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普通城市男人来说,三十来岁开始考虑婚姻问题是比较正常的,但对于县城出身的李澈,二十六七还没有着落是很失面子的事。
逢年过节回到家乡,亲戚朋友免不得问长问短,叶蓁蓁表哥的孩子都已经上学了,每当看到李澈时,很有高他一等的优越感。
李澈的条件拿到县城里几乎是传奇式的典范,所以,不找个城市老婆,这个典范就不够完美。李澈交往过不少城市姑娘,但相处到一定程度总有些说不上来的格格不入,最大的毛病就是她们内心深处没有低男人一等的概念,这对李澈来说是无法接受的。
叶蓁蓁来公司上班以后,他觉得她是合适的人选。他们两人是同乡,她也成功地摆脱了祖辈的生活变成了城市姑娘,并且拿到了美国绿卡。就是说,如果和叶蓁蓁结婚的话,他等于娶了一个美国女人,这简直太体面了。
所以李澈处处留意给叶蓁蓁制造好印象,他知道叶蓁蓁对子辰不死心,但他完全不在意。女人就是这样,只要没有走入婚姻,没有生儿育女,不管到了什么年纪,永远把爱情看作天高地厚的大事,并把爱情中的男主角视为一切,仿佛她们生来就是为了对这个男人犯贱的,如果这个男人不接受,那就觉得家庭啊、未来啊、幸福啊统统随之烟消云散。
要治好叶蓁蓁的毛病,只要把她变成已婚妇女就可以了。
李澈把叶蓁蓁请到一间法国餐厅吃红酒蜗牛,席间叶蓁蓁仍然唠叨子辰,她说:“我不是去抢,而是拿回自己的。他完全不懂女人是怎么回事,所以才会被一个离了婚的孩子妈拐走,这种女人对男人太有经验了,子辰从小就被艺术熏陶得丧失方向感,他怎么会明白那种女人的心机。”
李澈说:“他们现在孩子都生了,难道你还打算继续在他身上浪费所剩无几的青春?嫁给我吧,你一向很聪明的。要我说,其实你结婚以后反而容易和他做朋友,因为他对你不再防备了。还有,你真的得了子宫癌?这样说谎很拙劣啊,你要是几年内死不了,那就太滑稽了。”
“我要是和你结婚有什么好处吗?”“起码在你欲火焚身的时候有灭火的。而且,你大可以在灭火过程中呼喊心上人的名字,我不会在意的。”“你身材比他差远了,我没法把你当成他。”“你比颜舜茵也差远了。你越来越像追星的变态粉丝,成天觉得自己是和他最般配、最天造地设的一对。”
一个人自视过高通常有两个原因:见识不够多和受打击不够多。这两个原因现在对叶蓁蓁来说都不存在。她并非李澈认为的自视过高,她只是不能接受命运和自己开这么大的玩笑。蓁蓁完全看得清现实--自己年纪真的不小了,已经没有任性的资本。
舜茵出院那天,郑学敏把子辰叫到一边,她推了一下鼻梁上的眼镜,看上去有些难以启齿,她抓住子辰的手臂,鼓足勇气说:“我知道这样问不好,不过你能不能告诉我,大盘什么时候会涨?”
子辰有些糊涂:“我怎么知道呢?我没有买股票啊。”郑学敏的神色变得很紧张:“蓁蓁告诉我说,你在坐庄,还告诉我几支股票呢。”“叶蓁蓁的话不能信。”子辰见郑学敏发愣,补了一句,“郑阿姨,我不会骗您的。我在纽约做过一次,回国后再也没做过了。我真的不知道这件事啊。”
郑学敏的手从子辰的胳膊上挪开,放回白大褂的口袋里去。子辰说:“要不我帮您看看吧?是不是最近大盘不好?”郑学敏摇摇头,勉强笑了一下,心事重重地往办公室去了。子辰对着她的背影喊了一声:“郑阿姨,下周您去公司找我吧。”郑学敏没有回应,在安全门那里转了个弯,不见了。
舜茵坐在车里等子辰,她亲了亲儿子,又亲了亲女儿,把两个孩子都搂在怀里,快乐地说:“宝贝们,我们回家啦!”
子辰打开车门坐进来,回头看了看后座上的老婆孩子,舜茵向前凑,子辰迎过去,两人亲了一下。
舜茵说:“晚上你去楼下睡吧,免得吵到你。”子辰发动了引擎,把车开出医院:“没事,你一个人我不放心。”
时昕鸰和俪萱母女都在客厅等着看新宝贝。
时昕鸰对子辰说:“和你小时候很像啊,儿子。”他伸手揽住子辰的肩膀:“跟爸爸去书房聊聊。”
时昕鸰问了问子辰那几块缅甸玉的行情,又问了一些老客户近期的需求,然后他点燃了一支雪茄,舒服地靠在摇椅上,跷起腿--这预示着他又要开始宏篇大论了。
“艺术品投资对审美素质的要求很高。你知道什么是‘美’吗?”他说,“关于美学的论著中写:美是给人的一种感觉,看似延续与永恒的美其实不是我们在审美的那一刻真正感觉到的美,而是一种延留,人一厢情愿停留在那个自己臆造的世界。你从来没有理解过你的父亲,在愚蠢的道德唆使下,你甚至不肯尝试了解你的父亲。你被普通人的规则所限制,那你只能成为普通人。儿子,你就没有好好反省过是什么导致你一直不快乐?童话书你不是看过吗?因为你是天鹅,却生活在一群丑陋的家禽之中。”
子辰回他:“你又开始往陷阱上铺设鲜花了。听上去你总是很有道理。这一次是什么?为了让我接受另外一个女人吧?我不会再上当了。一个人可能追求的是一种高尚道德的人生,但他也可能是追求一种艺术的、审美的人生,或者追求一种宗教信仰,追求建功立业,或者只求平静安适、家庭亲情。而无论他们追求什么,他们作为社会的一员,都应当遵守某些基本的道德规范。
“螳螂交配时会吞噬自己的爱人,对于它来说是天性,为什么看在人类眼中是残忍?还有人类的一夫一妻制,看在猴群眼中是否是一种使优良基因灭绝的行为?爸爸,你成不了螳螂也不是猴子,你是一个男人。这样说不知道您是否能够接受,但我想强调的是,没有任何生命可以做到为所欲为。你不是上帝,而且就连上帝,也有他的烦恼。”
“是吗?为什么事实上我做到了却没有感受任何惩罚?”时昕鸰挑眉。“妻离子散、亲情淡薄在你看来确实不算惩罚。不过,毫不付出的后果就是当你索取的时候也相应困难,表现之一就是我不听话。你还是打消那个让我离婚再娶的荒唐主意吧,除了花钱和骗女人之外,你什么也主宰不了。”
“儿子,你应该多多繁殖你的后代,你现在是最好的时候。我一直后悔只生了你一个儿子,不然的话,我就不用费尽唇舌和你纠缠了。”
“你现在也可以啊,你尽可以出钱满世界找女人帮你生,然后成立一个你的联邦共和国,发动战争吞并世界,这样你就变成地球之父了。”
“你这样幼稚的语气让我很难和你继续交流。”时昕鸰发出一声呜咽般的深沉叹息,阳光洒在他富有光泽的额上,鬓边隐隐闪现出几丝整洁的白发。
他慢吞吞地说:“儿子啊,我得了那种病,不可能再有后代了。当发现这一点之后,我匆匆回国找你。这太冒险了,你应该多生几个孩子以防意外。”
子辰的嘴角向上翘起,似乎想笑,但笑容没有呈现出来。他垂下眼睛看着自己的手指,说道:“要是你不告诉我这些,我会自作多情地认为,你回来找我是你良心发现了。”
他注视父亲许久,才终于微笑起来,自语:“我们为什么会是父子呢……”子辰将脸转向窗外,似乎是看风景,又似乎是做了个轻微的摇头动作:“我不认为生孩子是个善良的行为,如果可以选择的话,我宁愿一个都不要。”
“可你一结婚就生了。”“因为舜茵想要我们的孩子。”“换了别的女人难道你就不要孩子了?”
“这种假设是很卑鄙的。”子辰回到书桌旁,开始查看资料,似乎不打算再继续交谈。
结婚本质上是很简单的一个行为,当两个人取得法律认可后便可以共同生活。
李澈和蓁蓁的婚礼在宛县和北京各举行了一次。除去花销,他们小有盈利。
婚假结束后,蓁蓁回公司上班,以送喜糖为名来到子辰的办公室。她说:“谢谢你没有追究我,你现在身体还好吗?”
子辰最大的后遗症就是经常性晕眩,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发作,甚至会短暂失明,按医生的术语,是贫血并发脑供血不足。每当疲惫得支持不下去的时候,子辰就拼命抽烟。
他看了叶蓁蓁一眼,淡淡说:“不管怎样,小时候的你还算是个善良的女孩子。和李澈好好过日子吧,记住,你对生活的态度,就是生活对你的态度。”
叶蓁蓁说:“那些药对你的身体伤害很大,我不知道该怎么挽回。”
“别挽回了,也挽回不了。”子辰扭头把口中的烟吐在背风的方向,依然是平静的态度,“出去吧,我很忙。”
蓁蓁的目光无法离开他。熟褐色长袖衬衣包裹住他精致的腕骨,腕骨行云流水的线条延伸到瘦削的指尖,指尖里细长的香烟袅袅散出浅蓝的雾,夹着烟的手懒散地托住额头,看着电脑的眼睛微微眯起,仿佛在凝视一簇黄昏中的火焰。
她几乎要跪倒在这男子的身边,那真的是她曾经拥有过、又轻易失去的爱人吗?为什么他越来越遥远,远得像天边明媚的皓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