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午饭后,我们又被召集到了会议室。刘队抽着烟,翻看着现场的资料照片,之后很无奈地把照片扔在了桌子上。
大家纷纷传看着,谁也不说话。刘队把烟头掐灭后,指指死者的照片说:“现在死者身份已经确定:男死者名叫周继海,五铃黑龙江省总代理,在宣化街经营了一家汽车配件商店;女死者名叫钱云,四川人,原是周继海公司的一名售货员。”因为周继海在哈尔滨有一定的知名度,所以消息一传出去,马上就上了报纸头条。当天晚上的新闻也播出了这个案件,一时间周继海之死在哈尔滨传得沸沸扬扬。
尸检结果很快出来了。两名死者肺腔的积水证实,他们均是窒息死亡,所不同的是男尸的肺泡没有充血迹象,而女尸在死前曾有剧烈挣扎。尸体的胃内检测报告显示:周继海死亡时间比钱云早4个小时。在周继海的胃残留物中,法医提取到了一种类似艾多非的药物,而且剂量很大,而这种药物主要用于精神病患者。与此同时,周继海的血液检测结果显示其是一名吸毒人员。
法医最后确定:周继海死亡时间是4月16日18时左右,而钱云死亡时间是同日晚上22时左右。而地面的积水,是有人刻意洒的,原因很简单,罪犯不想留下任何痕迹,看来这是一个非常老练的罪犯。除了周继海的右手失踪,家中财物没有被盗痕迹。在现场找到了一个“春城牌”香烟的烟头,因为被水浸过,已经无法提取DNA。由于钱云与周继海都不吸烟,所以可以推断这个烟头是罪犯留在现场的唯一证据……大家都没有说话,只有一个“春城牌”烟头,证据远远不够,因为抽这烟的人实在太多了。大家都感觉这个案子非常棘手,根本没有头绪。
上头将此案命名为“4·16特大杀人案”,并迅速成立了专案组。这一次,刘队似乎打算带带我,对于没有刑侦经验的我来说,算的上是“破格录用”了。
上面命令我们要在短时间内破案,以平息来自媒体和群众的压力。电话一个接一个地催,所以大家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刘队给我们布置了任务:查亲属、朋友、债务、经济纠纷等等,看看有没有什么宿怨。调查结果显示:死者生前不曾与人有债务上的纠纷,商界口碑也不错,没有明显的仇家。唯一可疑的是周继海生性好色,经常拈花惹草。
初期的调查取证没有实质进展,而那只失踪的手也没有找到,这使得案情更加的扑朔迷离,没有头绪。大家忙了几天,还是在一个小圈子里打转,没有任何突破。队里少了平日的说说笑笑,刘队总是盯着墙上的照片,眉头紧锁,显得有些无从下手。
这天,会议室烟雾缭绕,烟缸我已经倒了几次,现在又装满了烟头,刘队还是盯着满墙的照片,神情凝重。王勇站起来,走到照片前,指着照片里的脸盆问刘队:“头儿,为什么要把死者的脸浸在水盆里?”
刘队看看大家,随口问道:“有没有人知道因为什么?”大家都不说话,当我的眼神与刘队触碰时,他似乎看出了我有话想说。刘队冲我点点头,我说:“我跟柴姐聊过,报告显示,水盆里的水经过化验,有水垢沉淀,经过水分子化验,原来是开水,说明死者被溺死在开水中,手段极其残忍,而且女尸的肺部也有大量积水……”
我顿了顿,刘队示意我接着说。“我觉得凶手之所以用开水溺死死者,应该是有深仇大恨,否则掐死就好了,何必大费周章,非用开水呢。所以我们应该从死者的仇家查起,逐个排查。”
我说完后,大家还是一片安静。“为什么两个死者的死亡时间间隔那么长?砍掉死者一只手能证明什么?总得有个理由杀他们吧!”这些问题游移在大家的脑海里。
晚上回到家,我没怎么吃饭,拿着材料躺在床上看。老妈走过来说:“工作不可以带到家里来。”
“尊敬的英雄母亲,这可是我接到的第一个案子,没准可能还是我破的!那你儿子可就厉害了。”老妈哼了一声,关门出去了。
晚上快八点的时候,连野带着一个人来到我家,经连野介绍才知道他叫李放。连野看着我床上的资料,信手拿过去看,我赶紧抢回来:“不能看!这可是机密文件啊!”说完我笑了笑。连野却又一把抢了过去:“我就不信了,偏看。”
我也没争,反正我知道不是他干的。李放从口袋里掏出烟,递给我一支,我接过烟,这时候,我才注意到李放给我的烟就是“春城牌”烟。“你为什么抽这个牌子的烟?”
“刚开始学抽烟就抽这个,现在习惯了。”“我听我家老爷子说了,这他妈是够狠的,还有这样杀人的呢?第一次听到。”
连野骂了一句。
李放看了一会儿,突然说:“尸腐时间差距那么大,肯定不是同一时间死的,这么看来应该是有先有后的,我觉得还是这个女人有问题。”我接过材料摇了摇头,“白给你俩看了,说了跟没说一样。”李放一笑,“我们不是警察,肯定没那么专业。”看得出来李放非常有涵养,比连野强多了。
连野非要出去喝点东西,我又不能喝,但是没办法,因为跟李放第一次见面,所以只能硬着头皮应酬一下。连野找了一家朝鲜餐馆,这小子明明知道我不吃狗肉,居然吃狗肉,都不知道他居心何在。但有李放在场,也就没说什么,大不了我不吃就是了。
我们随便聊着,连野总是提起那件案子,我几次制止都不奏效。后来想想反正是在包间,说说也没什么。突然李放问我:“你不觉得这个烟头说明了什么问题吗?”
“什么问题?”
他放下筷子,拿起一支烟:“如果你杀完人,你还会待在那儿,点上一支烟欣赏你的作品吗?”
“你的意思是说,烟是杀人之前抽的。”“我想死者应该与凶手认识,这样凶手才有机会抽这支烟。你想想……”我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回到家,我躺在床上继续琢磨这个案子,脑海里猜想着凶手进入房间、抽烟、杀人、溺尸、离开的过程。但疑点多多,而且是几个人作案都无法确定,想着想着就睡着了。
早上刚到队里,就见刘队脸上有些喜色,大家的气氛也很不错,问怎么回事,也没人告诉我,好像在都跟我玩神秘。后来还是肖克告诉我,昨天晚上“4·16特大杀人案”的凶手主动投案自首了,目前在市局押着呢!
“自首了?怎么可能呢?”我拉着刘队问,“凶手下这么大的工夫是不想我们轻易破了这个案子,怎么会去自首呢?刘队,你不觉得这里面有问题吗?”我的一番话使大家的笑容顿时消失了。
疑点这么多,确实不符合常理!周围的气氛一下子又紧张起来,刘队瞪了我一眼:“一会儿跟我去一趟市局!”说完转身出去了。大家都看着我,二组的一个同事拍拍我的肩膀说:“新来的,有些事情你还不明白,上面盯得那么紧,这个案子能有个结果已经不错了。去档案室看看,有多少案子至今还没破呢……”我满脸疑惑地看着众人。
我坐在车上看了一眼刘队,刘队开着车,一眼都不看我。我想是不是我刚才不应该那么说呢!刚走到大庆路上就遇到了塞车,刘队看了一下表,拉响了警笛。当我们到达市局的时候,迎面撞上治安科的老蔡:“老刘消息灵通啊……”
“什么消息?”“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有屁放,玩什么神秘。”
“哟!二驴又来劲了。”老蔡笑了一声,马上认真地说,“4·16案的主犯今天早上在号里死了……”
“什么?死了?”我跟刘队都非常意外,昨天刚自首,今天就死了。“你快去看看吧!”我跟着刘队急忙跑到后院的太平间,迎面走过来一个老头,身材纤瘦,看上去有些单薄,但是眼神中充满了诡异。刘队指着我向他介绍:“新来的小赵!”我冲他点点头,心里琢磨着:如果没有比我更新的,那我永远是新来的。
“老古,到底怎么回事儿?”“不正常!先去看看再说!”老头手里拿着一串钥匙,走在前面。刘队悄声说道:“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他已经是局长了,破过很多大案、要案……”我这才带着景仰的眼神看着那个干瘦的背影。
门打开了,一股寒气夹杂着消毒水的味道扑面而来,我下意识地捂住了鼻子。我们在老古的带领下直奔墙角的那张床。走到近前,我掀开白布单--这是一个大概二十几岁的男子,体格非常瘦弱,面色青紫。
刘队见我捂着鼻子,就瞪了我一眼,其实我是不喜欢来苏水的味道。我看了一下四周:旁边有7张床,上面都躺着一具尸体,我随便地掀开旁边的一个,看了一眼。当时吓了我一跳,死者的脸已经被割得分不清五官,喉咙处有一道裂开的大口子,白白的气管支在外边……我赶紧盖好白布单,回到刘队这边。刘队盖好布单,随着老古走了出去,我尾随在后。
笔录上没有几个字。死者死亡之前,根本就没交代什么有用的线索,甚至连他作案的经过也没留。刘队放下笔录,看看我说:“走!回队里。”一路上刘队没有说话,我第一次发现他已经有白头发了,那种神情很熟悉,很像我的父亲。
原以为主犯自首,大家可以松一口气,现在这个人却在没有任何口供的前提下意外死亡,大家脸上失望的表情重新袭来。我和刘队分析认为:单凭那个“主犯”的身材,根本不可能杀掉两个人,而没有任何搏斗痕迹,所以他不具备这个作案条件。
案子重新回到了原点,大家都不说话。因为大家知道时间越久,抓捕的难度就会越大。大家都有同感,这个案子不好破,但没人敢说。大家都知道刘队肩上的重担。来自社会方方面面的压力,使得整个刑警队感觉有天棚压下来一样。此案不破,刘队队长的位置估计就难保了。
时间一天一天地过去了,上级交代的最后期限也已经过去了两天,刘队天天往局里跑,每次回来都是灰头土脸,料想一定又被训了。正当大家一筹莫展的时候,案发小区的居民反映:4月15日,住在该单元的一个女孩深夜下班回家,在楼道里遇见了一个正在上楼的男青年,当时男青年还回头看了她一眼。男青年的面孔很陌生,穿着一件黑色的夹克衫。因为这栋楼基本上都是动迁户,邻居互相都不认识,所以女孩害怕就没有走进去,在楼下等着父亲来接她。
了解到这个情况,大家一下子来了精神,刘队的脸上也有了难得一见的笑:“天无绝人之路。”刘队立刻给我们布置了工作,分两个方向继续排查:第一,找那女孩子了解情况、取笔录、绘画像;第二,继续调查死者身边的人。
经过一天的调查,两条线索浮出水面:第一,王勇从周继海公司的职员那里了解到钱云与周继海的一段故事。原来周继海平时就是一个行为非常不检点的人,而且还是一个专吃窝边草的“老兔子”,经常打公司女孩子的主意。有的女孩为了钱就妥协周继海,日子一长周继海玩够了,就继续追求下一个。钱云刚到公司没多久,就被周继海盯上了,当时钱云有一个相处4年的男朋友程生,在教化的电子商城卖电脑。起初,钱云并不吃周继海的那一套,多次拒绝周继海的非分要求。有一次,钱云居然在大庭广众之下给了周继海一个耳光,公司很多人都看见了,接着钱云就辞职了。可是没多久,钱云就与周继海姘居在一起了,其中细节大家都不是很了解。王勇去教化找钱云的男友,而程生却恰巧在案发后消失了,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随后,王勇去了他的住处,发现此人的东西都在,根本没回来过。种种迹象表明,程某有重大作案嫌疑。
第二,经过电脑的画像分析,查出了12个相貌接近的人。按照资料显示,大家都将目光集中到了一个外号叫“二狼狗”的人身上。此人真名郭小东,曾经因为盗窃被处理过,一直在社会上游荡,属于社会闲散人员,无正当职业。
当电脑合成的画像出现在大家面前时,所有人都愣住了,只有肖克在一边窃笑。
此时,刘队夹着包走进来,看见大家的表情,好奇地问:“都有什么有价值的线索?”肖克还是在笑。刘队指指他说:“你先说,那女孩都说了些什么情况?”肖克把画像递给刘队,这时候大家终于忍不住了,哈哈大笑起来。原来画像上的人跟刘队非常相像,五官特征几乎跟他一模一样,只是此人的头发比刘队的长一些。
刘队一看:“缘分啊!”接着把画像一扬,“看见了吗?就我这样的,看见就抓……”大家笑成一团。
领导命令已经下达,兵分两路,队友们迅速展开了抓捕。因为郭小东行踪诡秘,经常出没于网吧、台球室,居无定所,有家不回,所以几天下来,我们也没有发现郭小东的影子。程生那边也没有消息,难道这两个人集体消失了?最终,刘队决定派人在郭小东最有可能出现的地方蹲坑守候。
大概因为我是“新人”,所以刘队把我和他分到了一组。夜里十点多的时候,我俩去东平桥替换上一组人。我们蹲在距离桥头不远的地方,盯着消防队门前的那条路,因为那是去郭小东父母家的必经之路。据邻居讲,别看他在外面常常惹是生非,但是对母亲特别孝顺,所以刘队将这条路视为重中之重,24小时全天候蹲守。这条路通下去,就是一家煤厂,黑漆漆的煤堆得像山一样高。刘队在煤厂值班室里泡了一大缸子浓茶,放在一旁提神。
夜已经很深了,我们俩就蹲在靠近煤堆的树丛后面,眼睛盯着那条马路。深秋的哈尔滨,已经有些寒冷,昏暗的路灯下,时而能见到几个下夜班回家的人。到一点多的时候,已经看不到什么人影了,偶尔有车灯滑过,把电线杆子抹到墙上后,转瞬远去。
渐渐地,我有些支持不住了,困意在脑海中蔓延。刘队敲了一下我的脑袋,小声说道:“清醒点,你就知道穿警服威风啊!”我努力睁大眼睛盯着那条路,竖起耳朵听着附近的动静。时间过得很慢,就像当初在部队站岗一样,一分钟像一小时那样难熬。其实这样蹲守的几率,谁也不知道有多少把握。我和刘队一直蹲到天亮了,才收工回去。回到队里,见到凳子上已经睡着几个昨天晚上在其他地方蹲守的兄弟。
我找了一个凳子趴在桌子上打盹,想回家那是不可能的。干警察这行比不了那些朝九晚五的上班族,随叫随到不说,哪有什么加班费,既然你选择了这行,对不起,你基本上就属于警队了。我在穿上这身衣服的时候,就深深明白了这点。
大概睡了两个小时,大家就被刘队挨个扒拉了起来。看大家的表情就知道,还是没有结果。
随着郭小东的神秘消失,大家愈加觉得他的作案动机巨大,抓到他的心情也就愈加迫切。接连几天,谁也没休息,没洗澡没换衣服,队里就成了我们的家。连野给我打了几遍电话,我也没接。
功夫不负有心人,4天的蹲守终于有了些成果,我们得知郭小东在一个叫极限的网吧露面后,又神秘消失了。因此,我们可以肯定,这小子还在哈市。而程生那边还是没有消息,局里已经派人支援,到程生的老家调查情况,而且已经申请公安部发出协查通报。接下来,蹲守的继续蹲守,刘队又将组员扩充到14名,加大了对动力区几个网吧的便衣巡查。与此同时,刘队私下找了几个混混,帮助留意郭小东的消息。
这天下午,我和肖克还在外面调查,接到刘队的电话,让我俩迅速赶回队里。进门一看,大家都在,各个蹲点的人都撤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