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前厅的大门沉稳锁上的声音后,窝在卧室里睡懒觉的贝利尔闭着眼睛,身子在被窝里不情愿地挪了挪。蒙尘的宅邸依旧是原来的格局,沉默地容忍着一方小小空间里灰暗的窸窸窣窣。
“呀,被嫌弃了吗?”早已醒来的半透明撒旦叶漂浮在卧室上空,手中拿着一杯透明的红茶。他最近学会了如何浮空和使用贝利尔的意念力创造出无生命的灵体,并沉浸其中。看见小恶魔低落的样子,他意义不明地抿嘴轻笑。
浅褐色的眼眸睁开一条缝来瞄了他一眼,随即不感兴趣地合上了。
“如果是万魔殿的话···也许能找到。”没有察觉她依然醒着的撒旦叶对窗自语,窗外苍茫依旧,清晨的褪色光线里飘动着尘埃。一双深蓝眼眸扫了扫被窝里的小身影,“虽然现在只是具小碎骨,但有那本书的话,事半功倍。”
“你说什么?”
懒趴趴地伸展身体,Q版贝利尔的小猫耳在暖被里舒服地耷拉下来。“万魔殿里能找到什么?”这个词同时触动了心口的新伤,半梦半醒的状态顷刻消失,心中一抹沉郁与慌乱占据了全部情感。
撒旦叶慢慢地飘过来,在床边坐下。“天界本为魔道国度,在尚未出现堕天使的年代,天界使用过纯粹的黑暗型魔法,不过无法产生直接攻击的作用。黑暗型魔法在融合了堕天使的杂质之后,具有了大规模的破坏力量,因而渐渐废止。但是,很久以前的天使所著的黑暗魔法典籍依旧存在于至高天图书馆的机密室中,并随着路西法的堕落遗失了将近一半,其中有一本尚处于你能理解的阶段。”那家伙的性格,会把手头的所有资料都放在自己可触及之处吧。他无言地想道。
“那样的话,直接找魔族编撰的翻阅不是更快捷吗?”贝利尔丝毫没有要起身的意思。“魔族编写的魔法书是针对魔族,而天使编写的则是针对天使,二者的体质是不同的。”
撒旦叶轻轻眯起眼,透明的手伸去抚摸她的脸颊——她生闷气的时候像极了记忆中的那人,虽然并没有触感。“虽然我想你听说过,魔界存在过两次魔道时代,但是第一次只是传说且没有现存任何书面形式的魔法记载,至于第二次,起步时间远远晚于天界的魔道发源。撇开祖先的魔法,这方面仍旧是旧时天界的典籍更为正统,也收录着现今天魔两界从未记载过的信息,比如······”他的眼中刹那流过泛黄的哀感。“魔天使。”
这突然亲昵起来的举动就好似他们已经熟识了千百年,然而终究是蒙在契约上的一层萤光,虚假微凉,彼此心知。
沉默了片刻,贝利尔艰难地对上撒旦叶的视线,慢慢开口道:“但是,即使我想要那样的书,我也无法去万魔殿了。我···我······”她徘徊在放弃的边缘,逃避般紧闭双眼,最终认命似的吐露真实。“我顶撞了高级官员,也给哥哥带来了麻烦。”
“那个官员的名字是?”
“···希尔特。”
“希尔特······”撒旦叶偏过头回想半刻,显露出些许腹黑地笑道:“我在天界带领军团时,那家伙还不过是个田埂边打滚的毛头小子,不过一介欺软怕硬之主,不当着上级的面是不敢演戏报复的。何况,即使再没落不堪,你也好歹是贵族大小姐,相信我,他不敢的。”
——这话在贝利尔心中则变成了“那么我可以故意在他面前晃悠把他气死”的毫无志气的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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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狱,时空中转站。
在所罗门王的传说中占据一席之地的时空中转员,年轻的魔族嘉波,现在感到很迷茫。
“怎么了,不能带我去第九狱吗?”
从刚才开始,这个有着猫般灵性大眼睛的少女就缠着他,引来过客的阵阵视线。
“咳,”嘉波尴尬地干笑。“你的父母呢?”
“怎么,必须有监护人陪同吗?我已经一千四百多岁了。”贝利尔把通行证举到他眼前晃了晃。“而且我有传送许可。”
——哥哥还不至于每天都检查一下放各类证件的小抽屉吧?用意念强行破开旧式锁的小恶魔默默想道。
嘉波从未遇到过这种情况,那个不靠谱的同事玛尔法斯又不知上哪摸鱼闲晃去了。“那、那么,”极少与少女们交往,他连说话都有些结巴了。“你去第九狱的目的是什么?”
······这还带这么专业的盘问啊。贝利尔在心底汗颜,这个家伙看起来思维不太灵活的样子,看来是只能一装到底了。“咳咳,本小姐此行是有极其重要的保密目的······”
“请传送去第九狱。”
突如其来的清冷声音把正绷紧神经装正经的贝利尔吓到些许。等等,这个声音,好像有点熟悉?
定睛细视,一抹苍白进入贝利尔的眼帘——这不就是昨天在万魔殿跟丢了的那个少年祭司吗!他通过意念传递来的声音加速六十六倍她都记得!他的来临竟未使素来敏锐的她察觉,宛如幽灵。
“去第九狱。”见到暂时性神经滞后的嘉波,他语调毫不变化地重复了一遍,黑发遮住右眼,几缕青丝垂落肩头。露出的那只眼眸是琥珀一样润泽透彻的颜色,也像原生琥珀一样充满生命气息,却不曾传递过温度。少年向嘉波出示通行证和另一张边缘印有荆棘花纹的卡片,沉默侧脸像艺术人偶般美好,也微微透露出难以接近的意味。
他一袭异教祭司服也充斥着文明逝去般的压迫束缚感,几乎令人感受到消亡信仰的叹息。
“是。”嘉波看过卡片,立刻恭敬地弯腰,贵族人家的执事一样行礼,“这边请。”他引导了一条道路,驱动魔力水晶打开传送阵。水晶的柔和流光笼罩在通道尽头,竟有几分幻觉般的朦胧。
嘉波看向贝利尔。“那么,这位小姐,请您稍候——”
“不必了。”瞥了一眼贝利尔,少年移回视线,低低道。“一起的。”似乎并不想与贝利尔多言,他已经向传送阵走去。
虽然不明所以,但遇到掉下来的馅饼时贝利尔是会不假思索地跑去接住的。她也就装作真的是同伴的样子,快步跟上那少年的背影。看样子少年只是路过时随手帮了她一把,对她并没有太大兴趣,以至于刚出第九狱的传送口,他就消失在人群里不见踪影了。
被嫌弃的小恶魔面对如潮的黑压群涌,怔怔地站在原地。
她突然觉得,他其实是想坑她。
以及,她要怎么进万魔殿啊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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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狱,万魔殿入口。
“那个妹子又开始爬墙了。”
随着扎马尾女看守的抱怨,另一名黑衣银发的看守无言地走到黑曜石砌起的围墙边,摘果子一样揪起攀在墙面上的贝利尔,把她拦腰扛起,往花圃方向一丢,拍拍双手回到原处。
“又回到了原点。”
连翅膀都还没长出来的战五渣小恶魔躺在开满红蔷薇的花丛里,小脸有些郁闷地嘟起。丧失干劲地索性就这么躺着仰望永夜。半人高的蔷薇植株遮挡住了她的身影,沁出些暗香。圆月悬挂在碎钻流银的夜空里,其表面偶然掠过巨龙的黑影,苍白斑驳,一如那个少年留给她的印象。
但是一想到他就有点不爽,一发觉自己正在想着他就更加不爽,眼角余光通过万魔殿的巴洛克式飘窗看到他的身影使这份不爽达到了极致。
沉闷的负能量作用下,贝利尔气呼呼地一挺身子坐了起来,理理乱翘的发丝。又一头龙飞过万魔殿外城的尖塔,她突然想到了一个并不高明的小计策。
“又开始了吗?”
女守卫甚至带着不耐烦的神色转头去看围墙那边。“诶?”
然而并没有看到什么。
她的同伴显然是察觉到了异样,却因某种长年建立的默契而缄默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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蝙蝠是魔界最常见的飞行生物。即使是在信仰敌基督之名的万魔殿,外、中两圈的建筑屋檐下也聚集了叽叽喳喳的魔化尖齿蝙蝠,挤在通风管道附近扑棱无羽的翅膀,乍一看黑暗杂密得晃眼。
“叽。”(“那边有只同类过来了。”)
某只蝙蝠话音未落,笨拙拍打小翅膀的蠢萌蝙蝠就嗵地撞到了密密麻麻的蝙蝠群中,引来一片吱呀尖叫。它的躯干部位非但不如野鼠般凶残,反而更像圆滚滚毛茸茸的仓鼠,花椒似的一对儿小眼睛眨巴几下,惊慌地高速扇动翅膀带动看起来胖胖软软的身体,继续晃晃悠悠向万魔殿的窗户飞去。
“叽喳喳!!”(“这家伙不是我们的同伴!!-ベ-#”)
一群蝙蝠哗啦啦地扇起翅膀,声势浩大地穿过万魔殿的夜空,甚为壮观。
仓鼠蝙蝠惊慌而看似慢悠悠地飞着,拼命搜寻开着的窗户,在即将被咬到之际,它匆匆着陆在一个窗台上。
突然恢复本相,猛然加大的惯性令贝利尔不得不竭力抠住窗框来防止高空摔落。低跟皮鞋的侧面已经随着下蹲动作弯折得不成样子,她回过头冲那群此刻小得微不足道的蝙蝠吐了吐舌,西欧女孩的甜美里有三成恶劣。果断抬起另一只手,紧握住日常携带的小香水瓶向蝙蝠喷出不堪忍受的芳香,借着蝙蝠群慌乱之际迅速跃下窗台,不顾脚底微疼立刻站起反锁上窗户。
万魔殿特有的肃穆感清醒了被微寒夜风吹过的头脑,浅褐色眼眸里显露出搜寻猎物时的警觉,还有些冒险的紧张与兴奋。贝利尔的手按在胸口,心跳频率与昔日驳斥希尔特时相同,在蝙蝠面前甚至还有些蹂躏弱小生物的优越狂气。深吸一口气,眯起双眼环顾四周,她的潜入开始了。
在她离开之后,有人悄悄收拾掉了她的裙摆抖落的蔷薇花瓣。那个人的肌肤苍白如骨,似血落薇在指间顷刻成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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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混入来往魔族中而刻意挑了黑色连身裙,为了避免不必要的欺侮而没有装作是宠物的模样,贝利尔小心翼翼地沿走廊移动,发觉无人就快速奔跑。她最担心的是撞见玛门。
当然,艾利诺姆,巴贝雷特,罗弗寇,希尔特,甚至只打了个照面的阿撒兹勒她也都不想遇见。
——为什么想到那个男人还会有点小激动······
然而命运弄人,尤其捉弄天然黑的女子。
预计图书馆在下一层,贝利尔走下楼梯。在楼梯尽头她与罗弗寇迎面相遇了。
下意识地低头往旁边避开,并不想招惹不必要的麻烦,但是事情并非贝利尔所想那么容易。
“你,站住。”
贝利尔停下脚步,但仍旧没有抬起头。浅褐色眼睛窥探着罗弗寇的表情,她紧紧抿着缺乏血色的唇。这家伙的眼光真是毒辣,早已看出她的位格低于他,因而无所顾虑地发号施令。
“我从未在贵族子嗣的任职名单上见过你。你是谁?”
气势迫人地靠近,罗弗寇的长发映入贝利尔的视线,声音倒是相当有磁性。私下打量着他暗色制服细节的精致与领口处少将的银白五芒星印记,贝利尔慢慢抬起头,对上那张英气凛冽却冰冷的脸。“我没有义务告诉你。”她不喜欢高傲自我的男人,即使他长了一副比女人还精致的五官。
“没有义务?”大概是第一次遭到违抗,罗弗寇的眼睛不悦地眯了起来,散发出危险的光芒。真漂亮,是深紫色。贝利尔边盯着他的双眸,边暗暗挪动右脚。
“我并不是你的下属。”
话音未落,她大胆放肆地狠狠跺上罗弗寇的脚。后者吃痛后退,贝利尔趁机夺路而逃。她的背影太惊慌,踉踉跄跄里似乎有些恶作剧得逞的激动。
冲进图书馆,背身关上门,惊魂未定地在书架间徘徊了几次,引来些许不满的目光。罗弗寇终究是没有追上来,她松了一口气,心情更加沉重。
迄今为止已经得罪两个了。对不住了,兄长大人,虽然我知道道歉已经于事无补。
而且,脚好痛啊QAQ。
借着无人,从裙子夹层里勾出皱皱巴巴的便签条,稍稍定神,贝利尔开始翻找撒旦叶指明的书籍,虽未平复呼吸,眼里已经恢复了捕猎者的锐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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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翻了翻手里的资料,面对着书柜,仍然敏锐地感觉到贝利尔的气息。
他无言地将资料插回书架,与她错开路线,离开此处。
魔界腹地,夜色已深。今晚会降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