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箫声悠扬而轻微,慕梓提着灯走了一段路后,才发现箫声的来源处,竟是在郡衙门之外,而且箫声发散的范围极广,似乎是从高处传来。
慕梓抬头,向四处张望,忽然目光定在了郡衙门后面的那座小山。慕梓心下一动,便出了衙门,往那小山上走去。
此山本作游玩观赏之用,故而山上值满梅竹兰,菊松柳,可此时正值冬季,满山只余松青竹绿,而且又是晚上,深更半夜的,寒风凛凛,那松那竹,在风的吹拂下,沙沙作响,反而营造了些许诡异恐怖的气氛。
慕梓踏着青石小路往山上走,只闻箫声越来越清晰,只不过,正走到一半,箫声却戛然而止。慕梓微微蹙眉,提着灯继续往山上走。
这座小山并不高,故而慕梓不过半刻钟便到了山顶。山顶上开辟了一片空地,周围松竹环绕,而在空地之中,有一座乌亭,建于山崖边上,崖边还延伸搭建了一个平台,走出这个平台,便可观赏半个定平郡城的景色。
慕梓一踏上山顶,便看见乌亭中崖边搭建的那个平台上,立着一个人影。乌亭外的两个石灯台灯火微弱,慕梓借着微光,看着那个人影,只见他此刻忽然提起一个酒壶,仰头就饮。
那人畅饮几口酒之后,便转过头来,对着慕梓说道:“风送清香,真是比酒还沁人心脾啊,来人可是慕姑娘,慕姑娘如若不嫌弃,不如便来陪君某饮上一杯。”
慕梓闻声,微微一怔,她还以为是谁,却原来是君若竹。
慕梓微微一笑,开口说道:“原来是君公子在此,慕梓唐突而来,希望未曾打扰到君公子。”说罢慕梓提起裙摆,便走了过去。到了君若竹身边,慕梓将提灯往旁边一放。“这暗夜无月,灯火稀微,君公子方才,怎么一下,就认出了我?”
君若竹听罢一笑:“自然是因为,慕姑娘身上的紫玉兰花香。自第一次见到慕姑娘你,我就一直记得这味道。”
“哦,君公子竟能闻到我身上的紫玉兰花香,这香,可是在我身上,自己都难以闻到的啊!”慕梓笑了笑,诧异道。
“我天生嗅觉灵敏,尤其对香,只要闻过一次,我便会永远记得的。”
慕梓点了点头,有扫视一眼周围,见旁边放了好几壶酒,便问道:“不知君公子,深夜独自一人在此是为了什么?莫非有什么烦心事?故而在此借酒浇愁?”
“算是吧。”君若竹说罢,弯腰往旁边拿起一个尚未开封的酒壶,递予慕梓。慕梓含笑接过,揭开瓶塞,只闻得一阵迷人清幽甜香散发而出,便知此酒不凡。
“这酒?”慕梓抬头看向君若竹。
君若竹一笑,说道:“这是桂花酿,可是这定平郡城的名酒。采八月的白露桂,九月的霜降水所酿而成,经由秋露淋洗过的桂花浓香尽去,只留清香,可是酿制桂花酒的上品之选。深埋地下三年之久,开坛之际,风送清香,入口甘甜。慕姑娘不妨一试。”
慕梓听罢,点头一笑:“既是如此,慕梓倒是想喝上一口了。”说罢举起酒瓶,细饮了一口,只觉此酒入口冰凉而清甜,确是上品好酒。
而一旁的君若竹见慕梓喝完,便忽然朗声一笑,接而朗声念道:“夫乱世兮,纷争扰扰。夫纷争兮,乱世滔滔。有直木兮,不堪霜折。欲扶摇兮,怎奈根何。剑琴激荡兮,还是悲歌。游魂苟存兮,图愿安和。世清世浊兮,前路难测。将心付雁兮,闲看山河。”
君若竹吟罢,嘴角扬起喊道:“痛快。”说完将手中的酒壶举起,又猛灌了几口酒。
慕梓在旁站着,本是看着脚下的千家灯火,又听君若竹吟了这首诗,只觉心头被猛地一敲。她看向旁边的君若竹,只见他一掀袍子,坐到了亭子的栏杆上,仰头看着的,虽是漆黑的夜空,但却仿若眼有繁星。
慕梓转回头,再次看向底下的千家灯火,说道:“剑琴激荡兮,还是悲歌,游魂苟存兮,图愿安和!好,好一个世清世浊兮,前路难测,将心付雁兮,闲看山河啊!”说完,慕梓微微闭眼,许久,才长叹一口气,接着道:“只可惜,慕梓身为俗世红尘中人,怕是无法过这闲看山河的日子了,也只有君公子你,能心怀这份潇洒,得誉云间公子吧。这两句,真乃绝句。”慕梓说罢,仰头狂饮一口酒,桂花清香沁入心脾。
“的确是好句,也配此时好景,”君若竹说着,顿了顿,“只是,这好句,非我所作。”
嗯?慕梓听了,砖头看向一边的君若竹。
而君若竹对上慕梓疑惑的目光,摇摇头一笑:“此诗,乃是惊霜所写。”
“惊霜?可是,雪公子今日提到的,你的红颜知己,玉惊霜,玉姑娘?”
“不错,她与慕姑娘你,很像。”君若竹点头。
听到这,慕梓微微低头:“惊霜姑娘,的确才思惊人,这般才华,慕梓也自愧不如,只可惜,她如今踪迹未明,若是将来还有机会,到真想,与她结识一番。”
君若竹叹了一口气:“当年,我与她在郑国相识相知,这首诗,就是在那时写的,她知道我生性逍遥,喜欢无拘无束的日子,而她,也向往这种日子。”
“只怕是,惊霜姑娘在遇到你之前,感叹于人世冷暖无常,才有诗中前面那些感慨,看来,她在遇到你之后,就感觉,遇到了希望!”慕梓看着君若竹,微声道。
“是啊,希望!”君若竹喃喃道。“只是,她把我看成了希望,我却没能保护好她。”说罢,君若竹仰头,又喝了几口酒。
慕梓看着君若竹这般模样,又想到今日雪含烟跟她说的,君若竹这三年来,奔波于各国寻找一个生死不明的玉惊霜,不禁心生感触。
“君公子。”慕梓喊了君若竹一声。
君若竹砖头看向她。
“明日,我和雪公子就要重新开始北上,而听你说,你也要前往北方之地寻找惊霜姑娘。不如,你便与我们一道,结伴而行如何。如今晋国与东胜在双岭交战,岭北之地不安全,如若君公子愿意,可否在此次晋北之战中,帮助于我和雪公子,等我们打退了东胜大军,夺回卫国,我们再一起帮你,寻找惊霜姑娘。”
“帮助你和含烟吗?”君若竹微微低头。“你说不错,反正长短我也找了三年,与其这般漫无目的地寻找下去,还不如做些有用的事。”
“好,那慕梓就先在这,多谢君公子,明日,我们便一同北上。来,难得今晚我们聊的畅快,也不可辜负了这桂花美酒,今晚,我便陪君公子,喝个痛快。”慕梓说着,拿起酒壶,与君若竹对酌。
而这一番痛饮,直到了夜里四更半。而慕梓回到府衙,却不回房休息,她直接去了雪含烟的住所,也不顾有没有打扰到雪含烟,直接敲了门。
没想到雪含烟竟也没睡,待他开门看到的慕梓的时候,竟也一点都没诧异,直接将慕梓请了进去。
一进到房中,雪含烟便开口说道:“慕姑娘,这么晚了,你还过来,是不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了吧。”
“不错,”慕梓坐下开口道:“我方才在府衙后山,与君公子聊了许久。”
“若竹?”
“不错,我跟他说了,让他明天与我们一道前往晋北,助我们一臂之力,到时,我们再一起帮他寻找惊霜姑娘。不过,这不是我来找你的原因,我这个时候来找你,是想问一些事。”
“什么事?”雪含烟眉头微蹙,看着面前的慕梓眼帘低垂,还算了解慕梓的他,知道这是慕梓又在思虑什么东西了。
“是关于君公子和惊霜姑娘的,我想问的是,一些关于三年前的事情。雪公子,你对惊霜姑娘的记忆,除了她舞姿倾城,可还记得,她身上有何特征,比如说,惊霜姑娘身上,有没有佩戴过什么香囊?”
“香囊?”雪含烟微微闭目,想了一下。“倒是有,惊霜姑娘身上,有若竹当年亲手做来送给她的霜荷花做的香囊,我记得,当时惊霜姑娘,是一直佩戴着的。”
“霜荷。”慕梓道。“霜荷花,清香无比,惊霜姑娘最爱的香囊。”
“慕姑娘,你问这些?”雪含烟见慕梓如此关注,不禁疑惑。
“雪公子,我记得你今日说过,当初君公子确认郑国青江打捞上来的那具尸体,不是惊霜姑娘,便是那尸体骨架与惊霜姑娘不同。所以君公子才这般锲而不舍地,寻找了惊霜姑娘三年。”
“不错。”
“可是……”慕梓说到这,忽然顿住了。
“可是什么?”
“雪公子,”慕梓抬头看向雪含烟,“我觉得,君公子之所以当初确认那具尸体不是惊霜姑娘,除了骨架不同之外,怕是还有另外一条支撑着他的条件。我方才与君公子谈话间,知道了他嗅觉特别灵敏之事,他说,这世上的香味,他只需闻过一次,便不会忘记,而当初那具尸体,除了那个玉镯,并没有出现你说的香囊……”
慕梓说到这,雪含烟忽然便明白了:“你是说,若竹他……”
慕梓点点头:“若惊霜姑娘与君公子真的那般相爱,便断然不会抛弃,当初君公子送她的那个香囊,而这么多年,君公子,怕就是想,通过这个味道,来找回惊霜姑娘,或许,惊霜姑娘,真的没死!”
慕梓话落,雪含烟微微垂眉,一旁烛火摇曳,而两人,相顾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