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界腹地，永夜的第九狱【Selphonicsia】。熙攘人群穿梭在深渊街道，回暖空气卷起草木生长糜烂痕迹，发动机汽油的浓郁芳香烃气息贴近路面浮动。车水马龙。光鲜世界映入琥珀般的眼瞳里只剩下三色。阴暗处的邃黑，光亮处的惨白，生命搏动的猩红——除了那个人。那个人的模样像是昏沉里一道朦胧的光，轻吻着他的眸，夺走了他的信仰。
匆匆赶路的行人中不时有谁投来窥伺的一瞥。少年厌倦地拉低帽兜，一缕黑发垂落肩头。
从万魔殿旁的复古小道一路沿行，两三个拐角过后耳根肃然清静，两旁漆黑的荆棘围栏取代了中世纪风的街景。尽头处是一栋爬满藤类植物的旧式洋馆，门扉上魔物头像尖利的喙沉默着。
穿过走廊来到前厅，府内佣人见了他纷纷低头致意，回避似的匆忙走开。“殿下在书房。”一名年轻女仆经过时低声说。他转头而视，眼神相触的刹那她害怕地快步离开了。
厌厌地叹口气，放下镰刀。脱下染血的米白色破旧祭司服，随意叠两下丢进换洗衣篓。
前厅只点缀着暖色小灯，黑色亚麻衬衣勾勒出瘦削优美的身段，腰腹细窄却不柔弱。破裂的布料之下，月元素的刺青爬在苍白肌肤，触目惊心。他走上二楼，过路家仆同样惊慌避让。直至来到书房前，他敲敲门。
“进来。”萨麦尔在书堆后面回应道。
推开门，古旧的书卷气息扑面而来，堆满出土文物般泛黄羊皮纸的书房俨然文典修复室。萨麦尔置身其间，一头长发全部梳理到身后扎束。他正伏案将碎帛拼凑起来，看来是一张古地图。门在少年身后轻轻关上，一把椅子自动移了过来。“坐吧。”
“是。”规规矩矩坐在萨麦尔对面，少年的双手有些拘促地十指交叉。
“万魔殿那边的入侵物如何？”
“已经清除，看来是希尔特家族派出的。萨科雷菲斯家的后裔当时在现场，并未受伤。”
“贝利尔·萨科雷菲斯。”粘好一片碎屑，萨麦尔头也不抬。“还记得她吗？”
少年顺着他的动作看去，布片隐隐呈现出“GHARTEIC”字样，标示着一片海域。“记得。在第五狱采集蛊术样本时，也曾擦肩而过。”琥珀色的眸子轻轻自那上面移开了。
萨麦尔抿起嘴角。“觉得她怎么样呢？”
“白蔷薇的初芽，但是与星空相比，转瞬黯淡。”少年神色淡漠，“没有什么特别打动我的地方。”
放下手中的工作，萨麦尔温柔地弯起眼眸，修长手指在颊边弯成好看的弧度。“因为感觉不到胸腔内强烈的依恋吗，沙利叶？”
被触动到了什么，沙利叶抬起头，笑靥里染上缕缕阴暗。“我依恋并非而神似之人，但绝不会是平平无奇的替身，萨麦尔殿下。”他的眼底一瞬仿佛什么蛰伏着的事物爬过，在萨麦尔眼里那是一个孩子怯怯的注视，藏着太多的欲求与不安，心漂泊在孤夜里抓着他的体温苟延残喘。
“但你依旧会为了一个注定短命的女人改变自己的守则，尽管触动了你的幻影在她身上仅仅一瞬。”萨麦尔轻抚过沙利叶的脸颊，感觉到面前少年的身子拘束地僵直了一下，随后顺从下来任由他触碰。“将月的轨迹的知识传授给本不应该知晓的人类，只为了她与她的族人，即使你明知她的信仰不是你，即使你希望她从此信仰着你。”凑上沙利叶的颈侧，不知名的植物气息勾动着任何生灵的心。“为此你永远离开了天界，羽翼彻底融入黑夜，不曾后悔吗？”
沙利叶垂下眼睫，微微笑着撇开视线。“还是说说你的工作吧，萨麦尔殿下。”
千钧一发。萨麦尔重新拉开两人距离。“勉勉强强。”他从容一笑，小心地从垫板上揭起已修复好的古籍。“小路西想要将航路向混沌之海拓展，但就如这个名字所言，这片海域本就是混沌。除了传说中的那个魔道时代，魔界尚无从此处通航的记载。相传混沌之海的领主见证过魔界几代兴衰，目前与天界暗中进行着物资交流，从财物到晶石。”
“的确，天界实质上保留着最纯粹的黑暗魔法，因偏激的作用与非攻击性的劣势，并未推广教授，也未向外界提起。但是高层人员仍有少数知晓其存在，包括你。”
“目前看来组建商队仅是在魔界大陆等待能力内的时间问题，但原本与混沌之海的未知生命来往的商队是你我都熟识的那位的家族产业，我最得意的女学徒、你的青梅竹马。倘若两支船队相遇并交火、而她不幸在船上，你做好目睹全过程的准备了吗？”萨麦尔收敛笑容，注视着沙利叶琥珀一样的眸。
沙利叶沉默着，点了点头。他咬住下唇。
“很好。另外，从今天起，你执行新的任务。”安抚般地伸手拂上沙利叶发白的唇，萨麦尔像赞赏自己的孩子般满意一笑。“暗中关注贝利尔·萨科雷菲斯的魔法进展并担任她的影子护卫。我隐约感到那家伙已经醒了，并与她达成了某种并不打算遵守的默契。我要你保护她直到两千岁成年，届时药物完全失效，在那家伙构不成威胁之前她就能反噬了灵魂，这样一来，她会成为魔界最强的战力之一。”
沙利叶的眉头轻蹙。“但是我这几天已经观察过萨科雷菲斯，她已经相当于人类的十三、四岁，却甚至连击退一只猫的小火花都无法使出。”同龄的时候，他已经能只凭着几个基础的移位魔法取得巨型魔物的首级，然后在周遭羡妒而惊惧的眼神里领得丰厚的悬赏。漂亮的眼睛里有些不屑。
萨麦尔脸上的笑意渐深，竟有些叵测起来。“所以我会把她弄进圣嘉利文，这早就在我推理那家伙的宿主时的假设筹划中，而正巧得到了一个惊喜而已。”他的手向下移，碰触着沙利叶的脖颈，缓缓移动，感到生命的搏动。他像欣赏艺术品般看着面无表情的沙利叶。“我想要不止一个的奇迹，但不代表我视如己出的不是第一个，相反，我最喜欢他。”
敲门声响起。
“稍等片刻，莉莉丝。”萨麦尔略微提高音量道。他顺手理了理长发，着手收拾摊开一桌的凌乱，动作流畅，有条不紊。
“夫人很喜欢制作精致的小点心。”沙利叶帮他把古籍摞在一起，低着头看不见表情，但声音似乎很愉快。“对了，要试试酸奶蛋糕吗？”
萨麦尔放下最后一本资料夹，开门出去。“你喜欢的都自己留着就好。”他回过头温和地笑道，玉色眼眸初雪润泽的苍穹般清澈透朗。
沙利叶站在原地，等到两个身影絮语着完全消失在楼梯拐角，他将食指抵在唇上，复杂的心情将眼廓也描摹出深影，压抑却弥散浅浅蛊惑，彷如古老草本香水的幽息。
“贝利尔·萨科雷菲斯······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