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道，彼道！”
“愿死天，愿死天！”
竹节捧着手中的红薯回想着那些对天高吼宣泄愤怒的老者，那一幕是震撼的：数百人在山崖之巅自刎，用自己的鲜血去埋葬世界，祭献自己腐朽的生命去追随自己的大元帅。
这一战他胜利了，但是他心中不好受，就像是他战败了一样。
他的身侧有几个护卫，眼前是一个大篝火，暖洋洋的温度让得他小脸通红；烫烫的，圆鼓鼓的，像是两个烤苹果。
他双眸低垂，十指绽放开来，花蕊中心那个红色的胖娃娃已经熟了，看起来很安详。看着这个大红薯他的眼睛有些雾气，他很难受。
篝火暖洋洋的，让得星夜不再寒冷。他的周围是将士们的歌声，兵戈之器相互敲打，却也别有一番滋味。
这里是无边的大漠，大漠那边是大海，海的那边是原始森林。他们所在的地方是靖元国的东南方。再往西走就是无边无际的草原，而草原，就是象征意义上的最终战场。
靖元国只是一个小国，却引得四周八方大国的征讨。这些大国任何一个都能灭靖元国千百回，更别说这么多大国一起。不过三天靖元国便到了这样的田地，断壁残垣，尸横遍野。
他是皇子，更是将军。这次战争是这次大规模战争实际意义上的最后一战。
苍云是人族最强盛的帝国，只要他们擒获了他这场战争就不会输得这么惨；但是竹节不是等闲之辈，他们输得非常彻底，断了最后的希望。
他们的自杀可能只是先走一步，是去他们死去的地方建立一个强大的，不会消亡的国度……
竹节在沙场的时间不长，但是他的出现往往就是战争的关键时期，所以他指挥过许多战争。但是这些战争大多是自卫，所以哪怕大地染血他也不会这般内疚，不过这次他指挥的是侵略战争，他良心难安。
“殿下，怎么了。”幽静的清香从空中飘下，竹节嗅着那熟悉的味道身子一倒泪水落下。那声音的主人温和一笑，长袍落在大漠黄沙之上；静素手摸着竹节的软发轻声道，“殿下怎么哭了呢，不是说这是小孩子才做的嘛，您不是说您长大了嘛。”
“静姐……”竹节声音稚嫩，肉乎乎的小手轻轻摩挲着怀中的红薯。他呆呆地看着篝火，那篝火中他看到了好多人。这次出征他一语未发，从头到尾就像是一个看客。
苍云的实力天下只有另外两个帝国可以媲美，这次他们仅仅派出了上万人，却歼灭了东南方所有的有生力量，而甲士死伤不过寥寥。不管是将士还是统帅的实力都让世人看清了他们和三大帝国的差距，并为之震颤。
这是展现肌肉，是一个警告！
他们是为何而战，为何而举起手中的长枪，他们这些甲士没人知道，毕竟靖元国只是一个小国，这次说不定可能是游戏，一个，仅仅只是上位者们的游戏……
黄沙漫天卷云弥漫，竹节一动身子站起走到篝火旁。他周围的人也都分了一丝注意力来。他们有些好奇竹节要干嘛，但大多是担心竹节出现意外。静看着竹节，这么久了她也知道了他的一些心思，她知道他心里难受，或许这难受，比离开长虹时还多。
竹节坐到离篝火最近的地方，他看了看手里的红薯，他把它轻轻地放进了火堆里。大火冲天而起，他双目带着希冀：
“我请你们，吃红薯。”
……
砂砾漫天飞舞不被束缚，这里是他们的世界，他们绝对自由的世界。
但是在这欢腾之下却是靖元国众生的悲哀。
竹节坐在巨禽的翎羽之上看着远方的天空，那里依旧是黄沙，无穷无尽的黄沙。在中午的时候他就接到了最新的消息，靖元国被灭，皇族无一生还。
不仅如此，便是国中的贵族也是没有留下多少活口，人口、动植物乃至土地均被大国分割，苍云只是象征性地收了点。他此行是要去靖元的国都主持大局。
巨禽速度飞快，极远处看去就像是一把大刀在切一个无边无际的鸡蛋；那一刻的黄沙永远有一瞬间是白色的，那白色，许是天空的颜色，亦或是，魂魄的颜色。
竹节在静的怀里睡着，他的手心里有个大红薯；他嘴角带着笑，稚嫩的容颜上还有淡淡的泪痕。静抚摸着竹节柔顺的发丝，对方的小脑袋则是在静的怀中挪了挪，压了点衣服在脸下继续睡着。
静温柔地笑了笑，低下头用自己的脸去量了下量竹节了脸颊的温度。竹节的脸有点红，有点烫，大约是昨天感冒了。
阳辰星的光芒慢慢地收了回去，竹节起来有一会了；他看着眼前慢慢淡了的黄沙有些惆怅，这里原先是草原吧……
云层在这里开始变白，周围的砂石亦不再稀碎，而是团结在一起，突兀而奇异。竹尘的目光恍惚了一下，却来不及好好查看，惆怅地收回目光，发丝在空中悠游。风渐渐大了，巨禽速度本就快，风驰电掣，现在快到目的地了也就不舍体力地疾飞，那速度让得它们所置身的浑浊大鸡蛋开始破碎！
“唳！”一声长鸣惊天动地，那一瞬间这片天地之间只有风！无尽的狂风！
这些风将一切都绞碎，竹节的视线开始也开始模糊，他看着前方若隐若现的巨城双眸有些酸痛，索性便闭上了眼睛靠着静休息了会。
风慢慢小了，竹节缓缓睁开双眸，眼前是一片绿地；草不是很高，但它是绿的，起码，算一个慰藉。
“蓬！”飓风席卷过来这片残破的大地再次受到了创伤，一只银色的巨鹰落在了皇顶之上，大翅张开遮蔽了阳光的落下使得大地上出现了大片大片的阴影。
竹节环顾四周神情淡漠，虽然年岁不大但是一身白袍看起来也还算有些模样。他身后跟着五位护卫，静在他的身侧戒备。
因为来时巨禽造成的声势太大，所以大多人都把目光投了过来。他们一行衣着不奇却遮不住他们的气质，特别是静，素衣在身亦有九天的仙气，不似凡尘。地面上的人这么一停滞上层官吏也把注意力放了过来；发言让将士们继续清理战场，随后则是准备他们的事宜。
竹节显然是习惯了，脚踏青天走得很是自然，不过虽然他走在最前面，但是他们没有地图不知道范围，故而是疾风传音告知他如何走。
看着下方的大地竹尘脸色有些发白，故而他双眼也尽量不去看大地。四周完好的建筑不多，除了皇顶就只有圆堂。
圆堂在这片草原的西偏北地区，这里是靖元国众生心中最神圣的区域，这里，是他们灵魂离天最近的地方。一路上竹节只能看见干涸的鲜血和残破的兵戈，其它的大多被处理了。
圆堂只是小小的一处地方，现在各大国都有人在这里做代表，苍云也是有人的，但是捷苍只是将军，各大国既然推选苍云做这个盟主的位置而竹节又来了，那么他就必须要去；这是尊重。
到了圆堂那些坐着的人均起身行礼，幅度不是很大；竹节回礼，却是弯都不弯脊梁，只是摆摆手。圆堂中心处有一个位置，捷苍又行了一大礼让开位置。
竹节不知道到来这里是为了什么，但是相同的事情他做过不少，只要在那里威严地坐着便可以了。似别人跪坐不同，他就是打坐。这一坐姿加上前头的行礼几个大国的使者皱了皱眉，心底不快却不敢有什么言语。
入了席他们继续交谈着，竹节则是闭上眼养神。
他来之前各国就已经商量好了，到这里来只是做做样子，所以他刚坐下没过多久也就起身了。因为路途原因他们要入住在这里，竹节踏入皇顶按照事前的商议入了主阁。
主阁面向无边草原，近处草没多少，远处更少，只有极远处才有绿草绵延的景象。
现在是初春，冬天刚过去但是寒气还有残留，远处那些化作了水的冰又开始凝结，不过要恢复到当初的盛况还需要一定的时间。
在主阁的外面有一处军营，看旗号应该是北地的大国，不过是什么国家他还是分辨不出；当先一人红氅，看背影应是一女子，英姿飒爽。
“殿下，该吃饭了。”
“嗯嗯？哦。”竹节恍惚反应过来看着静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那，那个，能不能不吃——呀~”
“您觉得呢？”静上前，莲步微移到了竹节的身前，虽然是温和地笑着但是竹节知道不可能。竹节抬起头，月光在他的背后，他的双眸清澈而干净，脸有点红，小手指圆乎乎得很有肉感。
与竹节对视静觉得有些好玩，伸出了玉手揉了揉眼前柔软的黑发。竹节腮帮子鼓起却没有反抗，只是有些委屈地看着静。
“别闹了，这碗饭您要是不吃，以后就没红薯吃了。”静低声细语，她蹲下身子将竹节抱起。竹节眼眸有些暗淡，无精打采地看着眼前的黑暗。
靠着静他有些昏昏欲睡，不过能不能吃红薯在他的心中算是一个大问题，故而没有睡下。食堂看起来有些冷清，竹节亦是不喜，所以是他们几个人在外面自己解决晚饭的。
几人打战还行，但是做饭只能靠静；不过这次是掣电下的厨。竹节眉头紧紧地皱在了一起，他有种不详的预感，回想了以前那被深埋在记忆中的味道一下子浑身打颤。
静在竹节的身后看着他的动作微微一笑，那样子像极了出水的小鸟抖羽毛，瞬间那些没吃过那饭菜的人则是对于这顿晚饭少了点期待；掣电脸色依旧平静，那么冷淡，只是看着竹节的时候手微微一抖。
这里环境不错，还算是绿草如茵；不过树还是没有留下的。
饭菜极为得简单，或许是食材的缘故饭菜看起来很是清淡，又没有调料，吃起来更是觉得淡。其他人还好，但是竹节吃得有些拘束，就是那种哪盘菜都不想吃，却必须要吃的尴尬。
筷子在空中滞留，竹节抬着头和月亮赌气就是不落下，时不时还会感叹一声，好似悲天悯人的圣贤。
几人眼不见为尽，掣电闷声吃着饭，不过速度却是快得让几人有些惊讶。
静无奈地笑笑，放下筷子抱着竹节走了出去。
“静姐，干嘛呢，我还没吃饭呐~”
“您还说，您再在那待着他们就都吃不下了。”
“那……”竹节眨了下眼睛，小手搓了搓有些不好意思，小脸带着红晕。
“那什么？”
“就是，那个呀~”竹节原地扭捏起来，直勾勾地看着静，像是在乞求。看着他折服的模样静笑了，蹲下身子摸摸他的头温柔道，“没，有。”
“嘿——啊？没有了？——嘛。”竹节刚想伸出手去接却滞留在了半空中。他有点懵，看着静泫然欲泣，好像心中少了什么一般。
“哎，没想到你这么年轻就走了……”竹节对月叹息，双手背在后面看起来有些好笑；随后他又低下头摸了摸自己好似干瘪的小肚子，“哎，苦了你啦。”
“怎么，它要是快不行了您要怎么救它？”
“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我相信它可以！”萎靡了会竹节假装镇定，转身朝静一笑，那笑容让静有些不知道怎么解读，只是同样报之一笑。
“嘻嘻，静姐，我能先回去了吗？”
“嗯，去吧，饿了叫我。”
“嗯嗯。”竹节点了点头跑了开来，静在他的身后看着他微微一笑。
“你怎么了。”看着静的背影疾风沉吟，随后望着前面奔跑的竹节轻声问道。
“他，长大了，——好像。”
……
“哗，哗！”
浪涛之声从遥远的彼岸传来，在这深蓝色宝石的天地之间有一个巨大之物在游离，浪花怕打天空，脆响回荡空间四周。
绝望之后发现是一场梦幻，梦醒发现迎来绝望，绝望之后乞求希望，希望之后坠入绝望。那么在这绝望之海，还有没有希望……
巨鲸的声音从深海传来，辽远、空旷、神圣。
这片海是死的，众生在这里迷茫，它们不知道这里是哪里，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不知道自己在干吗，只是觉得自己，死不掉。
行尸走肉般在这里度过了无尽的岁月，这里巨鲸声鸣，神圣而不可言语。
从深海到浅海有生灵不动随波逐流，有生灵在反抗却不知道为什么反抗，怎么反抗；它们只留下了最后一丝执念，在这里，活着和死去，有什么区别呢……
月很大，占据了半壁苍穹。深海中的女子伸出手，却只能摸到水。
她的眼睛是蓝色的，和大海，和天空一样，都是深幽的蓝色。巨鲸在黑色的深海悲鸣，但这叫声，更像是呼吸。
水面平静，少女一袭蓝色纱裙，靴子包裹着小腿划过完美的曲线。她的眼睛有些空洞，动作很慢，身子到了水平面便会下去。她不知道这样多久了，只是每次在接近水面的时候她的眼瞳中都会自然地流露出一丝希望的曙光。
“唔唔呜~唔唔呜~”悲鸣从深海中传来，少女闭上了眼睛沉了下去。海水冰冷，光亮渐渐消散，少女带着笑容融入黑暗。
鸣叫声不断，这声音在冰冷的海中是温暖的；谁都看不到海底的场景，只是在彻底消失于黑暗时少女睁开了眼。
随着她双眸的睁开这海底好像是出现了一条缝隙，这缝隙的出现使得这大海中少了一滴水。这滴水在寂寞的空间中游荡坠落，少女笑了，随后她的眼眸又空洞了，她，再次消失在了黑暗的海底。
她不知道何时会再起，只是迷茫着，闭上了她的眼眸。
……
夜，这永远会到来的夜。
竹节看着天空心中有些寒，好像是有细冰顺着他的血液流淌在他的四肢百骸；全身都冷，冰寒刺骨。
竹节抽过毛毯给自己盖着，感觉微微暖和了些便长吐出一口气。这夜空是他所没有见过的，他没见过这么亮的星，这么大的月；它们亮得好似梦幻。看着看着竹节有种置身梦境的错觉，他觉得自己伸出手就要可以碰触到这些星辰。
他和它们的距离那么近，却又那么遥远而不可及。
远处有战马不休的奔跑声，亦是有将士的慷慨悲歌，但是那篝火，却让竹节感受不到温暖。
阁楼那么高，有什么是可以燃烧的；这夜这么黑，有什么是可以看得见的；这人这么多，有谁是在意他的。
离开了长虹，离开了边疆故土，回归皇族，回到那个他不喜欢他们，他们不喜欢他却不能排斥只能不搭理他的，皇宫。
那里他不喜欢；竹仙出去游玩了，长林，真的没有他所眷恋的了。
看着月，看着星，这一切都像是梦幻，他怕，一动不动，因为一动或许，它们就消失了……
他在月下，连红薯都没有，陪伴他的，是这个战乱过后的，皇顶主阁……
这一战结束了，但如果可以他希望可以一直打下去，这样靖元国还会存在，这样静他们也不会离去，这样，他也不用回去……
思绪拉长了，竹节觉得有些闷，他起身推开窗看着外面。风吹过将他的发丝吹起，这风也是冷的，没有什么是能让他温暖的。它们走了，带走了火种，他这干草或许安全了，但是，却也没用了……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启程，他怕知道了，会更伤心。
这夜注定不眠，他睡不着，但更多的是怕睡着了，醒来就会在冰窟。
竹节心乱如麻，随后便转身下了楼，他的脚步声很好听，似那乐曲。不过这样的楼梯他走多了，这声音他听到了却只是更加得心烦。
皇顶主阁其实不高，距离皇顶的最高层是有相当大的一段距离的，所以他下来得也快。
脚踩在黄土之上竹节找了个位置坐下；他的眼前是一个古树，也是这方圆千里唯一的一棵树。
这古树枝叶茂密环径粗大，在这黄土上还能看见它那如蛟龙般错综复杂的树根。
不过这棵树少了些灵气，看起来就像是一具巨大的尸体。
竹节在树下用手按着树皮，树皮粗糙密布时间的伤痕。
“小胖子，你看什么呢？”
“嗯？你看不到？看树啊，——大胖子。”
“大，大胖子？”看着竹节那个走过来的女童好像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觉得有些荒唐，随后反应过来嗔道：“哼，我哪有你胖！呸，我哪里胖？！”
“你哪都胖！还比我胖！呸，我不胖！”
“哪有哪有！你巨胖！”
“你胖！”
“你胖！”
寂静的夜空两个小屁孩在大树之下你来我往的口中却也只有两个字。
因为这棵大树的特殊性所以还有很多人会在月下看它，而竹节和琏晟晰身份特殊关注的人就更多了，几个护卫互相看了看无奈一笑。他们是管不了的，不过这么荒唐下去也不是一个办法。
所以就会有很诡异的一幕，两个小屁孩在树下面对吼，树冠上几个人在那里趴着看他们对吼……
“你不打算制止吗？”
“殿下难得胡闹下，让他玩吧。”静看着疾风淡淡一笑，他知道掣电在那里，不管怎么样他们都是安全的。
疾风点了点头脚尖一点隐去了身影，静则是看着那棵大树沉默，她也睡不着，这夜，她想看着竹节，哪怕，只能再看一眼。
因为以后或许，就见不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