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入九月以来,玉阳城的秋意便分外明显了,不知从昨夜的什么时候起,玉阳城竟然下起了绵绵秋雨,空气中夹杂了些许寒意,就连呼吸时也感觉吸入了凉凉的秋雨。
苏落身着宫装,站在晋皇宫皇帝御书房外面的花廊,出神地望着庭院中的花木,看院中那细细洒下的秋雨,也不知在想些什么,竟连后面有人来到也未曾察觉。
叶玄站在她后面,望了一眼灰蒙蒙的天空,心想,苏落这丫头,这会不是应该在他叶云姑姑身边的吗?怎么跑到这了!
自前日见过楚玉后,叶玄又在家修养了一日,今日才和苏落一起进的晋皇宫,一来见过晋国皇帝,打个招呼。二来,便是来探望他云姑姑。进宫之后,赵宇特地独自招他去御书房商量一些事情。苏落不好跟着,他便先让苏落前去云来宫见他姑姑,可没想到,一出御书房的门,就看见她愣愣地站在这里,也不知在想什么东西,入神得很。想到这,叶玄在苏落身后故意轻咳了几声。
听到身后传来的轻咳声,苏落这才回过神来,回头展颜一笑道:“叶玄哥哥,你终于出来了,我等你好久了。”
“说得好听,等我好久了!你不在姑姑那,站在这里发什么呆呢?”叶玄假装敲了一记苏落的头道。
苏落忙着躲开,一笑道:“哪有,这不是云姑姑亲自让我来接你的嘛,怕你许久不来晋皇宫,在这皇宫中迷了路呢!”这番话说得,就一句话能形容。睁着眼睛说瞎话。
叶玄知道自己在耍无赖方面不如苏落这个丫头,倒也不和她计较,只是恼了她一眼,然后道:“你刚才在这想什么呢?连我站在你后面都不知道,亏你还是个武功高强之人,怎么连这点警觉都没有,你可别以为,这是皇宫就能安全到哪里去。”
苏落一听这话,讪讪一笑:“这不是刚才想起了一些事情,出了神而已嘛。”
“事情?什么事情?”居然连神都能丢!叶玄有些疑惑。
“其实也没什么,只是看到这秋雨,想起了一个人而已,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
“一个人?听你这语气,似乎很在意那个人哦!”叶玄戏笑道。“让我猜猜,应该是位俊俏异常的公子吧,是不是喜欢上人家了?”说着,便举步走动起来,去往云来宫的方向,苏落也跟上了他身边。
“是啊,的确是很在乎他呢!”苏落有意忽略掉了叶玄调侃她的话,揶揄回道。“早在两年前,也是这样的一个秋雨绵绵的日子。我在玉阳城的郊外救了一个身受重伤的人。其实那时候他躺在草丛中已经奄奄一息,可却是硬撑着一口气没有死,我从没见过有人受过那么重的伤还能活下来,便在心底生出了一种佩服之意。我将他带回了苏府,让人给他诊治,总算拉回了他一条性命。可他好像不会说话,所以我并不知道他来自何处,为何身受如此重伤。而且他虽相貌平平,可举手投足之间都自带一种贵气,不似寻常人士。我本想慢慢查他,可他在我家修养了两个月后,便不辞而别,连封道别的书信都没有留下。所以方才见景生忆,却不知这个人,如今如何了。”
叶玄听罢,对苏落笑了笑道:“放心吧,他的去留你都管不了,更何况生死?若他真还活着,相信你们有缘的话,也定能再见,何苦在此追忆呢?”
苏落一听,心想倒也是,不过再次想起那个人,就会想起他眉宇间的英气,他虽身处险境却不显落括,这又哪是普通人能有的定力。
两人一直穿廊而过,最后直到了云来宫。一入云来宫宫门,叶玄便远远看见,他姑姑叶云,早在对面的宫中等他和苏落了。
叶玄今年已二十余三,而他姑姑叶云只长他十一岁,所以虽名义上叫姑姑,叶云其实更像他姐姐。
他姑姑叶云在嫁予赵宇之时,正是他九岁大,如今不想,时间就这么过去了十四年。在姑姑出嫁之前,一直是姑姑对他最好,在小的时候,大哥二哥欺负他,还是他姑姑帮忙向父王告的状。直至如今,他还记得他姑姑教给他的一句话:生在皇家,便只能靠自己来保护自己,若是一直仰仗别人的庇护,就会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皇家皇家,即便是血肉至亲,也斗不过权力的诱惑,只有自己强大,得到权力,才能在皇家活下来。
那时的他似懂非懂,不过他知道姑姑不会骗自己,也更知道大哥二哥打小就不喜欢他这个聪慧的弟弟。
那时姑姑出嫁后,他便勤奋用功,在他还是个十一岁的孩子时,便是举国上下扬名的三皇子,被认为将来最有可能成为楚国帝王的人。可他谨记姑姑教诲,隐锋芒藏实力。他在十七岁时向父王要求离朝,离朝后几年都在江湖中闯荡,认识了许多奇人异士,也见识了天下之博大,楚国,不过是天下中的一块小土地罢了。后来,他有了鸿鹄之志,发誓此生为天下而生。回到楚国暗自发展自己的势力,他没时间去参加大哥二哥和那些心怀不轨的人们的权力争夺。因为他若势力够强,统治九州也未尝不可,何须目光如此短浅。
而如今他父王也开始支持他了,他便不用再隐藏,可他有今日这一切,不过都是源于小时姑姑的教诲罢了。
两人从宫中侧边行廊绕过去,到了宫殿门前,进了屋,叶玄便深深朝叶云一拜道:“侄儿叶玄,见过姑姑。”
叶云如今虽已三十四岁,但容貌看起来却与当日出嫁时无甚不同,还是那般美丽,一身盛绿宫装,多了几分温婉大气,退了往日姑娘的青涩了。
而此刻她已忙走过来扶起叶玄,开口道:“这才几年不见,怎就和姑姑这么见外了?”
叶玄闻言一笑,并不回答,叶云哪里知道,他这一拜,更多的不是礼数,而是对她的感谢。
此时叶云也把苏落招了过来坐下,这才开口问叶玄:“我听落儿说你去见陛下了,陛下都与你说了些什么,快说给姑姑听听。”
“其实也没说什么,不过是讨论了一下如今晋北的战事情况,话说如今晋北战事越来越激烈,东胜来势凶凶,长平关,是越来越难守了,我此番进宫,一来是见陛下一面,禀明我要前去晋北之事。二来是看望一个姑姑,顺便也代父皇问候一下姑姑。”
“你要去晋北前线?”叶云有些惊讶。“你父王他可知道?”
“正是父王交代的,姑姑不必担心。”叶玄解释说。
叶云一听,才算松了一口气,又问:“大哥近来可还好?”
“父王最近一直在忧心政事,忙得焦头烂额。”叶玄说完叹了一口气。“不过,父王仍是让我带了些东西来给姑姑。”
“哦,是什么?”
“是这个,父王让我交给姑姑。”叶玄从手中递出一个玉符。
这是……楚国暗卫营的虎符。
“云儿,你此番嫁到晋国去,可切莫忘了为兄交给你的事……”
当初的嘱托还历历在目……
“大哥请放心,云儿生是楚国人,死是楚国鬼,即便我人嫁到了晋国,我的心,却一直都是楚国的。”
苏落在一旁看着这姑侄二人的谈话,这才谈到一半就突然停了,一个等着,一个愣着,她还插不上口。
这时有个宫女端了几杯茶进来,恭敬地摆着茶盏。可到了苏落面前时,端茶至桌时却手一打滑,巧巧洒了苏落一身。
叶云见状,训斥了那宫女几句,又问苏落有没有事,在苏落摇头说没事后,便让人带苏落去换衣,这么一折腾,殿中的人顿时少了。
叶云见状又开口撤走了其他人,唯独留下了那个打翻茶水的宫女。而此刻叶云,却是对她赞赏地点了点头。
“玄儿,你告诉姑姑,这个楚国暗卫营的虎符,怎么会在你手里?”叶云似乎有些激动地问道。
“这是父王亲自给我的,父王还要我拿着这块虎符,把潜伏在姑姑身边保护姑姑的那一半人,调回楚国,另外,父王还吩咐,让姑姑见晋国若是大势将去时,要尽快回到楚国去。”叶玄解释道。
“你已经知道姑姑的身份了?”叶云惊讶道,连旁边站着的人也露出了不可思议的表情。
“不错,姑姑,父王已经将一切都告诉我了。”叶玄点头道。
“那,如今虎符在你手中,是代表大哥已经把你当为,下一个楚国之主了,对吗。”
“或许吧,父王并没有明说,不过我如今也是按照父王的意思去完成他交代给我的事。父王还让我转告姑姑,千万不要,对陛下动情,不要忘了当日你出嫁之时,对父王许的诺言。”
叶云一听,轻声一笑道:“你放心吧,我永远都没有忘记过,所以到现在,陛下也就只有一个三岁的小公主,外加落儿这个迟早要许给你的丫头。他没有儿子,也不能有儿子,所以这些年来,我常常给那些宫中的嫔妃们,暗中下药,断了他们的育儿之术。晋国,只能是楚国的……对了,你与落儿?”叶云欲言又止。
“姑姑,你知道的,我一向只是把落儿,当妹妹而已。”他回答。“落儿他不应该被利益之网网住,她不是一颗棋子。”
“可你们的婚约,是早早就定下的啊,不能反悔,你要怎么办?而且,落儿这个丫头是真心喜欢你的呢。”
“我知道。”叶玄回答。“可我真的不能娶落儿,因为总有一天,晋国与楚国,说不定会成为敌人,而我们的立场也不同,到时的落儿,肯定会与她父亲苏仪誓死保护晋国,而我也会……总之,我会找个适当的理由去拒绝她的。”
叶云听罢,也不再说什么,只是叹了口气,两人又聊了一会儿,然后苏落换好衣服回来了。叶玄和苏落便称辞,离开了云来宫。
叶云站在宫门看着离去的两人,轻轻叹了一口气。玄儿啊。你可知,世间许多事都非人力所能控制的,你说不爱便不爱了吗?哪会那么容易。明眼人谁不看得出来,你也是喜欢落儿的。
绵绵秋雨仍在下,隔着雨帘,谁又能看清谁的心事。
傍晚,烟羽斋。
“公子,方才门外来了个姓萧的姑娘,给我们递了张拜帖,说他们主人要在三日后来访。”韩翼拿着一张拜帖,走进来道。
姓萧?萧冰月,是叶玄的人。
雪含烟拿着拜帖看了看,而后道:“可知慕姑娘如今在何处?”
“慕姑娘前天和昨天都衣不解带地照顾露儿,此刻,应该在宜兰轩里休息。”韩翼答道。
宜兰轩!好,我去找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