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岚江渡头。叶玄站于客栈的折廊之前,看着渡头那一艘艘来往匆匆的商船。在这些商船之上运送的,都是如今号称“天下第一商”的,千羽楼的货物。这个商帮几乎垄断了整个岚江的货物运输,可尽管如此,楚国却奈何不了它。
半个月前,楚国皇宫的宫墙之上,叶玄与他父皇叶守迎风而立。当时,一轮弯月高挂在天空,普照整个建康城。
“此次晋国派来使者送来求助信一事,朝中大臣大部分都不赞同出兵相助,可为何父皇今日,还令王将军整顿兵马,让他领兵出征?”叶玄看着鬓已发白的父皇,轻声问出这句话。
叶守负手而立,并不回答,只是仰望空中的弯月,许久才言:“玄儿,你可记得被这明月之光照耀的楚国大地,我们叶家,统领多少年了?”
叶玄闻言微一垂目,想了想,然后回道:“自先祖叶真皇帝创国以来,已有一百八十多年的历史了。”
“没错,一百八十多年了,传到我这代,已经是第六代了。而五位先皇,各个兢兢业业,用心管理楚国,才使楚国有了今日的实力,虽然不能统御九州,但也国泰民安,一百八十多年的国泰民安。”
“孩儿愚钝,不太明白父皇的意思,国泰民安,不正是父皇最希望的吗?”
“玄儿一向聪慧,又岂能不知?这么多年来,楚国的大臣就因为国泰民安这四个字,而忘了当今还是乱世,也忘了还有多少人对楚国这片土地虎视眈眈,就连如今东胜进攻晋国,他们也是主张旁观不助,却忘了,我楚国与晋国早已联姻,而如今,你姑姑叶云,也尚在晋国帝都。”
“所以父皇才派王将军领兵前往晋国,一则为了表明父皇的抗敌之心,二则是为了警醒朝中大臣?”叶玄问道。
“呵,玄儿不必再拿忽悠你大哥二哥的招式来忽悠你父皇我了,朕知道,你的心里其实比谁都清楚。你大哥二哥,要么目光短浅,要么急功近利,难托大事。终日只知拉拢朝中大臣,各自扩张势力,他们所觊觎的,不过是朕的皇位罢了。而这次朝中大臣反对帮助晋国一事,你大哥二哥,就没少花力气。”
“父皇……”叶玄听完抬头看向一边的叶守,却见他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朕知道,在朕的三个儿子里,你是最出色的一个,可你不愿和你大哥二哥争。你才能凌驾于他们之上,却总一味退让,但朕知道,你一直都有自己的主张,据朕的暗卫探查,父皇已知你已经在秘密筹建一个组织,专揽天下有才能之人。”叶守话音刚落,却听见身后“扑通”一声,叶玄已跪在地上。
“孩儿竟不知,父皇……”叶玄跪在地上,说到一半却又不知如何措词。
“你竟不知,我都知道了,对吗?你起来吧,父皇不怪你,父皇还要夸你。因为父皇知道,你觊觎的,不是父皇的皇位,而是整个九州大地。大丈夫能有此心,其志可嘉。”叶守将跪于地上的叶玄扶了起来。
“父皇不怪儿臣?”叶玄看向自己的父皇,此刻的他,俨然就是一个慈祥的普通父亲。
“你并没有做错,父皇为何怪你?玄儿,你要记住,五位先皇为你创下了一个九州中原最强的国家,楚国,迟早是你的,但一统天下这条路并不好走,其中定有凶险重重。父皇没什么可以帮到你的,只有这个令符,如今交给你了。”
叶守说完,从手中递出一个白玉虎形令符,交到他的手里。叶玄拿着令符,不知叶守何意。
“这是楚国历任君主才能拥有的暗卫兵符,有了它,你可以调动整个暗卫营,父皇如今,将它交到你手里,希望能助你一臂之力吧。”
叶玄拿着兵符,又看了看月色之下的叶守,复又跪下:“儿臣谢父皇。”
叶守慰然一笑,扶起了叶玄,忽而脸色郑重,他开口:“如今我已派王汉带兵前往晋国,你也不能再在建康闲着,父皇有事要让你办,办完之后,立刻赶往晋国前线,要记住,晋国,绝不能落入东胜之手。”
……
叶玄的双眼微微睁开,折廊已有人匆匆来到他跟前。
“公子,无心山传来消息,西夜国的高子煜和高子文两位皇子,也去找了玲珑天女。”那人蒙着脸,说话时声音闷闷的。
“情况如何?”
“没有情况,停留在无心山的探子回信说,玲珑天女,可能已经离开无心山了。”
“离开了无心山,可有探查到其行踪?”
“尚未。”
“那就立刻去查。”
“是。对了,公子,还有一事。”
“说。”
“据隐藏在宋国文川城的探子回报,千羽楼的楼主雪含烟,和晋国归幽谷谷主楚玉,已经下了天音山,如今已到了文川城。”
“哦,是吗?可知他们要往哪里去?”
“据说,是要去晋国。”
“晋国?”叶玄听到这眼睛微微一闭。“传书文川城,给我继续盯着。”
“是。”那人应了一声,退了下去。
叶玄微微抬手,将隐在衣袖中的纸拿了出来,那是十天之前,他离开无心山时,慕梓给他的信。只见纸的上面,一个“晋”字,再无他言。他手中内力凝聚,信瞬间碎成了飞灰。
“公子,船已备好,可以出发了。”这时一个红衣女子如鬼魅一般地出现在了叶玄身后,毕恭毕敬地说道。
叶玄点了点头,再次望了一眼眼前这条奔流不息的岚江,心底暗叹,他父皇说得没错,这条岚江,守护了南楚大地一百八十多年,给了南楚百姓平安富足的生活,却也让楚国的百姓们忘了居安思危。天下演变,也如这岚江,指不定哪天就会掀起涛天巨浪,淹没整个天下,到时再言悔,已晚矣。
船慢慢驶离码头,叶玄看着岸的另一头,那里将是他要去的地方:晋国。
宋国,文川城,青羽堂。
“咚”“咚”地两声,卢刚提着两大罐酒放在了桌上。
慕梓看着这酒,眉里眼里都是笑意:“这些,可都是上好的梅花酿啊。”
“呃,对啊。那个,恩公,我听说你以前住的地方可是尼姑庵,可你们尼姑,不是不喝酒的吗?”卢刚挠了挠头,不明白慕梓为什么就让他提了这么大的两罐酒过来。
“我是带发修行,算俗家弟子,与天玄庵里的师叔师妹们不同,偶尔喝。”慕梓回答说。
“那,这里两大罐酒,你自己喝完?”卢刚看着那两罐他提着都费劲的酒,想象着慕梓喝完两大罐酒的样子,忽然打了个哆嗦。
“当然不是,这酒,我不是让你拿来给我喝的。”
“那是给谁喝的啊?”卢刚不解,难道是恩公有客人要来?
“是给我养的鸟喝的。”慕梓说完便开始一个个地在桌上摆碗,摆好之后就拔开了酒塞子,一碗一碗地倒满酒水。
卢刚在一旁看着慕梓忙活,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脑袋,鸟会喝酒?
只见慕梓把两大罐酒都倒完了之后,从袖中取出了一支碧玉横箫,通体盈透,表面上刻着流云纹。只见她把箫放在唇边轻轻一吹,立刻就有了婉转之音流出。
慕梓吹着换了几个音之后,天上出现了几只鸟,而后是越来越多的鸟,盘旋在青羽堂的空中。然后只听得箫声忽然一沉,所有的鸟纷纷落入了院子中,停在院中各处。这些鸟无一例外,都是白羽红爪的白雀,少说不下四十只。只见它们居然全都跳上了桌,低头去啄喝那碗中的酒。
“恩公啊,这鸟全都你养的哈,这么个喝法,它们不会醉吗?”卢刚此时是目瞪口呆,压根无法相信是一群鸟在喝酒。
慕梓掏出一条白绢擦了擦手,然后说道:“你可别看这种白雀小,可它们最爱喝的,就是酒。而且它们的寿命极长,有的会活十几年,经过长久的训练,它们除了不会像鹦鹉一样说话外,其余的,都比其他鸟类聪明。可以帮我,做很多事情。”
“这世上竟然还有这样的鸟,好神奇。”卢刚道。
“呵,先劳烦你帮我看它们一会儿了,我去找你公子谈点事。”慕梓吩咐道。
“行,恩公,你去吧。”卢刚拍了拍自己的胸脯说道。
慕梓笑了笑,转身离去了。
……
夜。乌云成团遮住了月光,夜色中的寒鸦叫了几声。
慕梓独自一人行走在文川城的街头,此时四下无人,夜色中,街道静得出奇。
慕梓走着走着忽然脚步微顿,目光微微向斜上方一瞥,嘴角微微一勾。果然,还是趁她单独一人的时候来了。
慕梓想完兜兜转转进了一个破落的小巷,小巷中黑暗异常,空气中似乎传来了肃杀的气息。“刷刷”几声,从慕梓的身后传了过来。慕梓知道,此时她的后路已经被堵住了。
“既然都敢来拦我了,为何又躲在黑暗之中?”慕梓对着黑暗深处的小巷说了一句。
黑暗中并没有传出回答,反而是在她身后的人忽然一动,已全部向她袭来。慕梓眉一蹙,轻轻一个点地借力跃上半空,在空中一个转身捞了几片在旁边的树叶,手中内力凝聚,树叶疾射而出直中几人咽喉,一招便了了他们的性命。
慕梓一个翻身无声落地,只觉面前有一股杀气忽然而至,她袖中碧玉横箫滑出在手,只听得“当”的一声,她被震退了几步,而那个人仍是落于黑暗之中,看不清他的身影。不过凭刚才那一招,她可以判断出此人用的是刀,且武功极高。
慕梓嘴角上扬,手一紧,便飞身跃起,轻点树枝而下,朝那人的所在方向攻去。许是没想到慕梓能凭气息感觉到他的位置,这一招他接的匆忙,在与慕梓在黑暗中过了十几招之后,就被慕梓找到了他的罩门,凝起内力一掌劈了过去,将他打飞到几丈开外,慕梓听到了他落地吐血的声音。
此时空中明月忽然破乌云而出,巷中顿时洒满了月光,慕梓只觉得眼前有人影一闪,巷中再无他人。
慕梓走上前去,看了一眼地上的那摊血,又抬头看了看空中,只见两只白雀已经飞着跟了上去。
慕梓将碧玉横箫收回了袖中,转身离开了。
大街之上,雪含烟和楚玉正在等着她。她走上前去道:“没捉住,被他跑了。但我的白雀已经追了上去,你们不必担心。现在,我们要做的,就是让这个鱼饵,去钓鱼了。”
雪含烟和楚玉对看一眼,同时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