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我会想,一个人活在世上,没权没势没钱,譬如我,往人堆里一扎,往人海里一撒,那是否还能被人看见?
在我人生的第8421天的这个晚上,在我心急火燎犹豫不决左右拿不定主意的时刻,窗外的月亮依旧很圆。
明摆着它在告诉我,这个世界少了我不会有那么一丁点变化。
这让我沮丧,也让我轻松。
我意识到我只是我自己之后,好像突然被置于一个无物无人的空间里,我就那么静静地坐在人生的某个点上,趾高气扬坐看云起似的回了回头,看过往人生,看通篇书稿。
我居然是个写书的人了。
我的对手,我的朋友,我的敌人,和我自己,都没想到。
自签了书约到最终的定稿,我像一直憋着口气跑了个百米赛跑。
我的人生里突然来了一大批人,我愣头愣脑地走进了一个一度向往而又完全陌生的世界。缓不过来。
闭上眼,一切似在昨日。“您好,我是××公司的图书编辑。”
这一刻来临之前,在人生的许多个日子里,我一直只在梦里听到它。
在过去的这8421天里,我必须承认没做过一天好学生,没当过一天乖小孩,我上大学学德语,退学,出国,再退学,打工赚钱,一路漂泊,恋爱,被甩,在巴塞罗那跳弗拉门戈,在里斯本跟人卖唱,睡过阿姆斯特丹的马路,开过西西里的客船,一路踏着风尘,被浪催着走了几十个国家,遇见了大半个世界里形形色色的人,满腹心事,如白汤一样平淡归来,坐于北国中秋的明月之下,想,我是谁,有什么资格写一本书,还有脸让人看。
我拍照片不上相,段子不会编,写文不会取那些一打眼就令人想入非非的名字。
但是我爱写。
舒坦,顺畅,满足。写好写赖,与世无关,别人对我什么期望跟看法,我亦不曾管。它只跟吃饭一样,是人的本能。
许多人来找我,把他们的痛苦告诉我。
有一天我抓住几个问,你为什么来找我说这些啊。
答案是出乎意料的一致,他们说,因为你懂,你懂那些痛苦。
原来如此。
我受过伤,摔过跤,从山谷爬起,立于小丘之上哗啦啦摇旗呐喊,被人看到,他们就纷纷过来了。
果然,理解才是最好的安慰。
我不会讲这世界是万古人间四月天,不会讲每一条路上都铺满了金光闪闪的真善美。没有诗歌,没有远方,没有跌宕起伏的离奇情节和引人入胜的高潮故事。
它只是一个跳跃在社会各层、寄生在滚滚红尘的女孩子走过的风雨,以及窥过的世界。
她用笔撩拨生活的一层外衣,得罪了它,再用文字与其和平共处。不乏主观和稚嫩、偏颇或浅薄,唯言辞恳切,态度真诚,以及无法抑制的表达欲望,乃敢以己身为食材,以不愧对内心为底气,辅以毕生所知,所不知,所感,所惑,所爱,所恨,所得,所失,所惧为调料,配以三分情爱、四两眼泪,五处漂泊,撒一把戏谑、讥笑、嘲讽,以冰刃割裂肌肤,灌汤料入心肝脾肺,望其成一碟特色小菜,可下酒,亦可暖胃。
它只是一个人对另一个人讲话,只是在一个庞大并波涛汹涌的世界里,我陪你一起坐下来,把繁华关在门外,品一剪素白时光。
只是我端着杯子朝你走过来,把我自己,连同人生那点儿难得的糊涂和醉意,一并坦白给你。
或许有那么一刻,我醉得口齿不清、逻辑不顺了,你才发现,这个女人,她只是以设宴为由,来灌醉自己。但那不重要,重要的是,此时此刻你与我一同坐在这儿,一同说话,一同倾听,一同抱头痛哭或仰天大笑,一同今朝有酒今朝醉。那一肚子话,或者忘记了,或者真的说不下去。
我想你会懂,情至深处人孤独。
没讲完的故事那就算了吧,我们,来日方长。
2013.9.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