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人看到少女专注的样子,心中不由感叹,一个风华正茂、才智卓越的女孩,不在修炼之道上大展宏图,却学着他们这些没前途的匠人一样,一头扎进了机关术领域,实在是有些浪费了。
少女的侧脸看起来极美,全神贯注心无旁骛的神情,让他想起了那个曾经慕名过、仰望过,但现在已经是大嫂身份的传奇女子。
此刻的青衣少女,和她的母亲是何其的相像。
沉浸在思索之中的少女,哪里有心思去猜测别人在想什么,一边看着,下意识地从储物袋中取出了几个工具,打算现场测算一下。
中年人笑着制止了她的举动,道:“不用算了,这些数值我都一一测算过了,平均误差不高于百分之十。”
少女肃然,那个一闪而过的身影似乎更加高大了几分。同样的工具,在不同境界的人手中发挥的功效可以用天地之差来形容。以一个炼气中期境界的学徒身份,能够将一品机关师都为之头疼的灵能溢值测算的如此精确,他对工具的熟练度,以及测算过程中的专注度,实在令人吃惊。
中年人凭空摄取了一个组件,使其悬浮在掌心处,沉声道:“表面处理远远不够格,也没有做偏差校正,有效输出高于平均水平。像这样的工件,给个乙等也就可以了。”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双目凝视青衣少女,似乎在期待她说些什么:“但我给了甲等,你可知为何?”
“因为他给工件标注了灵能溢值?”
“哪会如此。我看重的是此子的性情。今法机关之术,包含内容森罗万象,现在分出了至少七个门类,涉及的方方面面远甚于古法。上古时期,一个修士不经系统学习,凭借自身强大修为,依葫芦画瓢,五年、十年,长则几十年,要精通机关术并非难事。但现在你看看,巧工门那些三品以上的机关师,哪个不是在机关术上浸淫了百年以上的时间,哪个不是学识渊博、通晓古今的大师之辈。”
青衣少女深有感触地点点头,自家的长辈个个都是机关师,这些人从嘴巴缝隙里**出来的知识经验,都让她受益匪浅。
“机关之术于修行无益,所以炼气期后期以下的机关师寥寥无几,炼气期内成就一品机关师的,除了像你这样爱好此道,资质性情俱是上上之选的人以外,就只有修行无望的一干枯老之辈。”说到这里,想起了家中几位兄长的情况,中年人心中不免沉重哀伤了几分。
“七叔,我明白你意思了。闻树既然能用四年时间就打下不错的基础,掌握了一些高级工具的使用方法,那至少说明他在机关术上有些天分,而且毅力很不错。这样的人,现在不显山露水,将来也会大放光彩,与其到时候费时费力打好关系,还不如现在就将其收入麾下,成为我们的人。”
中年人赞许地点点头,柔和的目光中夹杂了无限的期待。
青衣少女又补充道:“十六岁成就炼气第六层境界,修炼资质确实一般。但资质差,资源可以补,我们今法机关之术,最不缺的,就是各种修炼资源。如果他在将来展现出足够的能力,我们也不亏待他,用丹药砸也能将他砸到结丹期。呵呵!”
少女轻笑了几声,仿佛世人畏如天堑的结丹,在她的口中就如同喝水一样简单。
中年人拍掌而笑:“正是这个道理。我们精工坊,不缺钱,不缺资源,也不缺一般人,我们缺的是热爱此道的真正机关师。”
说到这里,少女已经释然,对着中年人嘿嘿一笑:“七叔,如果不是你对他评价那么高,我还真以为他是你的私生子呢。其实如果他真的是你的私生子也没关系啦,七嫂估计也不会怪你。”
中年人大窘,他和夫人恩爱多年,但一直未有子嗣,家族中兄弟姐妹,甚至他夫人都曾隐晦地向他提议纳妾,彻底解决子嗣问题。但几十年的相濡以沫,两人之间的感情早就容不下第三个人。反正筑基期修士寿命长达两百余年,子嗣问题可待后来慢慢解决,他就不着急这事。
这个问题,同辈之间交流即可,但被晚辈拿来揶揄,老脸不免有些挂不住。
中年人干笑了几声,眼睛望天,试图想在哈哈哈笑声中揭过话题。
正笑着,小院之外传来清朗的声音:“七叔,何事让你如此开心?”
说话间,一名青年摇着纸扇,晃头晃脑地走入小院。
听到声音,青衣少女的脸上就已经没了笑容,再看到长相一表人才,脸庞英俊帅气的青年,她的脸色更是垮了一样,没有丝毫的表情。
“见过七叔。”青年欣然施礼,然后就兴冲冲地向青衣少女走来,明亮清澈的双眸对少女那一脸的晦气视而不见。
“徐伯潇,你别靠近我。”少女连忙后退了几步,连连摆手,似乎青年身上充满了让她感觉到不安和危险的东西。
徐伯潇帅气的脸上露出一线不解:“青妹怎么了?我身上有什么东西吗?”
说话间,他摆弄了一下一身洁白无瑕的长衫,又闻了闻两侧肩膀,笑道:“青妹放心,今天我特地喷了香水,连汗臭都没有了。”
一个大男人喷香水……青衣少女只觉得头脑一阵晕眩,好歹保持了一些理智,没好气地说道:“别叫我青妹,咱们俩有这么亲近吗?”
徐伯潇脸色一正,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呢喃自语:“也对,咱们尚未拜堂,男女有别,叫你一声青妹确实过于唐突。”
拜堂……一说起这事,青衣少女更有天崩地裂的感觉,不禁素手扶额。
“那就叫你小青师妹吧。哦,小青师妹,你可以叫我潇哥哥,我不会介意的。”
徐伯潇摇着纸扇,哈哈大笑着,似乎对自己的说法颇为满意。
在一旁中年人乐呵呵地看着两个晚辈:“你们两个慢慢聊,我先走了。”
“七叔慢走(别走)!”两个青年男女异口同声地喊道,但说出来地话却是截然不同。
“小青师妹找七叔还有其他事?”徐伯潇收起纸扇,打量了一下四周,好奇地说道,“这个不是李老六制作的流马吗,怎么被拆到的到处都是了?”
“李老六?”青衣少女一怔,注意力一下子被吸引了过去,目光不由地望向姿态潇洒的年轻人。
美人侧目,徐伯潇立刻把胸膛一挺,朗声道:“当然,三个月前,李老六将此流马送到商事堂鉴定,我那时候正好在场。”
青衣少女脸色一沉,露出不愉之色。精工坊自有二品机关师把关的鉴定程序,李老六身为坊内一品机关师,却要将机关傀儡送去商事堂鉴定,那么说来,这个流马怕是他私下做的。但问题来了,私下做的流马,怎么会有闻树制作的工件混入其中。
看来是有人拿了公家的东西,肥了自己的利益。
想着,她的目光瞄向中年人,看到后者微笑地点点头,显然是猜中了她心中所想。
“哈哈,几年没跟李老六打交道,他的水平长进了不少。这个流马被商事堂的人鉴定为上品,当场就有人出价一千两百灵石。不过李老六看来也不傻,这玩意要是卖给卖到军中,恐怕价格还能翻倍。”徐伯潇哪里看得出少女脸色变化的含义,自顾自地侃侃而谈。
“不过,现在怎么会在这里,小青师妹,你把它拆了?唉,不是我说你啊,就算你有钱,那也不能这么浪费啊,这流马做的多精巧,近乎完美,实在太棒了。”
青衣少女晶莹剔透的双眸滴溜溜一转,心生一念,立刻柔声道:“那徐师兄,你可知道这流马里的核心组件,是谁做的?”
“不是李老六吗?”
“就他那水平,呵呵。当然不是了。”青衣少女吊了吊青年的胃口,在他充满了希翼的目光之下,突然语气转冷,“是一个学艺不过四年的学徒做的。在你脚下的那些便是。你说说,你一个巧工门的内门弟子,制作的部件还不如一个野路子出生的学徒,那么多年来你都学到狗身上去?你哪来的颜面迎娶我这个未来的精工坊大掌柜啊。”
徐伯潇不以为意,对青衣少女讥讽的言语毫不介意的模样,晃动着扇子,道:“能娶你,那是我本事。这谁谁谁,诶,他叫啥名字?算了,无名小卒。这个无名小卒就算工件做的比我更好那有怎么样,难不成你还能嫁给他不成,哈哈哈!”
青年摊摊手,脑门上刻着三个金光大字:无所谓。
青衣少女听罢,肺都快气炸了,脸上一顿红,一阵白,一阵青,一阵紫,好不容易按捺下用石桌子砸死对方的冲动,可以放缓语调,柔声细语道:“徐师兄,我们精工坊小本生意,在现在市场竞争那么激烈的环境下,浪不起来。我将来要继承父亲的衣钵的,要撑起这个小小的作坊的。我希望我将来的夫君是一个顶天立地,能撑得起场子的男人。如果你做不到,我干嘛不选他?呵呵!”
“这世界上竟然还有比我更顶天立地的汉子?”徐伯潇惊讶万分,不敢置信的反问道。
“你……滚!”
青衣少女一脚踹飞了四周的零件,转身即走。
“你敢跟上来,我就告诉徐伯伯,前天你偷看我洗澡。”
青年正要追上去,青衣少女头也不回地丢下一句话,顿时吓得他缩回脚步,毕恭毕敬地施礼道:“恭送师妹,您慢走!”
中年人看着两个年轻人拌嘴,有些哭笑不得,拍了拍徐伯潇的肩膀,语重心长道:“潇儿,小青更看重本事,偶尔你也要用点心了。”
“小侄明白,我已经通过六门考核,再过一门就可以成为一品机关师。”徐伯潇笑嘻嘻地回应道。
“把这些组装起来,给小青送过去吧。”中年人微微颔首,对他的回答比较满意,然后指着地上的零件道。
随后,中年人漫步离开,整个小院又恢复到往日的宁静。
独自矗立在小院中,徐伯潇摇晃着扇子,久久未语。
他缓缓地抬起头,看着天上的云彩缓慢变化,俊美的脸庞上没有之前的轻松,似有一分凝重,似是一分苦笑,漆黑的双眸深处闪烁着复杂的光彩。
“山雨欲来风满楼,黑云压城城欲摧。世道将乱,机关之术何以立足啊,小青师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