朽木赤着身子在木桶里刚刚泡了一刻钟,他便觉得身上如同千万只蚂蚁在同时啃咬着自己。
人是一种会把经常发生的事当作习惯并且忽略的物种,大脑天生就是专门干这样的事情的。
朽木记得以前每到夜里便会肚饿,但实在没有东西吃,只能强忍着,久而久之,肚子便不会饿了。
哪怕好几天不吃东西,夜里也不会肚饿。
但泡在这桶已经被兔儿稀释了数倍的潭水中,疼痛一直骚扰着他的神经,并且试图软化它。
好不容易待面前香炉里插的那个线香烧尽,朽木便迫不及待地摇晃起手中的铃铛,将兔儿唤进来,把水放掉。
不是他懒,而是实在没有丝毫力气从水桶中爬出来。
兔儿拔开桶底的木塞,用一件宽大的披风将朽木围住。
纵然如此,朽木依旧止不住地发抖,现在是三伏天,兔儿鼻尖上不停地冒着汗珠,朽木却感觉自己赤身走在冰天雪地之中。
好不容易松开咬紧的牙关,朽木上牙敲打着下牙问道:“这真的有用?”
“按道理说是有的,黄泉水乃至毒至阴,配合法诀炼体效果事半功倍。”看着朽木一直发抖,兔儿有些犹豫地说道:“少爷,要不就算了?”
一听算了,朽木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这时候算了,那之前五天不就白泡了?不能算,坚决不能放弃。
连续五日都浸泡在这潭水中一个时辰,原本朽木还不当回事,想着无非就和洗澡差不多。
可第一日,朽木就吃足了苦头,兔儿高估了朽木的体质。
小半桶黄泉水混合半人高的木桶,朽木仅仅坚持了半刻钟就从木桶里跳了出来。
直到兔儿减少了黄泉水的份量,朽木这才勉强在水中泡了一个时辰,到了晚上,朽木身上浮肿得跟充了气般。
好在兔儿有所准备,拿出了早已配好的药膏,兔儿一边抹着药一边抹着泪,不一会便成了一个大花脸。
朽木在一旁劝慰道:“别哭了,路都是人自己选的,有什么值得哭的?”
“奴奴这是心疼少爷。”
第二日,兔儿便不哭了,第三日还能说着笑话,逗着朽木开心。
朽木不由得感叹,不管是人还是妖都是被习惯驱策的物种,只是为何这身体却迟迟无法习惯这疼痛呢?
站在烈日下,朽木一边下意识地运转着枯荣决,一边任由思维策马奔腾,唯有此,时间才能快一些,痛苦才能少一些些。
朽木大老远就看见寿元子拖着身体走进了山谷,仅仅数日不见,他就像丢了魂,失了魄。
原本壮实的身体变得消瘦,紧绷贴身的衣物此刻在他身上显得那么宽松,眼睛周围显得暗沉无光。
厚重的黑眼圈,让整个人更显的阴沉无比,唯有那双眼睛里一直闪着夺人而噬的光芒。
一对上寿元子的眼睛,朽木脑子就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跑。
他也照这样做,只是还没有跑出几步,就听到寿元子那如洪钟般的声音:“无赖童子,尔敢欺我。”
随着声音而来的,还有那带着风声的拳头。
听着身后拳头的风声,朽木想也不想地身体往旁边一侧,饶是如此,他的肩胛仍然被寿元子的半个拳头打中。
朽木的第一感觉不是疼痛,而是自己会飞了?腾云驾雾一般,快速地向后飞起,又重重地落在地上。
一拳打出,寿元子看着朽木落下的地方,腾起了好大的灰尘,他开始后悔为何自己没有控制好自己的脾气。
只是朽木着实可恨,害他丢人伤身,寿元子醒来第一件事便是冲到这火叶林,一心想要将这满腹心思的童子打个稀巴烂。
眼下人确实是打到了,寿元子却又开始后悔起来,不会真的把人给打死了吧?
一边想着,寿元子一边朝着朽木走去。还未等寿元子走近,朽木就扶着肩膀站了起来。
他猛烈地咳嗽了几声,但看见四、五步外的寿元子,朽木立即转身就跑。
逃跑是朽木的本能,这也是一个少年能在残酷战场上活到今天的原因。
对于危险,他始终有着敏锐的直觉,更何况面前的寿元子暴怒得如同一头饥饿的野兽。
寿元子见朽木活蹦乱跳地继续向前跑去,心中刚刚升起的一丝愧疚,消散于无形,他举起拳头狠狠向前砸去:“看你还能往那跑!”
两人一追一逃,一直到日头西垂都没有停歇,山谷内更是被搅得乱七八糟。
若说朽木一开始逃跑是因为害怕,但后来却是因为舒服。
并不是他有受虐的倾向,而是他跑着跑着就发现,被寿元子打中的地方,除了一开始伤筋动骨般的痛楚,慢慢地就被一股暖洋洋的气流所包裹住。
于是朽木越跑越快,后来见寿元子慢下来了,还不时拿话挑衅两句。
寿元子气喘吁吁地停了下来,从乾坤袋中拿出一葫芦对着嘴猛灌起来。
朽木溜溜达达地走在寿元子身边,一脸无耻地说道:“师兄何必如此客气,伙房内有晾好的滚水,何不……”
话未说完,寿元子就鼓着大眼喝道:“童子,看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