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先生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女子温文的声音悦耳至极,她大袖一挥拂去桌上的些许灰尘,头也不抬地自一个木盒中取出少许毛尖装入紫砂壶内,动作优雅地提起砂炉上的铜制水壶,径自将热水注入壶中洗茶。
看着女子优雅却也缓慢的动作,严老先生有些急迫地道:“我想买走你店里今日所燃的龙涎香,这香料对我来说很重要,希望老板你能成全!”
并没立即回复严老先生的话,女子面色稍显凝重地重新在紫砂壶中注入热水,后将茶汤倒入两个小小的紫砂杯中。
伸手一捋右手上宽大的衣袖,扶着衣袂以右手将茶杯置于两人身前,女子伸手做了个请用茶的姿势,随即重新取过一个白玉茶盏,为自己泡了盏刚刚采摘的秋茶。
当毛尖与秋茶的淡淡茶香交汇,萦绕在三人鼻尖之时,严老先生原本急迫的情绪竟得以缓解,伸手端起茶杯轻嗅着令自己心神舒爽的茶香,随后轻啜着杯中色泽清淡的茶汤,就连严永潮见此也忍不住深吸几口气,伸手端过茶杯品了起来。
沉寂良久,端起白玉茶盏以茶盖拂去面上的些许茶叶沫,女子轻啜一口香醇的茶汤,抬眸看着神情放松的两人,略带嘲讽的声音自凉薄的唇间溢出,幽幽地道:“我想老先生怕是要失望了!”
“为什么?只要老板你开口,我可以出任何价。”
松弛的神经因女子的话语再次紧绷,严老先生有些失控地惊叫一声,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可惜一时因身子不稳差些摔倒在地,还是严永潮眼疾手快扶住了他。
神色不自然地看向女子,严永潮很怕她会说出什么对自己不利的话,扶着严老先生的同时蹙眉紧盯着她,以凌厉的眼神暗暗警告着。
“并非我不想,而是我这已经没有存货了,不过……”
无视严永潮警告的眼神,女子淡笑着解释一句,随即话锋一转,面上带着些许犹疑之色,眼角余光则将严永潮略松口气的模样纳入眼底。
“不过什么?”
未等女子把话说完,严老先生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般,眼带希冀地看着她,急切的模样让严永潮不禁再次蹙起眉头,不过也不敢多说什么,只静静地扶他坐下。
对于严老先生如此配合自己的节奏,女子也不再吊他的胃口,放下手中茶盏稍稍后退了些,端正地坐直身子,用不带任何情绪的眸子盯着他,笑道:“我听说下周四顺天拍卖行有一场拍卖会,将会有一小块龙涎香参与拍卖,如果老先生真想要,那我可以代劳。”
“没问题,这个可以,只是不知老板有什么要求?”
听到女子如此“诚挚”的话,严老先生想也不想便应了下来,而严永潮闻言却是心里咯噔了一下,暗自惊疑她怎么得到的这个消息。
且不说自己昨天才将龙涎香送去顺天拍卖行,就算有这短短一天的时间,顺天拍卖行也不可能将这个消息放出。
毕竟这块龙涎香价值不菲,拍卖行总要花更多时间为其造势,而就算这消息出现也只能是在G市上层那小小的圈子里头,女子来到G市只不过短短一个月不到,怎么可能提前得知这一消息呢?
想到这,严永潮怀疑的目光落在她清秀的脸上,但除了那淡然的优雅微笑外,他竟看不出丝毫破绽,不由眼眸越凝越深,低下头仔细思量起来,而就在低头思考的刹那,他错过了女子那双满是冷然笑意的明眸……
当严永潮沉浸在自己思绪里时,女子笼在袖中的纤指朝他的方向轻轻一弹,一层薄如蝉翼的无色透明薄膜便将其笼罩在内,隔绝了外界所有声音,让女子能够清净悠然地与严老先生谈起条件来。
“我要老先生为我提供一张贵宾邀请函,而且无论拍下龙涎香花了多少价钱,除了你应付的款外,我需要该价的百分之十作为佣金。”
云淡风轻地提着不合理的要求,女子脸上的神色是那么的势在必行,看着严老先生的眸光带着探究的兴味,还有一丝旁人无法理解的欣慰。
可以说从头到尾都未曾注意过女子的眼神,严老先生听到她狮子大开口,竟只迟疑了不过一霎便立即点头,“可以,只要能拿下那块龙涎香,付出怎样的代价都没关系。”
“好,一言为定!”
严老先生眼中的决绝之色太过浓烈,女子见此心情大好,袖中修长的手掌狠狠一握,笼罩着严永潮的无形薄膜悄无声息地破碎,她的话便落入了他耳中,让他回过神来。
暗自奇怪这两人究竟达成了什么协议,正打算开口问问情况,不想严老先生突然起身,朝女子躬身施了一个大礼,神色郑重地道:“那此事就拜托老板了,还请你一定要放在心上!”
见一切已成定局,女子漠然扫了眼复又开始沉思的严永潮,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淡笑,大方受了这一礼。
“那是当然,还请老先生放心,只不过周五我要先收钱,周六再让严先生亲自来取货,如此老先生也就不必多跑一趟了。”
听到女子提出要先收款的要求,觉得理所当然的严老先生理解地笑笑,轻轻点了点头,不顾严永潮反对的目光,道:“好,那我就先回去静候佳音了,等我儿子周六来店里取货。”
见严老先生有要离开的打算,女子也不挽留,轻笑着站起身将两人送出大门,站在上书“蓝庭斋”三字的匾额下,挥手道了句“老先生慢走”,便静静目送他们一步步走向远方。
不时回头看去,落入严永潮视线中的便是一个一身墨色长袍与头顶黑酸枝木匾额相互映衬、衣摆及其丁香色束腰随风舞动、整个人气质缥缈若仙的清秀女子正目不转睛地目送两人,只可惜距离过远,他并没有看清女子眼中的神色。
想起女子从始至终没提起送过自己一块龙涎香的事,严永潮勾起唇角自嘲地笑叹着自己的多疑,为女子得知拍卖行消息的事随意找了个理由,随即故作多情地朝她笑笑,挥挥手示意她早些进店。
似是看出严永潮的好意,女子隔着远远的距离对他笑着颔首,深深看了眼两人后转身走回店里。
“不知赚走原本‘属于’自己的钱,他心里会作何感想呢?”
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掩埋在清脆的门铃声中,女子的身形在踏入门内的瞬间便消失无踪,缓缓关上的大门犹如时空之门般完全隔绝了室内与室外的两处空间,使得店内一片死寂,只余下紫檀素面茶几上冒着袅袅热气的杯盏证明着不久前几人的存在……
时间犹如白驹过隙,很快便到了拍卖会开始的时候。
这日,因店里并没有什么生意,略感无趣的女子早早回了二楼位于大厅正上方的卧房内室,换上一身银白色镶金线滚边素面长袍。
长袍之上,女子在衣摆和右肩两处以绛紫、玉色两色丝线绣有墨竹图案,给原本素净的长袍凭添一抹高雅,又为其优雅的气质增了一分娴静与傲意,使得整个人看上去犹如仙人般高不可攀,却也让人忍不住倾慕。
漠然地瞥了眼置于内室角落那面穿衣镜中的自己,女子稍稍迟疑了一会儿,从一旁的黄花梨雕鸾纹顶箱柜顶层取出一条碧蓝色云纹束腰束好,弯身穿了双月牙白梨花软缎绣鞋后便走至紫檀梳妆台前坐下。
取过一把象牙梳仔细梳理着那头如瀑般的发丝,一改平日随意披散的状态,用雪青色暗纹发带于腰间处轻轻束拢,鬓边自然垂下几缕稍短的发丝轻搭于身前,给她凭添一丝妩媚,使整个人的气质显得柔和了些,让她不禁对镜子里的自己满意地笑笑。
整理停当,女子来到穿衣镜前站定,动作随意地正了正衣襟,又理了理宽大的衣袖,便欲转身离去。
可就在她刚刚转身之时,空气中泛起一阵涟漪,那双狭长的丹凤眼微微眯起,对空中某处轻声笑道:“乖乖等着,我很快就会回来。”说罢,迈开步子径直往店外而去。
在门把上挂上一块写有“有事外出”字样的牌子,女子锁上大门便漫步于G市的街头,状似漫无目的地朝位于卧龙街以南约五公里外的顺天拍卖行总部大楼走去。
一路上,女子的目光带有些许追思,神情放松地看着这算作故乡的风土人情,也满脸坦然地接受因自己穿着引起的各色目光,嘴角扬着一成不变的优雅微笑,不时对那些久久盯着自己的人点头致意,倒叫他们不好意思地移开眼,再不敢朝她望去。
大约一个小时后,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女子也终于走到华山街的路口,顺天拍卖行总部大楼所在的地段。
远远望着华山街上最高的那一幢二十一层楼的现代建筑,金属框玻璃外墙上反射着落日余晖,使得原本充满冰冷色调的现代大楼也显出了一丝丝的温暖人意,倒让女子不由自主地扬了扬眉,眼底流露着深深的嘲弄。
“落日余晖也只那一刹,黑夜可是很冷的……”
收回自己的目光,抬头望了眼天色,察觉距拍卖会开始还有些时候,女子笑着步入华山街内,似快实慢地朝顺天拍卖行而去,边走还边打量着这条街道上两旁林立的店铺,思绪则飘回了多年前的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