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沉默了一千年，蓦语笙抬头看向他，淡金色的眸子幽远莫测：“为什么要来？”
“嗯？我都站在这里了，”七夜眉梢一挑，偏过头看她：“问这个还有什么意义？”
“如果我一定要一个理由呢？”
“那就跟我走。”紫色魔瞳居高临下地俯视她，七夜锋利的眉目舒开，凌厉中带着点轻佻的笑意：“等我哪天心情好了，说不定会考虑告诉你。”
“如何？”魔兽低首沉入血泊，他再度伸出手，直视她的眼睛：“波若摩罗？”
波若摩罗……
“你实在是太聪明……却又太天真了。波若摩罗……我当时就该让你死在那里的……”
“你看，你犹豫了……波若摩罗。如果时间能在这一刻停下……该有多好。”
“波若摩罗，你该不会是……爱上我了吧？”
……
那一刻，尘封百年的情感一下子被惊醒了，令她呼吸如窒。深入骨髓的耳鬓厮磨、生死一发间他身上清冽的血的气息、浩荡星海里一秒都不到的吻……
昨日种种，历历如新。
这个家伙……他活得那样恣意淋漓，任何想做的事不顾一切都会去做，哪管身后天崩地裂？而回首前尘，她的生命里……却没有一天是为自己而活。
真的……值得吗？
漫长的静寂里，他没有一句催促，只是坚定地伸出了手，神色认真。
良久，她把手放进了他的掌心，轻声说：“我跟你走。”
“哈哈哈……”魔尊纵声长笑，黑发凌空飞扬，紫瞳中写满了“意料之中”、“算你识相”之类的霸道，却掩不住眼底淡淡的欣喜。
……穿越百年时光，她又一次被他揽入怀中，闻到那混合着血与火的冷冽气息。
魔兽展翼，时空破碎，恍如隔世。
……
摩呼罗迦翼展数百丈，快得仿佛能超越时空，一飞冲天，瞬间把诛仙台远远抛下。
巨兽头顶上，七夜释放领域将狂风屏蔽。他吻着她的耳畔，低声缠绵：“怎么样？是不是有种践踏禁忌的快感？”
蓦语笙只觉得全身发热，强作冷静地回道：“你别得意得太早，不会这么简单的。”
“相信我……”七夜此时明显心情大好，邪肆一笑：“只要他们有那个胆量，尽管来好了。”
“无论是谁……我都不会让他死得太轻松！”
这个男人实在是狂妄……就算他再强，难道还能抗衡整个仙界么？可她偏偏产生了一种荒诞的感觉——或许，他真能做到……
破空疾行的巨兽忽然降低了速度，周围的时空隐晦地变幻，蓦语笙瞳孔一凝：“等等……有些不对……”
“有人在这里布了阵法。以主宰级的速度，本该穿越了很远……”蓦语笙指尖轻点，虚空绘符：“……可我们还在诛仙台上空。”
七夜揽住她的腰，冷笑：“真是不知死活……能看出这是什么阵法吗？圣女？”
“不是一重阵法，是三重。禁空阵法‘虚空无尽’，幻阵‘万世劫’……”蓦语笙无视他的调戏，神色凝重：“最后一重阵法变幻难寻，应该是攻伐之阵，威能莫测，许是镇界之阵。”
“啧，连镇界大阵都摆出来了，看来幕后那个家伙够狠的啊。”虽然说得随意，他的眼神却渐渐锐利，罕见地认真起来：“猜猜看，谁这么迫不及待想置你于死地？”
“猜不到。”蓦语笙很干脆地回答，“仙界派系林立，相互制约，彼此都有摩擦。和平时期纷争不显，没有人会下杀手，但如今遭逢乱世，每个人都可能做出抹除异己的事。”
“今天的仙界……已经成了另一个魔界，暗流汹涌。”
“能看出这些，说明你成长了很多，不再是当年那个除了热血一无是处的小天仙了。”七夜剑眉一挑，唇角慢慢勾起嗜血的冷笑：“那么……我就可以毫无顾忌地杀人了。”
局势相当恶劣。论个人战力，求道忘情的仙人远不及浴血厮杀中走出的魔族，七夜和摩呼罗迦都媲美主宰，非仙后或元老院不可敌。然仙界长于阵法，若是布下令天地变色的杀阵……纵为主宰也寸步难行！
毕竟，他对抗的是整个仙界。
扫了一眼平静到诡异的虚空，七夜果断道：“阵法一道我尚不如你。推演交给你了，我来助你破阵！”
魔尊抬起手，骤然捏碎了一枚道符。纯净的天音在她元神中回响，那是无数玄妙的意境，直指阵道本源。
非常奇异的体验……明明境界没有提升，但这一刻全世界仿佛都明朗起来了。天和地的本源在她意识里渐渐清晰，灭世级别的阵法在她眼中纤毫毕现。
这是……传闻中的“九字神音符”吗？
九字神音符作为罕见的辅助类道符，在六界内堪称有价无市。有此物辅助，对阵法之道的领悟将攀升到一个不可思议的高度。
而这一枚……显然是某位阵法上达到主宰境的大能所炼制。
六个时辰内，她的阵道修为……足以媲美尊者巅峰！
“叮——”
“叮——”
“叮——”
……连续九声清响在耳边响起，蓦语笙忽然睁开双眼，清澈的瞳孔中仿佛流过万年沧桑，浩瀚悠远。她轻声叹息：“果然是镇界大阵……还是攻伐最强的‘天雷劫狱界’，传说能磨灭主宰。”
虚实交替的阵纹变化，白昼被夜色吞噬，风云突变，魔兽嘶吼，仿佛有灭世的大恐怖即将降临。
蓦语笙神色一变，黛眉蹙起：“主阵者境界远在我上。‘万世劫’和‘天雷劫狱界’相互交融，根本无法分开破解。”
“那就一起破了……”七夜按住刀柄，杀戮魔域扩展到万丈方圆，“有把握么？”
“一成都不到。”蓦语笙苦笑。
“足够了……”祸苍刀妖异如血，命星之力加身，七夜的侧脸冷峻至极：“我从来就没做过有把握的事。”
“锵——”一道介于真幻之间的暗紫色雷光骤然袭来，七夜眸绽冷电，祸苍刀迅疾劈下，竟发出铮铮的金铁之声。
“你安心推演，这里交给我。”他冷然吩咐，一袭黑衣冲天而起，孤身闯入杀阵中心！
仿佛是被激怒了，阴云弥漫，电蛇狂舞，千万道虚空雷霆向魔尊电射而去！镇界大阵攻击力远超雷罚，每道雷电都隐于虚无，根本无法用神识探知。然而，七夜的直觉比野兽还可怕，仅仅靠一把妖刀，他就能在从容不发间挡下各方攻击，辗转腾挪，游刃有余。
“吼——”一道神雷无声袭来，生生洞穿了摩呼罗迦的龙翼。魔兽发出一声痛苦的低吼，疯狂地横冲直撞，雷蛇却如跗骨之蛆般追上来，一次次轰击它的翼膀。
蓦语笙悚然一惊：这魔兽的身体竟逐渐变得虚幻了！它不是活着的生物……而是由能量构成的凶兽之魂！这种大范围的攻击伤不了七夜，却能迅速耗竭兽魂的力量！
好准的眼力、好狠的手段。就这样废掉一个主宰……幻阵外的人到底是谁？
她心头隐约有一丝明悟——那个人设阵的目的，根本就是要灭掉摩呼罗迦。毕竟，破军是何等身份？魔界新晋君王、星燧七王之一……此等人物，岂会没有一点底牌？
要杀此子，唯有剪除羽翼、雷霆一击！
玉骨被废，冰心却更加通明。蓦语笙眼中倒映着每一道雷电的轨迹，冷静得没有一丝波动，元神中不断推演，一瞬间流过亿万种破阵之术。
魔兽悲嘶、破军鏖战、雷霆肆虐……一切灭世的景象都消失了，淡金色的眼眸中世界变成无数点与线，回归本源。
每一秒都仿佛亿万载轮回生灭，蓦语笙霍然抬头，瞳孔中金焰灼烧，低语：“阵眼……在这里。”
“破军，天狼星位，南离四宫！”
雷海中心的黑衣魔尊瞬间移至，紫瞳闭合，血色星光点点环绕。祸苍刀发出一声龙吟般的刀鸣，刀锋光芒大作，血色染红天地！
毫无预兆地，蓦语笙心脏一阵收缩，仿佛预感到某种可怕的阴谋。她来不及多想，仰头大喊：“破军快躲！”
阵法忽然变了，更加诡异和暴躁，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而破军所在……就是漩涡中心！
“……虚空雷罚箭？！”九道无形雷箭隆隆射出，速度远远超过了一切生灵，内蕴着可怕的毁灭波动。无数血战中磨砺出的直觉又一次救了他，黑衣移动如一缕轻烟，天空中留下千百道残影，以不可思议地反应连避九箭！
然而他根本没有喘息之机，疾速俯冲而下，欲在箭临前救下蓦语笙。一瞬间无形箭影攒射下来，摩呼罗迦悲怆嘶吼，在半空中无力地坠落。虚空雷罚箭的速度太快太快，携着强大的威压，一时间蓦语笙竟避无可避！
生死一发，七夜终于赶到，抱住蓦语笙幻影般躲过了那神鬼莫测的一箭！箭气辐散八方，七夜猛然把她压倒在魔兽背上，硬生生抗下了全部的杀伤。
逆天承受了如此压力，强如七夜也是脸色苍白，喘息剧烈：“喂，没死吧？”
“我输了……一切都在他的算计中，我根本不是他的对手。”蓦语笙吐出一口血，迷茫地仰头望天：“知道吗，是他故意让我找到阵眼的……我……简直是他手里的傀儡。”
“我差点……害死你。”
“输了？开什么玩笑……”七夜缓缓起身，冷酷的脸上神采飞扬：“只要我还在，就算你再错一万次……也一定会赢！”
蓦语笙全身一震，诧异地看向他：“你还会信我吗？”
“我会！”他斩钉截铁地道，一字字都沉重如立誓：“无论会发生什么，无论会付出什么代价……我都相信你，永远相信你。”
“为什么……我……”
“因为……”七夜忽然低低的笑了，声音里透着无奈、自嘲和死且不悔的决意。他轻轻勾起她的下颌：“因为是你啊……波若摩罗。”
“因为是你，这就够了。”他缓缓低头附在她耳畔，语气少见地有些踌躇，呼吸温热：“喂……这么说，你明白吗？”
是啊……这就够了。她与他灼灼的目光相对，从那魔君的瞳孔里读出了一生中绝无仅有的、无条件的信任，忽然感到一种刻骨铭心的温暖。
那是她终其一生都无法再遇到的信任。赌上性命，赌上灵魂，无需任何理由。
就算整个世界都被夜色吞噬……这一瞬的温暖，却将点燃整幕星空！那永恒无尽的黑暗里，唯有他遍体鳞伤地穿越了层层荆棘，把你紧紧地抱进怀里，仿佛你是他仅有的一切。
这一刻你还能拒绝么……即使那是被天道憎恨的魔王？
“我明白了，”许久许久蓦语笙抬起头，瞳孔亮如晨星，低低地道：“谢谢你，七夜。”
“矫情什么啊……”七夜唇角挑起一丝邪气的笑：“拿出你当年和我犟到底的气魄来，波若摩罗。”
“就让我来做你的刀吧……”
“无论是什么挡在你前面，我都会为你斩开！”
……
蓦语笙抬起头，视线再次被解析成无数的点与线，欲要重新推演。但这一刻，她瞳孔忽然一凝——
三重阵法阻隔下，竟有星辰升起。纯净辉煌，如梦如幻。
那是……帝辰么？
“是这里？”那颗尊贵的星辰犹如神谕，蓦语笙突然间有了一种强烈的直觉——阵眼，就在这个方向！
“帝辰星位，冬羽正宫。”她一字字说出，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七夜没有任何废话，黑衣一展，修长的背影瞬间消失，重现在杀阵中央。他突兀地平静下来，破军星力形成贯穿天地的血色光柱，魔威滔天。
——妖刀出鞘！
那一瞬间绝世的血光遮蔽了一切，灵魂深处传来巨浪般的崩碎声，仿佛末日。摩呼罗迦悲吼坠落，蓦语笙在天旋地转间抬起头，那个黑衣如墨的背影逆光傲立，丰姿绝世。
幻阵同时崩塌。洁白的阳光弥漫，驱尽阴霾。
天亮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