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等气氛下,饶是石达开这样经历生死,战场厮杀过来的将军,也不免有些担忧。看看皇后,心中暗暗打定主意,万一皇上难为皇后娘娘,一定要设法为皇后求情才是。不管怎么说,自己一家三口能平安团聚,皇后可是在背后出了不少力。
众人等了半晌,才听康熙沉稳说道:“皇后有什么事,不妨细说。”
梅梅欠身,“皇上日理万机,臣妾不便打扰,这就开门见山了。如有失礼之处,还请皇上恕罪。”
转身对着奕譞说:“醇亲王掌管礼部,分管教化百姓之责。敢问,老百姓中,是识文断字之人,更懂得遵纪守法,还是文盲更易教导?”
奕譞拱手,“回主子娘娘,自然是识文断字之人。朝廷选拔官员,全要求文章通顺、知礼守法,有些部门,对算术、地理、水经、天文要求,甚至比国学要求更高。若是挑个文盲,可就是祸害百姓了。”
梅梅点头,接着问:“既然百姓文化越高,越好。不知礼部如何培养提升老百姓,尤其是幼童国学、算术等能力呢?”
奕譞斜眼,瞥一眼费扬古,暗道:啥意思?礼部有学政监管,每年不都要选拔人才?除咸阳宫官学,不还有京师大学、青岛海军大学给国家培养人才?你一个皇后,没事回家生孩子呗,操这闲心干啥?
当然,嘴里只能回答:“各地每年都有科举考试,朝廷每年春国考。借以督促百姓向学。”
梅梅冷笑,“督促向学。那些有钱人家的孩子,自然不用发愁。若是家中贫困,一个个的,可不是要睁眼瞎了?醇亲王啊,你可知道,就连京师大学首任校长曾国藩曾公,还曾因家境贫困,几度失学。若是当时曾家老爷子没有粜米卖粮,全家饿着肚子也要让孙子上学。醇亲王啊,曾公如今,怕就不能站在朝堂之上,敢问,国家可要损失多少?”
奕譞低头,“臣惭愧。”全国各地,上不起学的多了去了。
梅梅摇头,“醇亲王莫要如此。莫说泱泱大国,就是寸土之邦,也不能保证每个百姓衣食无忧,毕竟富不过三代,谁能保证没个灾啊难的?然而,若是能广设官学,普招儿童,教导知识。朝廷不也能从中选拔出许多有用人才?即使,很多孩子只能从六岁学到十五岁,至少,学校教育,能补充家庭教育不足。孩子们长大之后,识文断字、遵纪守法,又何愁律法不通、教化不广?所谓民智未开,则以教育开之。教育体系中,大学固然重要,基础教育,更能惠及百姓民生。若国家能负担学生基础教育学费,何愁不能顺天牧民、人才济济?百姓之所以听信流言,不就是不懂得科学?若孩子们,都懂得最基本的科学道理,流言必不攻自破。民间朝堂,更不会出现污言秽语,借鬼神之说害人。国家风气,为之肃清。垂拱而治,则不远矣。”
说完,扭头看大公主一眼,轻轻拍拍大公主的手,笑着对康熙欠身,“臣妾刚才说的,乃是幼童以及少年教育,从六周岁到十五周岁,历时十年。臣妾斗胆,想请皇上批准,在北京建女子大学,专门教导十六岁到二十二岁的女孩子们。”大公主低头,在梅梅身后听了,心中诧异:皇额娘此举,怎么觉着是在给我出使欧洲铺路呢?
康熙看梅梅一眼,“女子大学?”
梅梅笑着点头,“正是。所谓妻贤夫祸少、母慈子孝顺。女子教育,尤其是德育,关乎家国安宁,不可放松。臣妾想,就算在民间普及基础教育,刚开始,老百姓也未必肯送女孩子们就学。然而,那些女孩子们,长大后,都是要嫁人为妻、生子为母。为人妻人母者,若是不知世事变迁,又如何相夫教子?建女子大学,一来,培养女孩子们律法伦理、管家针黹,二来,借机敦促万民,女孩子同样要好好教导,不可疏忽。只是,京畿重地,建大学,还要万岁爷首肯。”
康熙想了想,吩咐奕譞:“皇后所说幼童、少年免费上学一事,甚为有理,你即刻回礼部,好好商议。拟出一份章程来。事关国家人才大事,不可疏忽。”
奕譞领旨告退。康熙再看梅梅,淡淡说道:“女子大学么,女孩子么,学那么多东西做什么?建个女子学院就好。这件事,交给翁同龢办吧。”
梅梅听了,知道康熙已做让步,不好久缠,只得站起来,恭敬行礼,拉着大公主一同告退。
费扬古则是眨眨眼:这就没了?你不该一哭二闹三上吊,逼皇帝给你们母子做主?转念一想,唉,姐姐啊,你也知道做皇后不容易了吧?委屈了委屈了!我一个爹一个妈亲了三十来年的亲姐姐呀!
望着她们母女出门,康熙微微叹气。十年树木百年树人,皇后此法,固然能从根本上铲除迷信流传的温床,可惜,教育是个长期活儿。短时间内,对中宫龙嗣威胁只怕会日益严重。
费扬古蹲在殿角,想了一下,嘿嘿笑着上前拱手:“皇上,听说,京师大学办了个话剧社,专门演新戏,说的都是科学之理。奴才看了,可——有意思了。大学么,集大成也。总不能关到院墙里自己集大成去!不如,趁着他们休沐,拉到京城各个园子里,演上一演,跟父母兄弟汇报汇报,叫老百姓们都看看,什么才是文化?”
穆里听了,怕皇上发火,急忙佯装生气拦住:“皇上不可,京师大学里的学生,有一半是八旗子弟,未经考试,直接入内,身份高贵。话剧社在自己校园里演演就是了,若是出门,岂不是叫人说咱们八旗子弟都是唱戏的,下九流吗?”说完,冲费扬古使个眼色。
费扬古不以为然,“怕人说就退学呗。多少学子考了高分都进不去。叫他们免试进了,居然还挑三拣四。干脆,把名额让给寒门子弟算了。”
穆里听了这话,哑口无言。若实打实考,那些八旗子弟,得有八成都考不过汉人。费扬古说的是实话,他不好反驳。
康熙叹气,“朕一心为自家人谋福利。哪知道,他们反而不知珍惜。罢了,费扬古,你到京师大学跑一趟吧。叫曾国藩他们好好安排。另外,李鸿章、崇绮在广东呆的时间够长了,叫他们回京师述职。”广州风气开放,但愿他们回来,能带来一股新风。
众人行礼告退。康熙琢磨一番,带人回永寿宫看梅梅。
到了永寿宫,书海泉、李嫂率人来接。说皇后娘娘陪大公主到公主所去了。正说着,二公主从偏殿钻出来,摇摇晃晃蹿到康熙怀里,双手抱着海轮模型,在康熙眼前摇摇晃晃,“皇阿玛,船船,船船。”
康熙笑着抱紧二闺女,“二妞,谁给你的船船啊?”
二公主张嘴亲船模型一口,嘻嘻笑着回答:“葆初。”那个混蛋!
“葆初?”康熙微微一笑,“那孩子,出去可是有两年了。”想了想,罢了,既然大公主几次提到要去欧洲,于公是为朝廷,于私是为接近葆初。难得皇家公主这么敢放下面子,就给她个机会追夫,又能如何?实在不行,嫁到欧洲王室联姻算了。
想到这里,叫来崔玉贵,“传曾纪泽进宫。”顿了顿,又说,“传翁同龢。”
这时候,康熙终于明白皇后对大公主一番疼爱之心。全国上下,闺女们全都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这种情况下,皇家公主一个闺阁女子出使外国,好似木秀于林,难保无人诋毁。若是大力发起女子解放之风,全国上下,女子能顶三分之一边天。狂风扫荡之下,那些个老学究,忙着看管自家闺女儿媳扔掉裹脚布不及,哪里还有什么精力盯着大公主。如此一来,既能提高女子家庭地位,大公主出使之行,不但不显突兀,反而会成为百姓们赞扬的典型。
呵呵,皇后果然是位爱看戏的!办事之余,总不忘把别人拉上来到前台忙活,她自己躲在下头,嗑瓜子喝茶,看的津津有味。
康熙摇摇二公主,“二妞,阿玛要去养心殿见曾继泽,交待他护送你姐姐出使欧洲。一会儿,翁同龢也要来,准备筹办京师女子学院。你在永寿宫等你额娘和姐姐,一会儿,咱们一家四口一起吃饭,好不好?”
二公主一听,啪地把手里航模往地上一掼,一把搂住康熙脖子,“欧洲,欧洲。”呀呀叫着,死活不肯撒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