蟾月如勾，西垂天际。
漆黑天幕上，东方泛起了一抹鱼肚白。朽木满头大汗地从噩梦中醒来:“鬼啊……！”
胸口因为惊骇起伏不定，朽木向周围看了看发现自己躺在山涧入口，而万灵子仍在乱葬岗下不知死活。
难道是自己眼花？朽木心中自问不是一个胆小之人，但若不是，那女鬼为什么要放过自己。
细细想来，其中颇有蹊跷，让朽木百思不得其解。
脑中念头转得飞快，不多时早已满脸是汗，身穿薄棉衣让朽木只觉得当下酷热难耐。
朽木脑中灵光一闪，不对劲，此地阴寒无比，自己怎么会让感觉到热呢？
阴寒尽去，难道是那叫什么万灵子的道士见活命无望，下了暗手与那枯骨女鱼死网破了？
越想越觉得可能，死里逃生的朽木此刻看见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中年道士如同看着一座闪着金光的宝山。
脱去棉衣，朽木敞胸露怀如同饿狼一般扑向了道士，在对其极尽温存的上下其手……咳咳！搜身之后，一块玉佩，一个纯黑的瓷瓶和数枚金叶子在朽木面前一字排了开来。
玉佩是悬挂在道士腰间的，瓷瓶是紧握在手中的，真正从道士身上搜出来的仅仅只有那数枚金叶子而已。但朽木还是为道士的富有感到不满，在这个被乞丐养大，平日里只见过铜钱的少年心里再一次泛起了仇富的情绪。
一个臭道士居然都身怀巨款，可见平日里这道士也没有多潜心修行。
朽木心中并没有因为自己大发死人财而感到愧疚，如今的这世道下，有人死是再正常不过的事。见惯了各种死法的少年，对死早已有些习以为常，除了老乞丐死的时候朽木红过眼眶之外，还未因为他人之死产生一丝的情绪。
就在朽木憧憬着自己欺男霸女的未来的时候，原本死的不能再死中年道士却哀鸣了声，似有醒转的迹象。
未来的美好生活立即从朽木面前消散的无影无踪，他只来得及将金叶子捡入怀中，道士就已经虚弱地睁开了眼睛。
看着已经被解下的玉佩，中年道士眼底闪过了一丝阴毒但很快便被虚弱掩盖了，他气若游丝地问道：“枯骨女何在？”
朽木摇了摇头，对道士口中的枯骨女也没有任何头绪：“我醒来之后，便没有见过那女鬼了。”
中年道人楞了楞，眯着眼打量了朽木一番说道：“我乃万寿山，长生观，万灵子。少年，我观你根骨尚可，此番相见便是有缘，你可愿意随我回山去修行？”
在灌木丛中将一切看在眼里的朽木，早就对万灵子所展现出来的力量产生了无比的向往。
此刻再听万灵子主动提起，少年自然喜不自胜地，只见他立即跪到在地，大声道：“师傅在上，请受徒儿一拜。还请师傅原谅徒儿不敬。”
受了朽木大拜，万灵子勉强扯出一丝笑意，面上露出和蔼：“乖徒儿，不知无罪。此地不宜久留，为师又重伤在身，待回了军营再计议如何回山。”
听闻万灵子没有怪罪之意，朽木抬起头脸上露出了极真诚的微笑，眼下的卧蚕更是让灵动的大眼如一汪泉眼：“谨遵师命，徒儿这就送师傅回营。”
万灵子闭上眼缓缓点了点头，仿佛就和朽木短短对话几句就已经将体内积存的力气用尽了。
弯着腰起身，朽木保持着笑容来到了新师傅的身侧，将玉佩重新系在了万灵子的腰间并怀中把金叶子掏出来连同瓷瓶一同放入了万灵子的怀中。
小意地撑起万灵子的肩膀，朽木说道：“师傅重伤，还是做徒儿的将师傅背回去吧。”
“恩。”万灵子低微地回应一声，若不细听几乎难以察觉。
朽木用双膝顶住万灵子后背不让其倾倒在地，并解下腰间缠绕的细绳试图将万灵子瘫软的身体与自己捆在一起。
然而细绳并没有捆住万灵子的身体，而是如同一条伺机而动的毒蛇狠狠勒住了道人脆弱的颈脖。
待万灵子反应过来的时候，有些松垮的脸庞已经涨得通红。他反手拍打着试图将身后这名心思深沉得少年击毙，同时嘴里嘶喊着：“你这可是欺师灭祖。”
穿着破烂草鞋的双脚用力顶住万灵子的背心，苍白的小手青筋暴起用力地向后拉扯着，朽木将双唇抿成了一条冷酷的直线，丝毫没有回应的意思。
不多时朽木手上腿上便多出了道道血痕，然而万灵子却丝毫没有歇气的意愿。
临时起意的朽木也渐渐觉得体力不支，心想若继续下去，这臭道士定要在此地就将我灭杀了。
心中一横，朽木便张嘴咬住右手的细绳，并从怀中掏出竹签狠狠地朝着了万灵子的眼窝插去。
慌乱之中，万灵子用手掌挡住了朽木手中尖锐的竹签。殷红的鲜血顺着手臂流下，万灵子眼中厉色一显，将掌中鲜血抹在头冠之上，口中发出一古怪音节。
随着鲜血的涂抹，头冠开始散发出袅袅青烟，朽木只觉得一股清香扑鼻，四肢越发无力起来。
朽木心中暗叫不好，正无计可施之时，眼前一道红影闪过，一截晶莹如玉的指头已经沾染着红白之物贯穿了万灵子的头颅来到了朽木眼前。
万灵子的身体不再挣扎，朽木也逐渐感觉到身体回复了过来，他松开手中细绳，连滚带爬地向后退去。
直到后背抵住了一片坚硬的石壁，朽木这才停了下来，这是他第一次杀人。
撑着石壁，朽木强忍着胸中翻江倒海慢慢站了起来，就在他忽略眼前的红衣身影向山涧外走去时。
原本头冠上消散的青烟在半空中形成了一只独眼，眼睛周围还缭绕着些许雾气，随着雾气消散独眼微微睁开了一条细缝。
仅仅是这条细缝已经让朽木感觉到一种从上而下，俾睨的威压。
威压仿若天成与战场上冲锋厮杀所形成的压力完全不同，朽木感觉此刻自己不过是一粒小小的微尘，根本不足道也。
威压之下，仿佛任何人都无法逃脱，朽木相信当这独眼睁开之时，便是自己身亡之刻。
刚刚逃脱生天又入险境的冲击让少年绝望地闭上了眼睛，朽木第一次开始痛恨自己的贪念，若不是这贪念，如今他怎么会陷在这泥沼，连生死都交由未知的力量来操控。
“千里之外，这种雕虫小技就不要施展了吧，免得坠了修行人的名声。”随着轻灵女声入耳，朽木身上压力顿时消散，只有一道刺眼的红光照得自己睁不开眼睛。
“枯骨女？！你竟然现世为祸，难道不要修行了不成？”一个少年声带着怒气质问道。
“废话真多，杀你一个弟子叫积德，天道才懒得来管我。该知道的你也知道了，散了吧，若在这损耗太多道行，我看你才是不想修行了呢。”
随着一声轻笑，朽木眼角余光看见独眼已经泯灭，他偷偷地踮起步子向外走去。
没走两步，眼前赫然出现了一袭红衣。
朽木赶紧闭上眼，心中求着漫天神灵，复又睁开眼，眼前红衣依旧在飘荡着。
定了定神，朽木心想既然躲不过就当看不见吧。
朽木心中拿定主意，面部稍松，清脆悦耳的女声在朽木耳边响起，这道声音如同一道响雷在脑海中炸开让少年一个恍惚。
“我救了你，连谢都不说一句。”
朽木睁开眼，那深陷眼窝中的幽幽鬼火映入眸底。
看着朽木惊恐的表情，枯骨女发出一声轻笑，道：“你可真够黑心的。新认的师傅说杀就杀了。”
“不是他死，便是我死。”见枯骨女没有靠近的意思，朽木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回道。
“何以见得？”枯骨女用那张没有丝毫皮肉的脸向朽木靠近了一些，似乎对朽木口中的答案颇感兴趣。
“我拿了他的东西，他还好心收我为徒？我不相信天底下有这样的好人。”
朽木心中想的却是，我自小乞讨察言观色乃看家本领，万万不可能漏过那道人眼中的那一丝阴毒。
少年没有将这话告诉枯骨女，因为自己从没有在人前轻易露底的习惯。
轻甩红衣，枯骨冷哼一声：“不过是些可疑之处，不足为据。”
“有可疑就足够了，为了让我活下来，阿爷将最后一滴血都放给了我。我不能随意拿命来赌，要拼命地活下去才行。”朽木紧握拳头，闷声说着。
仿佛是在回答枯骨女，又仿佛是在告诉自己如此做并没有错。在这片弱肉强食的天地，唯有活下去才是正道。
枯骨女摇曳着红裙走了过来，白玉般的指节伸向朽木苍白的小脸说道：“倒是个机灵的小鬼，如此正好，少些调教的麻烦。”
朽木躲开枯骨女的枯指，开玩笑，那根指头上还沾着万灵子的头髓。
退后了几步，朽木径直来到万灵子尸体前将怀中的金叶子等物重新拿了回来。
确定没有丝毫遗漏之后，朽木便迈步朝着山涧外走，这该死的地方他是一分钟都不想待了。
如今有了这些金叶子，更是让死囚帐中的众人有了着落。
还未走出几步，朽木便听到枯骨女那悦耳到让他颤抖的声音：“我让你走了么？”
深吸了一口气，朽木头也不回地强自镇定道：“你杀不了我，要想杀，你早杀了。既然我没死，那就代表你奈何不了我。”
“我是不能杀了你，但是我能让你痛不欲生。”枯骨女轻笑了一声，声音中更添了几分赞赏。“更何况我还救了你，这恩……”
枯骨女话还未说完，就见朽木反身疾跑几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倒在红色裙摆之下。
朽木抬头睁大着灵动的大眼，谄媚地问道：“姐姐，你说吧，你要小弟做什么？”
必须活下去，这是少年的意念，可他却不愿意痛苦的活下去，那样就算当上地主老财也开心不起来啊。
裙摆下，一双精致的红色绣鞋映入了朽木的眼帘，上面的金鱼更是栩栩如生一看就是价值不菲。
真是个有钱又狠毒的女鬼，朽木暗自腹诽着。
既然奈何不了枯骨女，朽木便将已经死了的万灵子恨在了心里，未等枯骨女回应，他便恶狠狠地看着万灵子的尸体说道:“要不要我帮你鞭这臭道士尸，帮你出气？”
枯骨女楞了楞，努力忽略着少年眼角的黄色污垢，不着痕迹地往后退了一小步说道：“你这小子，脸皮到是挺厚的。把他衣服扒下来。”
“这……，赤}条条的不好看吧，你一妇道人家看一中年裸】体也不适宜啊……啊！”话未说完，朽木便觉得全身酸麻难忍如同万蚁啃噬。
“叫你嘴贫。”枯骨女掩嘴笑道。
待疼痛消去，朽木不敢再多话，只得上前三下五除二地将万灵子剥了个精光。
还未等朽木拿着万灵子的衣服上前邀功，就见枯骨女款款走向来去都赤】条条万灵子，不带起一点尘埃地躺了下去。
看着消失在万灵子躯体上的枯骨女，朽木一下子有些拿不定主意，他跑了呢，还是跑了呢，还是跑了呢。
周围万籁俱静，看着万灵子白花花、满是累赘的身体，让朽木从心里升起一种极其荒谬的感觉。
没有纠结多久，荒谬慢慢拢聚变成了心底翻涌不息的恐惧，促使着朽木连滚带爬地朝着谷口跑去，不论能不能逃掉，总要试试，就如谁也不相信他能从战场上活着跑回二十次那般。
当然，朽木玩命狂奔前，仍然没有忘记那些金叶子甚至包括那串硕鼠。
逃命是为了活着，但活着也分好赖不是？
当少年的身影消失在谷口，躺在地上的万灵子却慢慢地坐了起来，原本苍白累赘的身体变得紧绷且散发着如白玉般的温润光泽。
此时蟾月已去，正是夜里最黑的时候，死而复活的万灵子散发着莹莹光辉，更是有着说不出的诡异。
‘万灵子'不慌不忙地穿上衣服，散乱地黑发被他随手束在了身后，原本一身的仙风道骨现下更增添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白玉般的手指卷动着额前略长的一缕散发，轻声笑道：“这张皮不错，好久、好久没有这种感觉了。”
语气中满是怀念，声音更是柔媚到了极点。
人死了，终究是死了，活过来的早已不是原来的万灵子，而是披着人皮的白骨仙——枯骨女。
枯骨女抬头望向朽木消失的方向呢喃道：“跑吧，跑吧。跑得了么？”
语气中透露着些许埋怨，又有些欣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