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阿坝出发，留下神的箴言
阿坝藏族羌族自治州的首府在马尔康，是一个“夹在山腰中的小缝隙”，我所走进的是自治州属下的阿坝县。由于不成熟的旅游开发，阿坝东部已经失去了应有的高原本色，真正的阿坝原貌反而在这个小县城里有着很好的体现。羌族主要聚居在自治州境内的茂县、汶川、理县以及松潘地区。2004年秋，我以理县为核心考察羌族风貌，并邀请了桃坪羌寨的龙小琼到银川进行了文化交流。之前的2003年秋，我走进阿坝县，主要考察以玛曲为中心的古羌人原始生存之地的“析支”--四川境内的阿坝和青海境内的久治是构成“析支”的主要地区。我的考察发现使旋绕西夏学研究多年的“析支谜团”有了解答的可能。
玛曲、阿坝和久治在地理上呈现出三角形，就如同3枚棋子稳稳地嵌楔在古析支地盘上。秦汉时期由于中原政权从东面的进攻，羌人失去了家园，选择阿坝和久治向南及向西撤退。这两条通道的预留和使用，扩大了羌人生活的区域，这也是后来为什么能够在青海发现古羌人生活遗迹的原因。一部分羌人利用阿坝作为跳板继续向南推进，寻找合适自己的生存地带。国内外学者专家们提出川西南一带有党项人后裔的说法，主要建立在党项人在被蒙古人击溃后才撤退的论点上，忽略了秦汉时期羌人就开始往这里迁徙的事实。
组成“铁三角”的玛曲、阿坝、久治在文化地理上的意义自古至今都是如此，这也可以解释为什么我从玛曲坐车前往久治和阿坝来时整个车上除了我和四川女人外其他全是藏族僧俗。然而，在自然地理上这种三角形的稳定性还是存有怀疑：玛曲和久治不仅有西倾山横在中间，而且有黄河分隔；真是无法想像当初党项人被追杀途中是怎样渡过黄河的，而往西去的羌族人又是怎样翻越过高高的阿尼玛卿雪山的……
阿尼玛卿雪山，又称玛积雪山或玛卿岗日，海拔6282米，属于昆仑山系，位于青海果洛州玛沁县西北部。山势巍峨磅礴，山体由13座山峰组成，平均海拔5900米以上。天气晴好的时候，能看见最高的玛沁保木拉山峰。那里地势高峻，气候多变，冰峰雄峙，冰川面积约占126平方公里，有冰川57条，是黄河流域最长最大的冰川。
我沿着阿尼玛卿雪山东麓前进，正是夏末季节，那里却下着大雪；其西麓则是我在玛沁县采访时远远眺望过的--我无法走进去，只能带着无比的崇敬想像当初的古羌人是怎样越过这么大这么高的雪峰的。
面积有10370平方公里的阿坝，如今的户籍管理档案上已经没有党项人，当地4万多人口中藏族占了95%以上。问起许多人，他们根本不知道党项族这个概念。“阿坝县，唐虞时属‘三危之地’；禹贡时为‘析支国’属地；至战国初年，藏族先民‘’的部落为避秦扰，散居各地，阿坝为这一部落的游牧区；南北朝时，阿坝属吐谷浑国。”从当地记载来看，阿坝的古先民是属于羌人所建立的古析支国。我前文提到，公元前384年，羌族部落发生了严重的分歧，在强大的外部军事力量进逼下，在危亡关头，羌人开始了第一次大分化，年轻气盛的忍带着族人向西进发。他们在冬季来临之前翻过了白雪皑皑的阿尼玛卿大雪山，进入了荒无人烟的青海东部。河湟地区丰饶的草场和宜人的气候，使得他们在这里游居，逐渐向西边的玉树、格尔木一带扩延。他们成为在这片土地上最早生活繁衍的人群，这便是古羌人中的一支--河湟羌。当初，忍的叔父昂则反对冒这么大的险去翻越雪山。而忍在掌握前期侦探回来的信息后，把陌生的玉树大草原想像成了人间天堂，尤其是河湟一带的丰饶更是让这个年轻的部落首领满怀激情，燃烧着向西“创业”的冲动。在最后一次激烈的争执后，叔侄俩终于反目，以玛曲为中心，各自带着人分头进发。昂选择的路线是南下到阿坝草原上发展。
如今，当我问起生活在阿坝东部理县、汶川、茂县一带的羌族人，很多人知道自己祖先是从古析支而来的，只是具体时间不能肯定，尤其是没人知道走到这片土地上的第一位羌族首领昂的事迹。他们在这片肥沃的土地上繁衍生长着，和忍率部族继续向西及西北发展的路线不一样，比阿尼玛卿大雪山更高的巴颜喀拉山阻挡了他们向西的脚步与眼光，他们只能继续向东部的松潘草原和白龙江流域、东南的摩梭河黑水河流域进发。直到西边的吐蕃人日益强大并从青藏高原上杀过来时，这个习惯于草原上安逸生活的民族才意识到了自己的危机，但为时已晚--他们是被强大剽悍的吐蕃人从这里赶走的。羌人噙着泪水离开了这块美丽的土地，再次走向流亡的路途。
唐贞观年间，松赞干布率大军攻打松州（今松潘县），占领松州以西。大批自称“阿里巴”的阿里人从吐蕃腹地移民到川甘青三省交汇处，开始对这片土地及生活在这里的羌人的征服。这些“阿里巴”就是今天阿坝人的先祖。“ba”在藏语里是“人”的意思，今天我们叫的“阿坝”也曾被称呼为“阿里巴”，意思是“阿里来的人”，就像藏族人称呼后来流落到喜马拉雅山一带的党项人后裔为“夏尔巴”一样。当地史料记载：“唐太宗贞观十二年始，阿坝为吐蕃所属。”从那个时期开始，这里的“土著”就成了藏民。
生活在阿坝的“阿里巴”传入苯教、藏传佛教等各种宗教，建造了40多座寺庙。今天的阿坝几乎包含有藏传佛教所有的教派，包括宁玛派、萨迦派、格鲁派以及觉囊派。各教派有不同的教规习俗，加上冰川雪峰和高山峡谷的自然风貌，使得阿坝成为充满探索色彩的旅游胜地。
这里的民居建筑很朴实，在土坯垒砌的房屋外墙上常常有一道道白色条纹--突出白色以及白色崇拜是羌人的特色，或许从建筑遗留中能透露出当年羌人的气息。
当年苯教随着吐蕃人到这里曾一度兴盛，如今已然式微。苯教寺院在藏区愈见稀少，而在这里却有一座一直保存得很好的苯教寺院--郎依寺。
那段日子，我从苯教僧人门巴索南那里获知一句句的箴言。门巴索南的修为很高，具备很深的学养，他的汉语水平也令我吃惊。他微笑着对我说：“神会把有些东西隐在我们肉眼找不到或脚步踏不到的地方，要不怎么是神呢？我们的视野和脚步是有限的，但我们接近神的心是无限的，重要的是心里要有那个东西。就像你要找的‘蕃密纳’，那是神留下的谜和箴言，是因为你心里有它，你就上路；它在你心里，不是在你没找到的地方或你看不见的地方。”
那个秋雨浇软脚步的下午，他的话就像寺院里袅袅的香烟缓缓飘散着，我当时还没能立即发觉它的意义。直到2004年夏，当喜马拉雅山腹地的白玛活佛给我摸顶时，我突然感悟到门巴索南那些有着深意的话。白玛活佛当时也喃喃而语：“到达这里，是佛让你走上这条路，答案一直在你心中。”
任何教派都会对自己的始祖崇敬有加，门巴索南是这样述说的：苯教徒相信吐蕃史上的第一位藏王聂赤赞普就是从天界下凡来的神。吐蕃的第一代至第七代赞普因名字中均带“赤”字而被后来人并称为“七赤天王”。这七代赞普时期正是苯教盛行的年代，也是苯教徒尊奉的“黄金岁月”。
黄河源头最大的山是“美丽的心房”
阿尼玛卿大雪山是黄河源头最高峻的雪山，和西藏的冈仁波钦、云南的梅里雪山以及榆树的尕朵觉仁并称为“藏传佛教四大佛山”。它在藏语里被称作“斯巴侨贝拉格”，是玛曲和久治一带藏民共同信仰的神山，专掌安多地区的山河浮沉和沧桑之变，是藏族的救护者。
那山似一座巨大的冰雕在明净的天空下漂浮着巨大而神秘的空阔，更像一座阻挡尘世喧嚣的高大围墙屹立在青藏高原东北部。对它的穿行将面临严寒的挑战，就像海明威所说的“去忍受雪山的酷寒吧，我们需要这样的打造”；面对一无所有的空寂和未知死亡的威胁，亦诚如艾略特所言“欲想你所没有，你必须通过一无所有”。
阿尼玛卿雪山是我追寻西夏之旅中所穿行的第一座雪山，这种穿行还不仅是地理意义上的从甘肃到青海的完成。山左是甘肃的玛曲，山右是青海的久治。久治像一个苦苦静坐的行僧，千百年来一直寂然跌坐在阿尼玛卿雪山之西，遭受外界的忽视与冷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