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彦被关在号子里的第四天,上午九点,善能派出所。
霍斌给所里的人一直点头陪笑撒着软白沙,几天下来,他已经是派出所里的常客,在职的警员都知道他姓霍,曾是他们顶头上司肖政委的旧同事,可他一直凑不出两千块的罚款领走人。
小霍啊,今天是来领人的?负责警员笑嘻嘻地问。
霍斌递上一支香烟,摸摸头,笑着说,下午,下午,下午就能交钱领人。
嗯嗯,赶紧领走啊,早已经超过四十八小时了,再不领人可就要改成刑拘了!负责警员接过香烟说。
知道知道!我们曾经是同行,我也明白所里的程序和规定,下午绝对的!霍斌给负责警员点燃香烟。
既然这样,你现在来干什么呢?负责警员疑惑地问。
霍斌嘿嘿一笑,说,这不,郑彦已经在里面呆了好几天,我怕他闷,来陪他说说话。话毕,赶紧又抽出支香烟递上,行个方便,通融通融!看在原同行的份上……
负责警员将霍斌上上下下打量一番,才说,好吧,看在你们下午能取人的份上,就给你破一次例。说完,便转身去拿派出所后院的钥匙给霍斌开门。
霍斌不停的拱手作揖,一路小心翼翼地赔着笑。
隔着黑色栏栅铁门,霍斌看见郑彦还蜷着身子缩着头躺在破败的被褥里。
哎哎哎!那位躺着的僵尸!你还是活的吗?霍斌扯开嗓子拍打着铁栅门冲着郑彦喊道。
活了活了!你丫别像丧偶的狼一样在这里哀嚎!郑彦一翻身掀开被褥站了起来。
我说郑彦同志,你可不厚道啊,一张嘴就咒你妹子?!霍斌说道。
嘿,哪有咒自己妹子的!我说的偶,指你身边的妃,没有那些妃,我妹子肯定长命百岁!郑彦一笑,唇上嘴角破土而出的胡茬亦随之上扬。
我看你这几天过的还蛮滋润的嘛,到现在还这么神清气爽?!霍斌见郑彦依然精神十足,诧异地问。
别废话,快赏支软白沙抽抽!憋死我了!郑彦叫道。
霍斌看见郑彦急不可耐的样子,忍住笑,说,偏要急死你!他自己慢吞吞燃上一支烟,然后才将打火机连同烟纸盒一起递给铁门里的郑彦。
郑彦点燃烟,恶狠狠地吸了两口,然后闭上眼睛细细地享受着久违的晕眩,许久才开口说,在这里,什么都缺,就是不缺时间,也罢,这几天权当自己在闭门思过,如老僧禅定,想通了许多事。
霍斌说,悟了?悟透了什么?
得生命失永恒,得智慧失原体,得其果失起因,遇清风习微笑,遇霍斌得牢狱,进了号子,衍生了思想,逢室窥己,终感五味之奥受七情之妙。郑彦摇头晃脑地忽悠霍斌。
霍斌眼睛一瞪,笑骂,说点人话!别的没听懂,好像你在拐着弯骂我?
郑彦哈哈一笑,点了点头,然后淡淡地说,戏语,别当真。
黄燕怎样?郑彦心念一转,问道
你还关心那个婊1子?她当晚就出去了!婊1子无情,戏子无义!就是她把你害成这样!霍斌愤愤不平,然后又奇怪地问,难道你对她真的上心了??
是非曲直我心底自有主张,我有邓华,对谁能上心?郑彦答道。
说起姨姐……我要告诉你一个不幸的消息。霍斌说道。
是不是妹妹打电话给岳父岳母了?郑彦问道。你怎么知道?霍斌诧异的问。郑彦淡淡一笑,说,我在这里似乎已经是第四天了,你若当真有一点点办法,我也不至于现在还站在里面跟你说话。既然是不幸,我几乎可以肯定你和妹妹没能凑到钱。要把我弄出来,打电话给岳父岳母是唯一的途径。说到这,郑彦收起笑容,满脸真诚地对霍斌鞠了个躬,说,谢谢你和妹妹,虽然你们没筹到钱,但看你的样子,风尘仆仆憔悴不堪,知道你是费力尽心了,而且一定受了不少委屈。
听郑彦如此说,霍斌眼圈红了,说道,这几天看尽脸色受尽气,值了!只是,你别怪你妹妹……
郑彦点了点头,没说话。良久,郑彦问霍斌,我们家里什么时候来人?霍斌说,估计今天下午会到。
郑彦脸色一转,笑着骂霍斌,你这姨姥还真他娘的没用,在派出所的那几年都白干了,既没攒到钱,又没拽住人脉。霍斌苦笑不已,没说话。你和妹妹还在置气闹别扭?郑彦眼见霍斌苦着脸,便问。
说内心话,我一直以为她跟着我能安安稳稳过上别人羡慕的好日子,这些年来,事实并非如此……霍斌用两手捧着头,背靠铁栅门顺蹲而下。
你跟妹妹刚结婚的那段时日,很风光,有着不错的职业,也有不薄的收入,虽然跟我家一样都是泥坯房,但岳父岳母都看好你们,本该光耀门楣,我们也好跟着沾点光,可为什么后来把饭碗丢了?还染上了一些不良嗜好?郑彦将心里的疑问抛了出来。
霍斌点了点头,说,我也反思过,虽然与职业脱不了关系,但主要问题还在于自己克制不住,意志薄弱。
有果必有因!郑彦颔首,示意他继续。
最初从部队复员转业进派出所的时候,所里给我们下达了任务,每人每月抓效益创收一万。很疯狂,遇见赌的,抓!涉黄的,抓!凡与法令法规相违的一律严惩,但总离不开一个罚字。那些赌的嫖的眼见风头紧,都收敛了。这样一来我们的收入一月不如一月,完不成任务怎么办?只有另想它法,我们不得不将眼光放在自己管辖区域以外的地方,采取卧底的方案,主攻声色。我就是卧底三人中的一人,因为我刚进派出所,面孔较生。霍斌打开话匣子讲起往事,竟然眉飞色舞。
郑彦只说了八个字,强盗本质,执法谋生。
没错,在自己的地界是管制创收,收的是小鱼小虾,像你这样的就是小虾米,人家抓你这样的是亏大了,拿不出罚款还倒供你吃喝!要想钓大鱼,只能是以娼诱嫖。
鼠有鼠路,蛇有蛇道,不得不说,在派出所百炼成渣的霍斌说起这些潜规则来确实头头是道。
你钓过几条大鱼?郑彦笑嘻嘻的问。
钓过一条。随即明白过来,郑彦这坏小子根本不怀好意,故意挖了一个坑让他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