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朗气清,惠风和畅。初秋的清晨已有了一些凉意。尚如初习惯了早起,这一天,他仍旧起床很早。
尚如初来到大街上,准备买一些糕点给小额和琴儿。今日却是奇怪的很,他走了很久,街道上却没有一个摆摊的小贩。开封城是天下闻名的繁华都会,就算现在时候尚早,可如此之少的人实在令人生疑。尚如初却不知道,王静天还未亮,便在城中大张旗鼓,追捕乞丐,在王静看来,这些乞丐实是罪大恶极。她必要把这些人赶尽杀绝,屠戮殆尽。
尚如初虽有预感,这稀奇景状十之八九与王静有关,但他并非喜好多管闲事之人,尚如初叹一口气,觉着今天运气实是不佳,便转身欲回府中。恰在这时,前方街口传来两声马斯之声,接着便有两个身材瘦小的小乞丐仓皇逃命似的奔来。二人跑的甚急,其中一个小乞儿一个踉跄摔倒在了地上,另一个见他摔倒了,便也止住脚步,回过来扶他。这一耽搁,身后的两个追兵已然赶到。两个追兵一勒马缰,两匹马发出两声长嘶。其中一个追兵满面虬髯,年纪已有三十多岁,另一个与他相比,倒是显得白净许多。
满面虬髯的追兵显然辈分要比这人高,他奸猾一笑,冷笑道“嘿嘿,小乞丐跑的挺快,可今日便是你们的死期了!”话未说毕,已然抽出钢刀,举在半空,随时都要砍下去。白面追兵道“大哥,且慢!”虬髯追兵微怒道“怎的?你有什么意见!?”白面追兵赔笑道“哪敢?大哥,我们在这儿杀了这二人,还要尸首驮到广场上,不如我们驱赶着他们到广场上,然后再杀,这岂非更好!”虬髯大汉哈哈大笑,道“对呀,省的我们拖尸体,你说的有理!”说着擦的一声便把钢刀插回刀鞘之中,向着两个小乞丐喝道“喂,小乞丐,往南走!不走的话,老子要用鞭子狠狠的抽你!”白净追兵附声道“快走,不走的话,便教你们命丧当场!”两个小乞丐只有十三四岁的年纪,两人互相使了个眼色,便往南走了。
尚如初远远的未听见他们说什么,只觉着这小孩可怜,便跟在他们之后,瞧瞧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两个小乞丐在前面走,两个金兵骑马跟在身后,正巧到了一个岔路口,小乞丐相互一使眼色,便飞身往巷子跑去,这一举动虽然事起突然,可两名士兵毕竟骑着骏马,追上这二人实是不在话下。虬髯士兵恨道“小兔崽子,敬酒不吃吃罚酒,看我不宰了你们!”说着拽转马头,向巷子中奔去。白净追兵面露狠色,跟在后面。尚如初见此奇变,不敢怠慢,追身在后。
两个小乞丐没有武功根底,跑的虽不算慢,但与骏马相比,便如麻雀与鹏鸟之别。片刻间,虬髯大汉也追上两个小乞丐。此刻虬髯追兵寒刀已然出鞘,直削小乞丐后颈,他用力刚猛,一看便是膂力奇强之人,若这一刀被砍中,只怕脊柱便要被砍断了。虬髯追兵面如喜色,刀影已然追到两个乞丐后颈,只要在一霎那,这二人便会统统惨死在他的刀下。两个小乞丐耳边只觉有疾风划过,他们自然知道那是刀破长空之声,可他们对于自己却是无能为力。二人心头一冷,只觉此生便要在下一刻终结,双腿只是在机械性的向前窜。
他们没有死,只因一柄利剑在钢刀即将触及二人后颈之后挡在了他们之前。虬髯追兵冷笑好留在脸上,他只瞧见剑光一闪,他的手中一震,与此同时又一声剑鸣之声,他的刀便偏了。他虽不是绝顶高手,可跟随王好良许久,也有幸曾见过许多成名高手,可他却想不出谁能在如此之短的距离之中击错他的刀。
尚如初有徐零零的无上轻功,又经过五步童子亲身教授,他的剑法自然要快的多。
尚如初顺势将两个少年裹挟到一边,和声问道“小兄弟,可曾受伤?”两个小乞丐刚刚在生死线上来回一趟,此刻惊魂未定,颤声道“没事儿,没事儿”尚如初微笑点点头。正欲问这二人其中曲折缘由,虬髯大汉压制着内心的怒火,他在王府当值,自是见过尚如初的,微一拱手,道“尚少侠,这二人是私通敌国的叛贼,郡主命小人追捕,还请尚少侠将他们交给小人处置!”尚如初听到叛贼二字,这罪过实是不小,他仔细瞧瞧这二人,两个小孩脸色俱都青涩,坚毅果敢,不做任何辩解。尚如初不用再问,心中了然。
尚如初转首向虬髯官兵,道“老哥,却不知这二人要如何处置!?”虬髯大汉听尚如初如此之问,只晓得尚如初已经要把二人交给他们了。笑道“这二人要被当街杀死!”尚如初大惊,但细想,王静性子怪异,任意妄为,这也确是她的行事风格。道“郡主在哪里,我带这两人去!”虬髯大汉怒目圆睁,心中只觉可惜了王静奖赏的银子。可他又知道尚如初的武艺绝非平庸之才,不敢还口,只是踌躇着道“这,这……”白净追兵显是要比虬髯大汉机敏圆滑,嘻道“有尚少侠代劳也好,只是尚少侠,您也知道,我们这些当值官兵全靠这赏银过日子,嘿嘿……”尚如初从袖口中抽出自己的银袋,抛给二人。白净追兵接过银袋,眉开眼笑连声道“谢谢少侠,谢谢少侠!”虬髯官兵见白净追兵拿到了银子,顿时转怒为喜,道“谢谢少侠!”
王静便在广场正对着的酒楼上轻酌小饮,看着各处官兵抓来的乞丐在广场中央被一刀毙命,她心中实是开心愉悦。她怕死人,在窗上遮了一层纱窗,每次只看一眼,便不敢再看。将南把将北等三人派去监督巡视,他自个留在王静身旁守卫。王静闭目不忍想看,将南却一眨不眨的看着广场上的死尸,当有人被一道抹了脖子之时,他的心中便油然而生一种由内而外的快意。
他武艺学成之后,便被王好良招致麾下,将南本属天涯浪客,可师傅交给他的这门武功却束缚了他,他只能与另外三人无时无刻的站在一起,没了他们,他便也是任人宰割的羊羔。在外人面前,他总是冷酷无情,在将北将东将西面前,他会处处留心照顾,只有在他自己独处的时候,他才会暴露出自己最真实,最贴切的想法,他就像是一只高傲倔强的猫,享受孤独寂寞,可他毕竟是一个人,人是群居动物,绝无可能遗世独立。
尚如初嗅到了空气中蔓延的血腥气,眉头微颦。尚如初固然不会在意死人,只不过他知道这些是王静所为。他不愿王静是个冷血残暴的人,他还想王静还是当初华洲客栈中的那个和他相谈甚欢的王初。
广场上已经有三四十具死尸,尚如初冷淡的看着面前的死尸,心中虽没有丝毫悲伤之意。他只是觉着有人死是一件很凄凉悲哀的事情,但悲痛伤心的应该是他们的亲人,而绝非他这样一个外人。尚如初从小没有接受过教育,他心中的是非善恶与常人不同,他意识中所有的仁义道德全是由周围人耳濡目染所得来的。所以当年在华州客栈中,尚如初才会卑躬屈膝向胡风叩头,而他却并不觉着这是屈辱低贱之事,他才会接受楚廉子祝他夺取江山的野心,其中固然有因中毒而受制于人的缘由,但若尚如初认定那是一件违背了侠义德行的事情,难道楚廉子能让他甘愿屈服?
将南做事古板,做事总要一丝不苟的完成,绝不许打半点马虎眼。双眼一刻不离广场。王静害怕死人,他却偏偏享受看死人。将南首先看到了两个小乞丐,接着是两个金兵,眼中微现满意神色。当他最后看到尚如初的时候,微一凝眉。两个追兵给尚如初向阁楼一指,尚如初含笑道谢,便领着两个小乞丐向阁楼上走来。将南略一凝思,瞧瞧看了一眼王静,王静正端着酒杯在唇边,却是没有要喝的意思,面上顾盼神飞,不知在痴痴的想些什么。
他轻轻的叹了口气,道“郡主,尚如初来了!”他的声音很干脆,极具穿透力,可他竟把这极具统治权威的音色说的十分契合一个下级对主子的口气。他到底有多么强的忍耐力?
王静刚刚还神游在烦乱情丝之中,当听到“尚如初”三个字的时候,思绪便立刻被拉了回来,水眸瞧了一眼将南,喜道“尚如初!他……”她想起身往窗前瞧上一瞧,可想到昨天尚如初和小额种种嬉皮打闹的情景,又不禁心生埋怨,心道“尚如初和那丫头那般好,我还这样,真是不争气,不知羞!若他来见你,你便不许再给他好脸色看,这才算有骨气!”王静道“他在广场上吗?”将南道“回禀郡主,尚如初已经上楼了!”将南话音刚落,门外边想起了敲门声,“郡主,我是尚如初,还请郡主相见!”王静哼了一声,尚如初自然听出并无善意,微微一笑,推门而入。
王静冷冷道“尚如初,你来找我是为了何事?”她已经看到了两个小乞丐,心中自也猜出一二。尚如初道“郡主,这二人年纪尚幼,我想请郡主放他二人一条生路!”他说的义正言辞,但并非他有充分理由,实际上,他半点理由都想不出。但只要尚如初认定之事,那便是对的,他便会去为之努力。
王静道“他们是通国叛敌,要放他两人,你便想也别想了!”尚如初看着王静的眼眸,既没有生气,也没有恼怒更没有失望。他并不希望能够左右旁人的思想意愿。尚如初轻轻一笑,道“好,那小人便告辞了!”说完拍拍两个小乞丐,示意他们跟着他。转身即走。王静原本以为尚如初会跟她说两句软话,谁知话未说到两句,尚如初便要带着人走,心里一急,道“尚如初,站住,尚如初!你站住!”尚如初就像没听见这句话似的,还在向外走!王静急的满脸通红,只觉着自己受了极大羞辱。喝道“将南,你还站在这儿干什么!?给我拦住他!”将南应了一声,一个箭步极速冲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