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梅睁着眼,瞪着墙上窗花,直到外头安静下来,绿叶轻手轻脚进来,小心问:“主子娘娘,今天给养心殿送饭,做什么菜?”
梅梅头也不抬,竖起一根指头,吩咐:“叫贵妃她们送吧。本宫身子不舒服,怕过了病气给皇上。”
绿叶听言,急忙问:“可用请太医过来?”
梅梅想了想,小声答应,吩咐不许张扬,请太医薛辰过来瞧瞧就是。
绿叶这才出去,叫来书海泉,请他到太医院请薛太医,交代红云好好照顾皇后,自己则亲自到永和宫,对丽贵妃说了给养心殿送饭之事。
丽贵妃自是满口答应下来,又问了一番皇后身体如何。绿叶笑着回答:“奴才不懂。不过,好像是昨天下午吹了风,有些着凉了。想必,没什么大碍。”
丽贵妃这才点头,让绿叶回去好好伺候皇后,养心殿那边,有她和众位嫔妃在呢,不用担心。
绿叶回到钟粹宫,薛太医已经诊脉完毕。开了方子,抓了药,熬好了给皇后端过去。
梅梅瞧一眼黑乎乎的药汁,端过来,抿了两口,“哇”的一声吐出来。绿叶、红云等人忙不迭端碗的端碗,擦嘴的擦嘴。正在忙乱之时,外头崔玉贵大声通传:“万岁爷驾临钟粹宫。”
绿叶、红云一阵哀叹,真是啥时候乱啥时候来!慌慌张张收拾好皇后衣服,扶皇后坐起来,刚要穿鞋出去迎接,就见皇帝甩大步进来,兜头就问:“怎么了,昨天不还好好的?怎么就病了?”
梅梅正是心酸体乏之际,猛然听到喝问,脑子一昏,顿时坐不稳,一头歪向炕沿。绿叶、红云等人跪了一地,一个个低头不敢说话,竟然都没瞧见皇后失态。
康熙顾不得叫人起来,急忙几步过去,伸手扶住梅梅。这一扶不要紧,只觉得皇后摇摇晃晃,好似失了脊骨一般,吓了一跳,坐到炕上,让皇后靠在自己怀里,冲着崔玉贵发火:“还不快请太医,傻愣着干什么!”
哪里还用康熙吩咐,早有小太监飞奔着去了。
绿叶、红云抬头,一看皇后突然不好,都吓了一跳,就势站起来,灌热水的灌热水,疏筋骨的疏筋骨。
梅梅缓过劲来,半睁着眼对绿叶、红云摆摆手,“没事了,都到下去了。”侧过身来,两手撑着炕,扭头对康熙轻轻说道:“这次多亏您了。臣妾没事了,皇上早些回去吧。小心过了病气。”
康熙皱眉,挥手让众人退下,凑过来小声问:“这是怎么了?突然之间,费扬古瞧着也怪怪的,你也病恹恹的。是不是承恩公府有什么事?”
梅梅不说话,只摇头。
康熙看的心里发急,“你倒是说呀,有什么事连朕都不能知道?”
梅梅抬眼,瞧皇帝一眼,垂下眼睑,淡淡回答:“也没什么,就是突然可想哭。费扬古他——跟他没关系。”
“想哭?”康熙皱眉,也是,皇后这职称,看着风光,背地里,有多少说不出的苦恼。寻常人家,小媳妇受了委屈,还能指天咒地哭骂一场。一国之母,要端庄要慈惠,连哭都成了奢侈,更何况如今又是多事之秋。也难为她,一个小女人,硬扛到现在。想到这里,伸出手来,轻扶梅梅后背,小声说:“真憋不住了,就哭出来吧。大声哭,有朕在呢!”
梅梅听了这话,抬头看康熙一眼,张了张嘴,终究还是没落下一滴泪。最后,苦笑着摇头,“没什么。就是心里一阵苦。过去了,就没事了。多谢您了。”说着,往后缩缩,避开康熙手掌,连声催促康熙回去歇着。
康熙握握手,叹口气,收回胳膊,嘱咐绿叶、红云好生照顾皇后,这才带着崔玉贵离开。
回到养心殿里,康熙愈发觉得不安。叫来心腹侍卫,秘密嘱咐他,小心留意费扬古一举一动。万一要真是承恩公府里有什么难处,皇后碍着面子不开口,自己多少也能照顾点儿。
两日后,心腹回报,费扬古侍卫并无异常。只是,去肃顺府里,去的比往日勤了点儿。
“肃顺?”康熙皱眉,去年招募海军,肃顺收编石达开等太平天国降将水军,到青岛、旅顺、厦门等地集训,按照计划,这两天也该再次出海了。难道,费扬古是要为他践行?不至于啊,他们之前很熟吗?费扬古不是跟萨达克亲王才是忘年交吗?什么时候跟肃顺也搭上话了?
这么想着,顺手翻开肃顺近半个月奏折,仔细察看。一看之下,不由生疑,怎么连海军十年发展规划都写好了?瞧这样子,不像是建议,倒像是留书——出走?准备出走?
康熙站起来,背着手在殿里踱步。想了一刻,吩咐下去,“查肃顺与费扬古近日行程。”
若是这二人是上辈子旧识,那么,肃顺与皇后——会不会早就认识。或者,皇后才是连接费扬古与肃顺的纽带?如果这个假设成立,那么,前年肃顺甘冒大罪,为皇后求情,此举也就能说通了。一男、一女,男的为女的能够不惧权势,这是什么样滴关系?
康熙闭眼,不敢想象。
肃顺上折子,制定了海军十年发展规划,甚至连送学子留学海外的事,都安排到咸丰二十五年。摆明是想甩挑子。至于皇后,一反常态,对自己全无往日和气,一身疏离戒备。莫不就是听了什么话,或者——知道了什么——计划?
几日后,心腹回报,说肃顺与费扬古并无反常。
康熙“嗯”一声,“没有反常,才是最大的反常。就不信,朕还斗不过你们!”
接连多日,康熙都命皇后好好休养。到了吉巳日,礼部上书,请皇后出宫北至先蚕坛祭祀。
康熙直接下旨,说皇后为照顾朕躬,累病了。若不祭祀,失礼于先祖万民。若祭祀,怕皇后体弱禁不起远足。故而,今年先蚕礼,习祖制旧俗,改于交泰殿祭祀。
肃顺听了,冷笑一声,回家装病,半月不朝。
先蚕礼不久,梅梅好容易康复了,每天依旧给康熙做饭送饭。康熙面上依旧与往日一般,没人之时,渐渐露出男人本来面目。借机挨挨蹭蹭、拉个小手儿、亲个小嘴儿,美其名曰:“闺房之乐!”
自从知道肃顺也在,梅梅就没心思跟康熙装什么“夫妻情深、帝后和睦”。每每康熙一脸正经凑过来了,梅梅都一脸端庄回敬过去。
一来二去,勾起康熙不少火气,偏偏惹祸之人不管灭火,其他人想灭,没那机缘!硬生生给康熙嘴角烧出了两个红痘痘。恨不得抓住皇后肩膀,使劲摇晃着大吼:“说,你这是给谁守身呢?是不是他,啊?”
可惜,无凭无据,怎能随意指责国母?更何况,若是皇后真的委委屈屈当面哭出来,康熙摸摸下巴,不住安慰自己:“朕是明君,是君子,怎么能干欺负媳妇那一套二五眼把戏?”
媳妇?谁的?
肃顺消停了一段时间,等到了初夏,肃顺夫人娘家来人,说岳父病了,想请夫人回去一趟。肃顺这才惊觉,还有这么个好法子。急忙送夫人回岳家,嘱咐她好好照顾岳父,就是多住几日也无妨。夫人前脚刚走,肃顺后脚就去了书房,暗中请来费扬古。
也不知这二人商量了什么,第二天,就有承恩公大夫人递牌子进宫,说承恩公病了。高烧不退,昏迷中一直叫着女儿名字。
梅梅一听,也着急了。不管怎么说,那也是个爹,急忙赐下上好药材,嘱咐大夫人,不必担心钱,只管用好药。找来太医院院正喜来乐,命他随大夫人一同回去,给承恩公穆扬阿诊治。
大夫人握着皇后的手,不肯回去,只是说:“老爷一直在叫绣心,绣心……可怜他,都十多年没见闺女的面了!”说着,眼角隐隐就渗出泪来。
梅梅这些日子,没有一日,不是泡在苦水里。心里早就泛滥成灾,偏偏眼里流不出一滴泪来。见了额娘哭,自己实在憋不住了,哇的一声,抱着大夫人,嚎啕不止。
皇后大哭,底下人怎么敢干站着,全都抹泪抽抽搭搭陪着。大夫人看女儿泪湿衣襟,知到宫禁森严,寻常时候,连个说话的亲人也不得相见。娘娘心里,也是苦。纵然闺女不是亲生,也是从小养到大,怎么可能一点不心疼。当即顾不得规矩,母女俩互相抱着,一个比一个哭的厉害!
钟粹宫闹出这样事来,早就惊动养心殿。康熙坐辇,站在院子里,看了半天。见她母女哭的实在心痛,只得大方挥手:“罢了,承恩公舐犊情深,皇后孝顺恭谨,朕看了也心疼。皇后收拾收拾,随夫人一同回承恩公府看望看望吧。要是今天来不及回来,住上一夜,朕也不会十分计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