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宗棠本以为,来到太和殿上,有圣上坐镇,二公主跟葆初小两口子,总能安生点儿了吧?哪知道,二人吃着喝着,竟然坐到一张桌子后头。你侬我侬的,就差二公主娇滴滴叫一声:“初哥,这几年你辛苦了。别动手,我喂你吧?”紧接着,葆初应一声,“好妹妹,你夹块豆腐我吃。”
左宗棠赶紧摇摇脑袋,抬头去看皇帝,希望皇帝在场,能帮着压制压制那还没过门的小两口。哪知,看了还不如不看。堂堂天朝皇帝,竟然当着大家伙儿的面,笑呵呵叫二公主,“你把那茄子给葆初夹一块,你皇额娘亲手做的。”
“啪嗒”一声,左宗棠筷子掉碗上,发出一声脆响,随即掉到桌子上。
捡起筷子,左宗棠咬着鸡腿哭了,心里暗暗埋怨:皇上您太过分了,还没出嫁的闺女,就敢放出来见人。
左右看看,将士们忙着胡吃海喝,应承皇帝。京城百官则是各顾各的,该吃吃该喝喝,该应酬的去应酬。左宗棠明白了。拍着胸口咳嗽:石达开你好小子,你早就知道二公主以女子之身干涉朝政,你咋不早说啊你?
二公主朝左宗棠看一眼,微微叹息:看来,若想女主临朝,还要面临很大的阻力呀!别的不说,皇位不传公主这条潜规则,在人们脑海里根深蒂固,轻易撼动不得。
葆初吃了茄子,觉得味道香而不腻。刚想找二公主再夹一块儿,就见二公主捏着筷子,盯着桌子,若有所思。
葆初凑近了小心问道:“怎么了?没胃口?”
二公主回神,摇摇头,“有点儿累了。这三年里头,虽说咱们没参战。搭出去的精气神儿,可不比打仗少呢!尤其西方列强虎视眈眈。稍有不慎,咱们这二十多年功夫就白费了。一直紧绷着不觉得。好容易事情暂且解决了,心思放松下来,反而觉得心气儿不足了呢。”
葆初听了,急忙舀碗汤,放到二公主手边,小心哄道:“既然累了,喝点儿骨头汤,回去歇着吧。一会儿我送你回去。”
二公主摇头,“满朝文武都在呢。单单我一人走了不好。横竖菜都上齐了,再等等吧。”
见二公主眼底发青,还要强撑,葆初愈发心疼,不住朝上瞥眼色。康熙带着奕訢,与众大臣们说笑,总觉得后背一凉一凉的。留意半天,才看出来是葆初在下头作怪。到底是亲生儿女,当初葆初刚当载淳伴读,住到厢房里,康熙都觉得委屈。更何况明言都能看出来,二公主有些精神不济?干脆,站起来,与众臣一杯干了,笑说:“今日设宴,为众将士庆功。本来,朕是要你们不醉不归。三年了,爱卿们辛苦了。”大臣们刚要山呼:“万岁爷更辛苦。”话未出口,就听康熙话音一转,“然而,爱卿们离家多日,有的甚至三年未曾写过一封家书。家中父母、儿女,听闻你们平安归来,定然准备好了热腾腾的饭菜,等着你们回去团圆。就是家不在京城的,也有好友等着接风洗尘。在这里,朕就不多留了。来,干了这一杯,众位爱卿就回家团圆去吧。”
奕訢陪着,与众大臣一同干了。扭头再看二公主,早就扶着葆初从角门溜了。奕訢叹气,葆初这孩子,他也十分喜欢。家里头也有位格格跟葆初年龄相当。只可惜,瞧皇上跟二公主这架势,八成是准备跟阿鲁特家亲上加亲。扭头向上,瞧着康熙嘱咐朝臣们安生回家,扶着内侍走了。仅留一把龙椅,金光灿灿摆在正中。奕訢长叹,背着手率先出了太和殿,也不坐辇,领着人步行回重华宫。
看见奕訢走了,余下群臣才三三两两互相搀扶着,朝东华门散去。
载淳拉着崇绮,还想凑机会,跟左宗棠说两句话。哪知左宗棠一见忠顺亲王载淳靠过来,本来走的稳稳当当,立马歪歪斜斜,嘴里嚷嚷:“我喝醉了,喝醉了,谁都不认识,别跟我说话啊。谁,谁跟我说话我跟谁急,不信你,你试试。”
崇绮苦笑,只得请载淳先行回去。
等他翁婿二人走远,左宗棠这才擦擦脑门儿冷汗,大摇大摆径自出宫。左家不在京,也不怕没地方,直接跟着李鸿章回去,到李家书房醒酒去了。
第二日醒来,只觉神清气爽。李鸿章亲自来请吃饭,“快起来,收拾收拾。皇上传旨,固伦宸安公主一个月后大婚,文武百官到时候都得吃酒。你呀,赶紧跟我去街上,买块好料子,裁剪新衣。瞧瞧,人家高丽跟矮子打仗,你不过是去瞧热闹,居然弄得朝服都快破了。可是不能再穿,给有心人瞧见,捅出去,是要出事的。”
左宗棠一抹脸,“公主大婚就大婚呗,到时候包俩钱儿做红包,去吃一顿不就完了。横竖皇上还有俩公主在家呢,这次吃不好下次补回来。还买料子裁新衣,我没钱,要买你买。”说着,坐到椅子上,就去翻看案头康熙词典。
李鸿章一把夺过来,“你是真傻还是假傻?宸安、宸安,这封号什么意思你没琢磨过?告诉你,别装愣。这一回宸安公主大婚,要在乾清宫行大礼。古往今来,此等荣耀落在公主身上的,能有几个?老老实实出去做新衣服,到时候别捅乱子。咱们汉臣,不管皇帝家务事。可也不能因为皇帝家务事给连累咯。”
左宗棠这才念念叨叨出去洗脸,准备跟李鸿章一同出去逛街。一面洗还一面埋怨:“宸不就是上头的意思么。你还真当我带兵带傻了,什么都不懂?就你一人是狐狸呀?”
二公主举行婚礼地点公布之后,奕訢恭喜完康熙,回到家里,叫来载滢,父子俩谁也不明白为何要在乾清宫拜堂。载滢只说,“会不会是因为二公主与葆初在这次朝日大战中,功劳很大,皇伯父奖励他们夫妻俩?”
奕訢摇头,“我总觉得还有另外一层意思。可是想了半天,总是想不明白。”
载滢琢磨琢磨,“阿玛,这个葆初——可是忠顺亲王小舅子啊。”
“忠顺亲王?载淳?”奕訢抿嘴,“他呀,若是能有二公主一半,我这个储位,可就坐不稳当了。”
载滢听了这话,心中又是不安,又是放心,“幸好,二公主不是皇子。”
多少人跟奕訢父子一般,琢磨二公主大婚,背后透露出来的政治信号。就连崇绮也叫来葆初,问他是否知道皇帝对储位的计划。
葆初苦笑,“阿玛,儿子皇上女婿,不是皇上肚子里的蛔虫。再说,儿子是娶公主,又不是嫁皇子。天朝规矩,额驸向来是不参与储位之争。儿子怎么会知道呢?”
崇绮听着儿子忽悠,知道难从他嘴里套出实话,只好点头,叫他回去好生准备大婚礼仪。家里出了位亲王妃,还要再出位固伦额驸,还是圣宠非凡的二公主额驸。如此荣宠,崇绮扪心自问,“真是天上掉馅饼,砸地老夫晕晕乎乎滴。”
日子就在葆初日盼夜盼、崇绮晕晕乎乎中,不紧不慢地过去了。终于到了礼部算定吉日吉时,二公主披上嫁衣,盖上盖头,扶着醇亲王福晋胳膊,慢慢走出永寿宫。一面走心里一面嘀咕,“赶紧完吧,这身行头太重了。册封太子时候都没这么难受过!”
因为是在乾清宫拜堂,故而,也不用先去永寿宫拜别皇后。葆初直接骑马到公主所接上二公主,大公主与醇亲王福晋一左一右扶着,敦亲王福晋在一旁帮衬着,三公主、四公主走在后头护送着,上了花轿。按照康熙亲自制定的规矩,出门往西再往北,绕着紫禁城内城转上一圈儿,经皇极门、锡庆门,穿景运门,过乾清门入乾清宫。葆初到乾清门下马,扶花轿抬入乾清宫前大院子,全福太太醇亲王福晋与大公主扶二公主出轿子,敦亲王福晋拿来红绸,一头交给葆初,一头交给二公主,二人并排站好,一左一右,喜嬷嬷、宫人、侍卫们簇拥着,踏着鼓乐,一步一步上了乾清宫台阶。
康熙与梅梅坐在上首,崇绮与夫人沾儿子光,也坐在帝后二人身旁,等待新人参拜。崇绮还说,这于理不合,公主为君,做臣子的怎么能让她参拜呢。康熙摆手,“她就是再尊贵,也是你们的媳妇。一辈子能受她几个头,今日且安心坐了。”
这话说的妙。崇绮带着夫人诚惶诚恐应了,回头就嘱咐夫人:“万岁爷这意思你可听明白了,往后见了公主,别老惦记着那是你媳妇。要当菩萨一般供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