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一场大雨下的酣畅淋漓,半夜方休。而慕梓亦是一夜不眠,问天演卦。
她依旧对那个在背后操控一切的人犹为在意,此次问天演卦,不过就是为了算出那人于天下,于叶玄,有何威胁。可是坏就坏在,无论她怎么算,却都算不出关于这个人的任何事情。唯有一件事可以确定,他会是叶玄君临九州的最大阻碍,也会是她,最强大的对手。
为此,她烦了一夜,到了天微微亮时,才撑着脑袋在案边小憩了一会儿。可没过多久,便又被那从远方传来的震天鼓的鼓声给惊醒了。
晋国皇帝赵宇下令让徐林将军带兵北上,前往驰援苏仪和王汉,而这鼓声,就是卯时点卯的催鼓之声。
徐林将会从晋国帝都带领两万兵士出发,再用兵符从北部三州八郡调遣八万兵士前往华州,一共十万兵士,将会在不日到达华州城,共御东胜的铁骑大军。而叶玄,也是在今日随军一道北上。
慕梓也不耽搁,唤来侍女,服侍自己洗漱完毕,匆匆用过早点后,便出了宜兰轩。到了烟羽斋大门之后,雪含烟和楚玉已经备好了马,在那等候了。
昨日她前去请楚玉随叶玄一道北上,如今他已是整装待发。只见他一身青衫磊落,墨发高束,风姿卓越。而在他的手上,还握着一把以白玉为骨的折扇。此扇慕梓平日不曾见过,如今看来,这折扇应是楚玉的防身武器了。因为此扇构造奇特,两边扇骨比一般扇子的扇骨要厚实许多,而在扇子的尾端,似有精巧机关,只是不知,这扇骨当中,暗藏着什么玄机。
慕梓打量了扇子两眼,便不再继续关注,而是把注意力放在了楚玉身上。她走到楚玉面前,看了楚玉一眼,而后微微欠身一礼,说道:“此番护殿下北上,一路难免凶险,楚玉,就有劳你在旁照护了。”
楚玉微笑点头,回道:“慕姑娘放心吧,楚玉,一定不负姑娘所托。”
慕梓听罢轻轻点头,两人又寒暄了几句,三人这才翻身上马,直奔城门。
徐林所带领的军队,卯时点卯,亥时出发。而在此期间,除了一万五千将士在城外校场等候外,还有五千将士,会在城门外接受晋国皇帝赵宇的点阅,然后饮送军酒,再出发。
慕梓三人到时,正好是赵宇在城楼上,给将士们鼓励士气之时。而叶玄虽是随军北上,却非兵士,又身份尊贵,故而他无需接受什么点阅。但此刻,他却也带着冰月等一众暗卫,远远地在一旁等候着,准备随时出发。见到他们三人到时,才迎上来笑说道:“再过一会儿可就到了出发之时,我差点以为天女不会过来了呢?”
慕梓一笑,翻身下马,回道:“不过还好,倒也没误了时辰。”说罢,几人皆是郎声而笑。
而这时,赵宇立于城楼之上,正慷慨激词地说道:“将士们,此一去,便有可能是战死沙场,马革,裹尸还。但东胜国虎狼之师,已攻破我晋北长平,如今,我晋国华州,也岌岌可危。尔等身为晋国将士,晋国子民,便有责任,去保护自己的国,保护自己的家。如今卫国已亡,我们便更不能让晋国步卫国后尘,不能让晋国,落入他国之手,不能让我们的亲人,遭他人屠杀。仅为此,诸君此去,定要合力退敌,诛斩敌人,保家卫国。将士们,为那一个个在家中为你们忧心的亲人,朋友,殊死奋战,视死如归。如今这碗送军酒,我赵宇先干,待你们凯旋之日,我们再一起把酒言欢,永奏欢歌。”
城楼之上的赵宇说罢,拿起内监在一旁端着的酒,一饮而尽。而那些在下面整装待发的士兵们,也被这一番话说得士气高涨,纷纷将手中的酒豪饮而干。而那位领兵的徐林将军,更是饮完酒后,振声高呼道:“我等一定不负圣上所托,定要力御强敌,视死如归。”
徐林话音一落,底下五千将士,齐声高呼:“力御强敌,视死如归。力御强敌,视死如归……”那声音,整齐雄厚,震彻长空。
而随着徐林的一声:“将士们,出发。”所有的兵士纷纷提起兵器,有序跑离。
看完这一幕,叶玄不仅开声感慨:“有此士气,相信此次的晋北一战,定能旗开得胜。”
慕梓一笑,回道:“有此士气固然是好,但东胜狼骑,绝不容小觑,有卫国的前车之鉴,殿下此去,定要小心才是。”
“天女放心,叶玄知道该怎么做,只是玉阳城这边,就有劳天女和含烟兄了。”叶玄回道。
慕梓和雪含烟对看一眼,双双点头。慕梓又看向楚玉,对叶玄说:“楚玉公子也会先随殿下北上。”
叶玄听罢,惊讶一笑,看向楚玉道:“是嘛,楚兄乃天下闻名的神医,如若有楚兄随行,相信此行定会更加顺利。”
楚玉一笑,没有说话。而待那五千兵士都离去后,也到了叶玄该出发的时候了,几人纷纷翻身上马,准备出发。
而慕梓走到楚玉身边,几番欲言,最后却只道:“楚玉,此去,要小心。”
楚玉一笑,回道:“放心。”而后翻身上马,招呼了叶玄一声,一行人策马离去。
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慕梓长叹了一口气。昨夜算卦,测出晋北此战,凶险万分,看来她的对手,极为强大。希望这段小小的分离期间,叶玄和楚玉能没事。要是叶玄有事,则事关天下,要是楚玉有事,她便良心不安。想罢,她转身看向雪含烟。可雪含烟此刻,却在抬头望向城楼上方。
慕梓讶异,抬头顺着他的目光一看,便见到了此时立于城楼之上的晋国皇帝赵宇。慕梓方才没有对这位晋国皇帝有过多关注,故而也没怎么注意他,但如今她跟着雪含烟细看之下才发现,这位晋国皇帝赵宇,似乎很不简单。
也不知怎么的,她不过是远远地看他一眼,却觉得自己能够感受得到他那锐利的目光,似乎想要直穿一个人的内心,极具气势。而他这个人,高立于城楼之上,离她虽远,她却也感受到了他那极深的威严。这才是一个王者,一个国君,该有的特点吧。
但这对视也不过短短一瞬,没过多久,这位晋国皇帝赵宇,便离开了城楼。
雪含烟回过头来,笑着对慕梓说道:“你说,方才这位晋国皇帝,是在看你还是在看我?”
慕梓一笑,摇了摇头道:“谁知道呢?或者,看的是我们两个也说不定。”
雪含烟听罢微微低头说道:“看来,我们得换条路回烟羽斋了。”
“嗯?”慕梓不解。“换条路?”
“不错,”雪含烟点头,“我们走水路,从临华江回去。”
慕梓眉微微一挑,虽然赵宇的确极具气势威严,但她堂堂玲珑天女,难道还会害怕不成,居然要换路走。再说了,赵宇只是看了他们一眼,也未必会找上他们啊。
雪含烟见慕梓这般表情,不禁一笑:“赵宇的确还不足以让我们害怕,走水路,一是免麻烦,二是我有事,要对慕姑娘你说。走吧。”雪含烟说罢,翻身上马。
慕梓嘴角一勾,也翻身上马,两人往城外临华江的方向而去。
到了临华江畔,只见杨朔已等候在那里,这时的江上,有一条船,而船上,韩翼正候在那里。慕梓看了雪含烟一眼,似乎明白了他要行水路的原因。
两人将马交给杨朔,然后登船,掀开纱帘,进了船室之内。
慕梓与雪含烟促膝分坐一边后,韩翼这才从外面进来。而他一进来,就扑通一声,给慕梓跪下,说道:“韩翼多谢慕姑娘,救我小女露儿于性命攸关之时,才使韩翼,免为犯错,害了露儿一条性命。”
慕梓被他这动作还有这话弄得一愣,不解地看向雪含烟。而雪含烟却是一笑,对跪在地上的韩翼道:“韩叔,你快起来坐下吧,慕姑娘与我,皆是晚辈,受不起这么大一个礼的。”说罢,雪含烟伸手,将跪在地上的扶了起来。
“是。”韩翼应了一声才站起来,促膝坐下。
“这?”慕梓眉头微蹙,看向雪含烟。她实在万分不解,韩翼为何要说这番话。
雪含烟嘴角一扬,说道:“其实这次带慕姑娘来,便是要慕姑娘了解一些事的前因后果。”说罢,雪含烟从一旁拿过来一本册子,递给慕梓。
慕梓接过,翻开看了一下,越看就越吃惊,因为这本册子中,记载的都是这两年来,千羽楼下辖各大分堂,被各方来历不明的势力侵犯及控制的所有事件。当然,也包括了烟羽斋。可是,在这些被记载的事件最后,都写了几个字:已解,无忧。
慕梓抬头,略显惊讶地看向雪含烟,说道:“原来,雪公子自两年前,便已知晓所有事了。”亏得她还为他的千羽楼担心,担心千羽楼已暗下被人控制。
雪含烟点了点头:“以前因为诸多原因,无法一一与慕姑娘详叙,如今,我便把一切,都告诉慕姑娘。而一切,又得须从慕姑娘手中这本册子说起。”
“这本册子?”慕梓略异。
“不错。其实这本册子的来历,在于我千羽楼的一个秘密组织,暗羽阁。”
“暗羽阁?”
“嗯,”雪含烟点头,“世人皆以为千羽楼之所以屹立不倒,是因为有无数的江湖势力支持,但这只是其中一个原因,还有一个原因,便是这暗羽阁。须知,像千羽楼这么大的商帮,无论管理多么严格,也难免会出现一些心怀不轨之人,而暗羽阁的存在,便是为了应付这些情况而设的。暗羽阁自千羽楼成立之日起便已存在,它的主要目的,便是收集各方对千羽楼不利的情报,就像这些。”雪含烟说完看了一眼慕梓手中的书册。
“暗羽阁极为隐蔽,这江湖上,可以说是没有人知道它的存在,但它又无处不在,只要你想,它可以出现在任何地方。得到你任何所想得到的消息。因为组成暗羽阁的成员,他们的身份千差万别。而在千羽楼的明面上,身为千羽楼暗羽阁成员的,便只有各国帝都的各分堂堂主,以及三大总堂的堂主。”
慕梓听罢,心中早已掀起层层波澜,这暗羽阁,若是能为叶玄所用……
“所以,韩翼堂主作为三大总堂的堂主之一,他也是暗羽阁的成员了。也就是说,烟羽斋两年前便遭人胁迫的事,你早已知晓,而韩翼堂主,也只是在与冥夜庭和寒宵殿用将计就计之法。这就是你几天前说,千羽楼做事一向留有后招的意思吗?”慕梓道。
“唉,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吧。”韩翼在一旁长叹一声道。
“韩翼堂主你此话的意思是?”慕梓问道。
雪含烟轻叹一口气,开口道:“慕姑娘说得对,但还有一些事,是你不知道的。韩叔的确在烟羽斋一遭人胁迫的时候便将此事报予了暗羽阁,但这两年来,我们并没有查出,胁迫千羽楼的人是谁,他就像是一个很强的对手,我们摸不到他的一丝蛛丝马迹,是自从慕姑娘你来了之后,冥夜庭和寒宵殿才显现出来的,我们也才知道,夜寒宫这么一个一直被忽略的强大的北方门派。”
“那,方才韩翼堂主与我说,幸得我救了露儿,才使他免为犯错的意思,莫不是……”慕梓说着说着,忽然心中一惊。
“不错,为了千羽楼,韩叔将露儿的病瞒下了,为了能让这场将计就计的戏演得更好,他让我和楚玉以为,露儿只是犯了怪病,而不是被人下毒。若不是那晚得慕姑娘你点醒,我还不知道这么一件事,所以回去的那晚,我还特意去找韩叔,吵了一架。不过幸亏有慕姑娘,露儿的病总算得以治愈。”雪含烟说罢无奈一笑,但慕梓却能感受到其中的凶险。而韩翼此时,也自责万分。
慕梓长叹一口气,说道:“原来如此,真是没想到,这其中有这么多曲折之事。但雪公子让我知晓这些事,却也让我更为担忧。从露儿中毒一事看来,对付千羽楼的那个人,和对付我的人,应该是同一个人才对。只是不知为何,他竟能从两年前便设计千羽楼,似乎,未卜先知一般。他所做的一切,竟都对我,对千羽楼不利。”
“进而,也就是对叶玄不利。”雪含烟接下慕梓的话。
慕梓听罢一惊:“原来,雪公子也看出来了。”
“呵,虽然先前犹有疑惑,但如今所有的事情表现得都如此明显,想看不出来也难啊。”雪含烟轻笑一声后道。“直至现在,我想想都会觉得有些后怕,若千羽楼没有暗羽阁,那此时的千羽楼,该是什么样子,须知,这本册子,只是所有信息的其中一部分。而且,我现在更加在意的,是慕姑娘你的事情。”
“是啊,我的事才是一匹乱丝,理起来毫无头绪。”慕梓无奈道。
“的确,现在细细想来,若是千羽楼所遭受的一切,都是夜寒宫所为,那夜寒宫也同时对付于你,而且我记得,慕姑娘曾经对我说过,你下山不过一个多月,而在此之前,你从未下过山,那为何,这夜寒宫的人会如此了解你,无论千羽楼,无论晋北,他们所做的一切,似乎都是冲着你来的。”雪含烟说罢眉头紧蹙,忽然觉得这些事还真是一匹乱丝,无从理起。
“公子,这个夜寒宫如此厉害,我们该怎么办才好?”韩翼也是一脸愁云,自从知道从中作梗的夜寒宫以后,暗羽阁便开始对这个组织进行探查,可是直至现在,还是毫无头绪。
雪含烟也摇了摇头,说句实在话,他也烦得很呢。
倒是慕梓,将紧锁的眉头放开,开口道:“不管如何,千羽楼至少没有像我先前所想的那样局势难以挽救,雪公子的暗羽阁也算是反将了夜寒宫一军,只要千羽楼没事,一切都好解决。而目前,我们要做的,是先应对玉阳城的事。”慕梓说罢,从袖中拿出一张小纸条。
“这是?”雪含烟看着那纸条问道。
“江湖有江湖探查方法,而公门之中,亦有他们的手段,我曾请殿下帮我查了一下玉阳城中那些江湖帮派,看有哪些是行事诡异的,他也算不负我所托,给了我一个答案。”慕梓说罢将手中的纸条展开来。只见纸条之上,写了三个字:弑天堂。
“弑天堂,这个名号,似乎在哪听过。”雪含烟道。
“不错,在我们初入玉阳城,到清风楼的那一天,被苏落郡主狠狠教训一顿的人,就是弑天堂的人。”慕梓回道。
“弑天堂,这个我倒是知道。可是这个弑天堂,只不过是几个懂些拳脚的市井流民混在一起组成的组织,平日虽然欺人霸市,恶行多端,但并没有过于特别之处啊。”韩翼说道。
“的确,但我相信殿下不会无缘无故让我去查,这个弑天堂,值得走一趟,而且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说不定,会有意外的收获。”慕梓说完一笑,看向船外,眸光随那滔滔江水一转,瞬间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