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蓁蓁觉得子辰处于一种绝望的状态。他不认为这个秘密会一直隐瞒下去,这是他主动说出来的原因。子辰本性是善良的,所以他才会为此坐卧不宁,而不是沾沾自喜。更深层的原因是:子辰潜意识里已经把自己划到叶蓁蓁这个行列里去了,所以他才对同类倾诉。
蓁蓁并不打算把这事抖落给子辰新婚的妻子,即使那妻子就是颜舜茵。人在遭受太多打击之后通常只渴望一个温暖的怀抱,很少再继续那些漫无边际的梦想。蓁蓁需要子辰的怀抱,哪怕是暂时的,哪怕见不得阳光,她仍然爱着他,仍然深爱。
她没有去四合院看望过颜舜茵,因为她绝对无法容忍别的女人怀着子辰的骨肉。
叶蓁蓁把颜舜茵约到外面吃饭,选的还是什刹海那家小餐馆。
颜舜茵清楚地记得当年子辰坐在哪个位置上:“一直忘不了他当时的样子。”她小心地坐好,因为怀着宝宝,她挑选食物很谨慎,咖啡和饮料都没要,只点了一份意大利面和一碗罗宋汤。
舜茵对蓁蓁有些心怀愧疚,她从小在叶蓁蓁面前就说不了硬话,现在越发有些心虚。
如果不考虑法律责任的话,叶蓁蓁很想照着颜舜茵的肚子狠踢一脚,那肚子怎么看怎么刺眼,明明应该属于自己的福分,怎么居然把自己绕成局外人了。
蓁蓁说:“我过得很不好,其实你看都看得出来对吧?我在美国没赚到一分钱,而且沦落到站在街上喊陌生男人。此外我得了子宫癌,因为没有钱治所以听天由命。”
蓁蓁的态度平淡得像在背书,不知是否某种极致的反弹,她一点悲伤的神色都没有。舜茵却差点掉下泪来,她太能理解那种孤立无援的痛苦了,所以她立即表态说:“你去子辰的公司上班吧,李澈就是我介绍去的,他干得挺好的。你正好学的是工商管理,他们公司福利特别好,工作也不累。”
舜茵惟恐蓁蓁拒绝似的,抓着蓁蓁的手说:“你先治病,我给你钱治病,一定能治好的,要有信心!”
蓁蓁的眉毛挑了挑,说道:“子辰的钱都是你管?不过也是,他好像赚了钱就一定会交给老婆的,好孩子啊!”
舜茵说:“他公司的财务我不管,他收入是直接划到我卡上的。”“这样说来,他连公司的账都想让你管?他对你也太放心了。”蓁蓁说,“不过你确实值得放心,就是把银行金库的钥匙给你,你也不会进去拿钱的。我这人其实比你傻得多,直到现在才知道时家的家底到底有多大,抛开现金流不说,光是他们祖辈传下来的那些古董,市值就无法想象。子辰对艺术品有那么好的眼力,和他从小就泡在那些宝藏里是分不开的。我居然错过一个这样的男人,被那群美国暴发户迷惑了。有时候,我真觉得,机会在身边的时候,你是很难发觉那是机会的。”
对这些,舜茵并不清楚。她很少去子辰公司,家里那些瓶瓶罐罐,真品、赝品她也不关心。听爷爷说,宛县老家的地窖里本来堆着不少,可惜文革时全被红卫兵小将破四旧了,她从来都没见过。
舜茵极力避免提到子辰,但蓁蓁似乎并不在意,她甚至能说出“子辰的腰和背都有伤,我以前都用女上位”这样的话。要说舜茵不在意是假的,她很想装作没听见,但还是问了一句:“他喜欢那种吗?”
“不知道啊,”蓁蓁说,“也许是,他好像没有主动过。他从18岁那天晚上起,就听我摆布。”
舜茵用叉子在空盘子里划圈,表情有些落寞,她并不喜欢叶蓁蓁,但奇怪的是总控制不住要对她说心里话,到底是什么原因使得自己养成这种怪异的习惯,她搞不明白。不过,搞明白也好、搞不明白也好,这习惯是很难改了。
她说:“我一直都觉得子辰很痛苦,从他小时候到现在都是。他的身体不算很好,除掉那些旧伤,现在夜里他经常咳嗽,不知道是不是抽烟导致的。他长不胖,这么多年来还是贫血……他总是有心事,却什么都不肯对我说,有些瞬间,我觉得他简直快乐到了极点,但往往同时发现他也痛苦到了极点。他比过去更难接近,虽然在我身边,但仿佛独自面对着另一个世界。他哄着我,像哄孩子,不愿意让我分担,不愿意让我长大,可是我想帮他,因为他的样子让我心疼死了,我舍不得让他出去和那群神经病打交道,舍不得他受委屈,舍不得他被迫去做一些不愿意做的事。我知道那太难了,我怎么能舍得让他那么辛苦,那么奔波。”舜茵没有擦眼泪,任由它滴到盘子里去:“我们不需要那么多钱,现在那几套房子对我来说就足够。我只想和他在一起,我想让他快乐起来,可是我该怎么做……”
“如果他是个杀人犯你还会这样爱他吗?”蓁蓁笑着说,“只是比方而已。任何女孩子和他在一起都会迷恋上他的,和他的眼睛对视3秒钟以上就会心猿意马。所以当初就因为这个我和他有了矛盾,他整天忙于打工赚钱,让我饥渴得要命。后来我倒了霉,不得不看着他从我生命里离开。舜茵,运气够好的话你能一生拥有这个男人,而我的生命在飞快地倒计时。要是我找你借他几个月,你应该不会反对吧?”蓁蓁打量着舜茵的神色,促狭地笑:“逗你的,你怎么可能同意。”舜茵不知如何回答她,叶蓁蓁真是奇特的女人,得了绝症依然这么令人讨厌,甚至空前的令人讨厌,她从何而来的底气提出这种要求呢?舜茵虽然颇为恼怒,但也觉得子辰对叶蓁蓁的态度应该缓和一些。
桌布是暗红的,果盘里的苹果、梨、香蕉、橙子像是油画中的静物,在复古小吊灯的光线下新鲜欲滴。
舜茵把水果去皮去籽,切成薄片拌匀,拿来一只树叶造型的小盘子,用洗干净的生菜叶铺了个底,然后把水果片摆成彩色的蝴蝶,再将鲜奶油、柠檬汁倒入色拉油沙司内拌匀,浇在水果片上。她很享受这个过程,端起来欣赏了一会,走出厨房,上楼去找子辰。
书房的色调极深,三面墙都是紫檀书柜,高到几乎挨着天花板,为了查阅方便,雕花柜门配了透明的玻璃,玻璃上的把手是碧玉蟾蜍,胖乎乎憨态可掬。实木书桌非常大,几乎是一张单人床的面积,上面摆着台历、电脑、文具架和青花瓷烟灰缸,手绘水墨画的灯罩透出的光线不强,子辰似乎刻意把它调暗了。
他靠在椅子上,手指在键盘上熟练地敲,眼睛聚精会神地看着屏幕。舜茵把盘子轻轻放在桌角,伏在子辰肩膀上,下巴搭着他的肩头,看了一会儿屏幕上的内容,用小叉子叉起一块梨送到他嘴边。子辰含在嘴里没有嚼,依然专注于手头的事,舜茵轻摇他,他似乎想起什么来,说:“别对着电脑了,有辐射,你去沙发上坐吧。”舜茵淘气起来,拉起他的手放在自己肚子上:“圆不圆?以后我会一天比一天像青蛙!”
子辰笑,收回手继续打字,嘴里说:“就快结束了,乖,去沙发坐,一会儿聊。”
舜茵在书柜里找出一本《道德经》,打开沙发旁边的落地灯看。等她从沉思中抬起头,子辰不知何时已经坐在身边,端着盘子不声不响吃水果,舜茵把手掌平放在他的后脑上,揉那漂亮的头发。
舜茵的声音不属于清脆那一类,但非常软和柔,像沙瓤西瓜一样,比之那些随处可闻的黄莺般脆亮的女声,更动人心弦,在夜里这声音尤其让人依恋。她从来不喊子辰“老公”,他永远是当年石板街那个流落异乡的小石子,那块把自己看成一粒石子的璞玉。舜茵喊出那声“石子”以后,子辰就没法拒绝她。
可是这回舜茵提的要求匪夷所思,对子辰来说,去陪叶蓁蓁无异自投罗网。叶蓁蓁对男人的主动和不择手段,是舜茵根本想象不出的,正因为想象不出,她才会天真地以为这只是在帮忙。
“叶蓁蓁得癌症不是我必须陪她的理由。我会找大夫给她治病,其他的事我没有义务。”子辰把盘子放到一边,说:“舜茵,你可能因为怀了孩子所以脑子有点发蒙,这我完全体谅。但以后再也不要对我提类似的要求,你一点都不觉得这对我是一种侮辱吗?”
舜茵双手捧着他的脸揉,撅起嘴说:“不觉得呀不觉得,你真是无情无义的小白眼狼,要是将来你敢这样对我,我就死给你看!”
子辰说:“我没法折腾了,钱都在你那里,不跟你我跟谁啊。”舜茵把腿搁在子辰的身上,子辰给她按摩,叮嘱道:“钙片要按时吃啊,这两天你晚上又抽筋了,我白天不在家,你要照顾好自己,不然我老牵肠挂肚的。”按完腿,他又捏着舜茵的脚心慢慢揉,问:“怀颜颜的时候你抽筋吗?你就是不知道心疼自己。”
舜茵拨弄着子辰腕上的手绳:“你的愿望不会是要当皇帝吧?怎么现在什么都好好的,还是没有断?”
“也许你妈妈当初是逗你玩呢,要不就是还没到时候。”子辰说,“我不会告诉你的,说出来就不灵了。”
舜茵搂住子辰的脖子,向后仰着头说:“哥,胖妹妹要呼呼了,抱胖妹妹去睡觉吧。”
子辰抱起她往卧室走,舜茵说:“明年我还要生,不停地生,一直生到不能生为止,这样你一辈子都得和我在一起。”
“这样生下去会把身体糟蹋坏的。”子辰说,“你不心疼我还心疼呢。”“反正我不要用措施,你也不许用,我们要顺应天道。”“好,顺应天道。胖妹妹顺应成胖老太太。”
舜茵咬了他一口,子辰怕摔了她,忍着没动,把她轻轻放到床上,盖上被子,按灭了床头灯,转身又去颜颜的卧室。颜颜今天没有蹬被子,子辰把她横在胸前的胳膊放进被子里,转身回到书房。
子辰手机有个未接电话,来电的是叶蓁蓁。已经快午夜了,他把手机放在一边,继续看电脑上那块羊脂玉的材质报告。手机又响,他想把它调成震动,不留神按到接听键,叶蓁蓁的声音传来,他把电话放到耳边:“有事明天再说。”
挂了电话,座机又响,他拿在手里,叶蓁蓁说:“你没答应舜茵的要求吧?你还真不是一般的狠啊,要不是因为你翻云覆雨,我不会沦落到街头,还得上这种病。不过你越这样我越喜欢你,子辰,我不会放过你的。”
“你自己把钱投到股市里去和我有什么相干!”“是啊,因为有人需要吃肉所以屠夫要宰杀,屠夫因此无罪,是吗?”“叶蓁蓁!”“你后悔告诉我那件事了吗?我觉得你好像一点也不担心我告诉你老婆。我当然不会告诉她,我要对得起你的信任。”“其实,我倒希望你告诉她,她了解这些以后,也许我们会相处得更好。”
“你最好不要故意培养我对你的仇恨,不然的话,到头来倒霉的还是你自己。”
叶蓁蓁这句话有些阴森,子辰用手托住头,平心静气地说:“给你自己保留一些尊严好吗?不要让我后悔爱过你。”
“较之你的后悔和我自己的后悔而言,我选择不让自己后悔。”子辰把话筒重重扣下。
人生之光荣,不在永不失败,而在能屡仆屡起。对每次跌倒而立刻站起来、每次坠地反像皮球一样跳得更高的人,是无所谓失败的。
赵振涛的第3次婚姻又失败了。对于这次失败,赵振涛很快为自己找到一个平衡点:就是他比其他男人拥有更多的婚姻次数,这比只在婚姻之外和女孩子们小打小闹有担当得多。虽然他并不曾因为要忠于婚姻而放弃采摘野花,但他仍然为自己感动着。
第3任老婆只存续了一个月就被他扫地出门了。对赵振涛来说,除了多花几块钱结婚证和离婚证的费用之外,没有任何损失。
他开始积极地物色第4任老婆,他发现其实每个女人都能做自己老婆,因为看上去她们迟早都得滚蛋。
赵振涛不大闹得清现在小姑娘们的心思,这似乎表明他已经老了,不过赵振涛还是觉得和25岁以上的女人没共同语言。赵老太太从老家给他介绍了几个,但他看不上。经过思考,赵振涛决定给第4任老婆发放工资,每月2000元。其他日常支出实报实销,他觉得这足够慷慨和有吸引力了。叶蓁蓁找到他的时候,赵振涛正在网上看女明星的照片,这些女人都太贵了,简直是哄抬物价,而且没有颜舜茵好看。他端详了一会儿叶蓁蓁,觉得她不够性感,不过叶蓁蓁并不是来征婚的,她问他想不想报复颜舜茵。
“她又怀孕了吗?这个女人还真是能生养啊。”赵振涛,“你无非是想把姓时的小子再抢回去罢了。他简直该千刀万剐啊,这小子害我损失了那么多。我对整死他很有兴趣,至于颜舜茵,她跟着也就完了。”
“你不能把他弄死,否则我不和你合作。”“慢慢死更残忍,你舍得吗?”“说来听听。”
“我肯定要报复的,但没有抽出时间来,既然你愿意做那你去吧,我太恨他了,我怕见到那小子会控制不住拿刀直接砍死他。你去想招吧,我看到效果会给你钱的。只要把他的生活搅得乱七八糟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