,怕误了你这良材美质。”大司命温和地道:“阿笙,我一直视你如晚辈弟子,自不希望你削去修为重入轮回。”
“只要你说出那个渎仙者,我可尽力为你周旋,或可免于极刑。”儒雅翩翩的青年看着她,眼眸宛如星空。
“让您失望了。”在他殷切的注视下,蓦语笙轻叹:“世间谁人能不死?长生易得,永恒难求,多少天纵之才、多少绝代红颜,到头来皆成黄土。”
“世间不灭者,唯有轮回。”
“我是天地所生,便回归于这天地之间吧。”
“可叹,可惜,可悲。”大司命知她心志已决,终是放弃了,“你死容易,仙后一脉却将大受打击。”
“若我不死,局势将更加恶劣。”蓦语笙没有多说,淡淡道,“可叹众仙派系林立、皆为私利相互倾轧……一心为公如您者,恐怕没有多少了吧。”
“哈哈,世人都晓神仙好,惟有功名忘不了。古今将相在何方?荒冢一堆草没了……”大司命失笑,自嘲道:“我也说不上一心为公,只是天地将变,仙界若想生存,就必须有一位能够统领全局的领袖。”
“既然你意已决,我也不该勉强,就此别过。”大司命一展白衣,掠至浮冰上,意味深长地回头看了她一眼:“若有来生,望你我能有师徒之缘。”
“谢大司命厚爱。”蓦语笙表情不变,淡然点头,隐逸如仙。
大司命不再多言,白衣踏冰而去。远远地,身后传来清冷的诵经声:“大道废,有仁义;慧智出,有大伪……”
……
“方才见大司命离开水牢,他将元老院的裁决告诉你了?”黑暗中又有一道悦耳女声落下,来人一袭孔雀金长裙,雍容美丽,如光一样照亮了黑暗。
“是,师姐。”蓦语笙微阖眼帘,对天辰殊点头道。
“师父也救不了你。她曾动用神器推演那个男人,却只看到一片虚妄。”天辰殊一跃落在玄冰上,自上而下地俯视蓦语笙:“除非是神,没有人可以完全避过师父的推演。世间只有七王受命星庇佑,无法推演……那个人,是七王之一吧?”
“蓦语笙,你对他……动了尘心么?”天辰殊冷冷地看着她。
“师姐不必再猜了……我的确遇见一位尊者,但并非如你所想。”蓦语笙无奈地微笑着,金眸澄澈:“只是师妹所选,从未对不起仙界,无愧于我师,亦无愧本心。”
“我知道你必有苦衷……只是想不到,事情竟然变成这个样子。大概是有人要对仙后一脉动手了吧……反对派?帝辰?天耶罗?”天辰殊闭了闭眼睛,眉间显出疲惫之色,似有一丝苦笑:“佛家讲以身饲虎……阿笙,你这是要以身殉道了么?”
蓦语笙神色平静,淡然浅笑:“若卫道而死……纵死犹生。”
“七日之后便是雷罚之时,”天辰殊深深地看了这位师妹一眼,幽幽地叹道:“师妹,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烦请师姐给师父带一句话吧……”一直视生死如平常的仙子终于露出一丝哀婉之色,目光深邃,似在远眺仙师闭关所在:“语笙早殇,实非得已,虽死不悔,无愧天地……”
“若有来生,弟子愿做吾师殿前一株凡草,再听仙师大道教诲……”
天辰殊亦远走。水牢空空如寂,陷入了黑暗的沉眠。
蓦语笙抬起头,目光望穿一切阻隔,看到了极北的苍空。天穹之下,星辰璀璨,破军妖异如血。
恨他么……或许吧。只是到了这一步,爱与恨仿佛都不那么重要了,她反倒希望他能远远避开,永远不要卷入这肮脏的内斗里来。
七夜那么狠决冷酷的男人,对什么都不太在意的样子,百年前那场孽缘……大概也只是一件小事,早已被淡忘了。
再见了,破军。
永别了,七夜。
看了许久,蓦语笙阖上双眸,轻轻叹息:“长生路漫漫,过眼皆成灰。爱憎如云烟,忘情自超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