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皱眉:“兵部侍郎崇绮,率大内侍卫特别纵队已经出发了。朕另外传旨给山陕总督,命他全力配合。”
梅梅垂眸:“多长时间以前被劫了?”
康熙叹气:“三天前。”顿一顿,忍不住问,“你不担心?”
“三天了。”梅梅闭上眼,兀自琢磨,“应该还活着,那些人既然敢拿人质做要挟,就一定相信费扬古的身份,能够换军火。崇绮,崇绮——”睁开眼,看着康熙,“别让崇绮去,此人太过刚硬耿直,适合剿匪,而不适合谈判。派荣禄去吧,他更合适。”
康熙看皇后一脸平静,顿时无语,沉思一刻,方才点头,叫来崔玉贵,传召荣禄速速出发,追上崇绮,命二人一同前往山西。
旨意传出,梅梅一愣,“既然是从宝鸡往宁夏运货,怎么反而去山西?”
康熙听了这话,心中更加郁卒,闷声回答:“从宝鸡往西,据说路上冰雪封山,这才绕道陕西东北。没想到,居然遇到山西土匪。”皇后地理居然学这么好?
梅梅伸手,揉揉太阳穴,“山西?不对劲。军火是何等机密之事,就算费扬古年轻不更事,宁夏将军难道会不知道保密?怎么临时绕道,反而被山贼发觉?山西山贼,跑到陕西劫道。这伙山贼,不简单呐!”
梅梅嘟囔完,康熙腾的一声站起来,大步出去,找御史秘密赴山陕调查。等到一切安排停当,回到养心殿西暖阁,见王嫂、李嫂依旧带着永寿宫的人垂手守在暖帘外,轻声问:“皇后还在?”
书海泉急忙托着佛尘,躬身上前回话:“回万岁爷,主子娘娘一直在,刚才出来,看万岁爷没回来,就又回屋坐了。”
“哦。”康熙奇怪了,刚才看皇后神情,挺镇定的,想必,是又想到什么,等朕回来说吧。叫众人在外候着,康熙举步入内。
皇后依旧双手交握坐在炕上,见皇帝独自进来,只是抬头,随即又低下头来。国舅生死未明,康熙也不好挑这时候找皇后失礼之处,只得走上前,稳坐到龙椅上,轻声问:“可是还有什么事吗?”
梅梅抬头,想了想,慢慢说:“我在宫外有个铺子。因为我不方便出面经营,便托一位老掌柜照管,此人姓胡。那个胡掌柜,曾经是山西乔大当家的手底下干过,与乔大当家的关系甚好,到现在铺子里的东西大多都是从乔家进货。我刚写了一封信,想麻烦您,找人护送胡掌柜,到山西去。乔家生意,在全国都能畅通无阻。只怕,各方面关系都打理的好。若是乔大当家能出面,或许,能帮忙找到那伙山贼也不一定。”说着,拿起桌面上一封信,递了过去。
康熙接过来一看,口也未封,想了想,找来浆糊,亲自封好,这才叫人出宫,将信交给胡掌柜,并护送胡掌柜即刻启程,前往山西祁县。
诸多事情有条不紊安排下来,时间却只过了一会儿,太阳才刚刚升起。梅梅掰指头数了数,自己能干的事情都做完了。看看康熙,山陕两处,乃西北重地,那里丢失两大车军火是何等重大之事,只怕,他要忙上一阵了。想了想,小声问:“皇上饿不?我去做饭?”
康熙默然,点头应允。
梅梅得了准许,这才整整衣服,扶着炕沿站起来。康熙睁眼看着皇后稳稳当当站起来,心中不解:难道,费扬古在皇后心中,就那么不重要?一般女子,听闻亲弟弟生死未卜,定然会失声痛哭。心眼儿多的,还会趁机趴到丈夫怀里装柔弱,以求帝王风多的宠爱吧?毕竟,费扬古乃是公干之时出的事。
大座钟长针还未走上一圈,康熙就知道自己错了。皇后哪里是不在乎费扬古,分明是太在乎了。
只见她稳稳站起来,刚走两步,就直直撞到檀木桌上。撞上就撞上吧,赶紧绕路啊,哪知道,皇后借机坐到地上,抱着桌腿,不肯起身了。
康熙无奈,不忍唤来奴才们,看见皇后狼狈模样,只得亲自起身,上前扶她。走到跟前才知道,皇后抱着桌腿,鼻子红红的,两只眼睛正啪嗒啪嗒往下掉泪珠。
康熙伸手拉她,“起来吧,叫太医给你看看。风湿刚好了些,别再受凉了。”
梅梅听了这话,越发不肯松手,抱着桌腿,埋头呜咽,嘴里含糊不清,“弟弟啊,我的亲弟弟啊!”
来来回回,就这么几句,听的康熙心中发酸,忍不住在一旁劝道:“不会有事的。朕已经派人去救了。你不也派人去了吗?”
梅梅哭累了,止住眼泪,扭头看康熙一眼,小声说:“我没事了。就是心里难受,所有我能做的,我都做了。可是我不知道他能不能囫囵着回来。万一出了什么事,见到爹娘,我该怎么办?弟弟跟着我,我把他弄丢了?我把亲弟弟弄丢了?我——我实在不知道还能做什么了……”说着说着,又哭了起来。好好的一条檀木桌腿,抹的是一把鼻涕一把眼,看的康熙不知道心疼皇后好,还是心疼紫檀木的好。
康熙蹲在皇后跟前,抽出腰上手帕递过去。看看皇后这幅模样,莫名其妙的,心中反而轻松起来。
说实话,刚得知消息之时,皇后冷静沉着,分析处置,让他觉得皇后太过强悍,不像那位一直站在自己背后,照顾自己衣食起居,偶有闲暇,听她说些闲话、找她帮些小忙的小女人。反而更位像能力卓绝的女强人,譬如,他的祖母孝庄文皇后。甚至,他觉得,即使慈禧遇到这样的事,处置起来,也未必比皇后做的好。这样的女人,做长辈,他习惯了;做女人,他不适应,很不适应。他是男人,一位以天下为己任的男人,他的身边,需要的,是一个女人,一个以他为天的女人。这种情况下,皇后你不是应该扑到朕的怀里,求朕救国舅吗?
毫无疑问,皇后初遇事时,表现的冷静沉着,让康熙不爽了,大大打击了他身为男人、身为帝王的自尊与骄傲。而冷静过后,皇后表现出来的柔弱,乃至无理取闹、幼稚至极的行为,反而取悦了康熙。
这些,都是梅梅所不知道的。她只知道,她把弟弟弄丢了。那是她一个爹一个妈、从小打打闹闹、一起哭一起笑、一块儿长大的亲弟弟呀!
想到这里,梅梅又哭了。能做的都做了,能安排的都安排了。还不许她哭一哭吗?因此,当康熙极尽温柔地揽她入怀,轻轻为她拭泪之时,梅梅趁机抹了康熙两手鼻涕。“呜呜,我的弟弟,我的亲弟弟,我一个爹一个妈亲了二十多年的亲弟弟呀!你别回来,回来我就打死你,运个军火都能叫土匪劫了,你活着干什么你,呜呜,我的弟弟呀!我的亲弟弟!”
梅梅絮絮叨叨,妄图说服自己,费扬古一定还活着,等他回来,一定拿扫帚疙瘩好好削他一顿不可。康熙忍着胸口衣服湿漉漉、潮乎乎的,小心安慰皇后。就在这个时候,山西某处山窝窝里,费扬古哭丧着脸,对着山大王苦苦哀求,“大哥,你是我亲大哥,要多少钱我都给你,我姐是皇后,我姐夫可有钱了,不信您去问问。求求您了,别让我娶您闺女,行不?”
费扬古死的心都有了。
对面那谁,刘黑三,您还能再强势点儿吗?见过山贼土匪抢占良家妇女的,见过从山底下抢良家青年的?还说什么你女儿美貌如花又顾家,“如花啊?”费扬古偷眼瞅瞅刘黑三那幅貌似李逵的脸,再看看他身后刘黑四、刘黑五倭瓜一般的身材,捂着肚子打滚,“我不娶,我不娶,杀了我也不娶。”瞧这哥儿仨,估计那位刘小姐当真是貌美“如花”,小爷我消受不起,消受不起哇!
刘黑三冷了脸,想想老伴儿千叮咛、万嘱咐的话,终究还是压下火来,耐着性子劝慰:“国舅爷,您就从了吧。老三我早就打听好了,您是家里头老小,你娘原来是你爹小老婆,算起来,我们家姑娘还是大老婆生的,俺们又不要彩礼,还倒贴一个山头嫁妆。你说,这年头,上哪儿找这么合算的好事?你要是觉得在你那个家住着不舒服,呃,入赘到俺们家来也行啊。你看,俺们山头大着呢!将来,都给你,只要你给我们哥仨养老送终。”
费扬古再偷偷瞅瞅刘黑三,得了,您都这幅尊荣了,您大老婆别跟刘姥姥一般模样吧?这要生出“如花”来,白送小爷金山银山也不敢要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