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入大厅来到贵妃榻旁,女子神色淡淡地斜靠其上,眼神没有焦距地望着茶几上满满当当的菜点,一动不动的,也不知在想些什么,除了绵长的呼吸和微微起伏的胸膛,几乎感受不到她的生命迹象。
就这样呆了半小时左右,祭祀完毕的雪枫等人收拾好店门外的残局便踏入店内,一步入大厅看到的就是女子这副模样。
除艺竹、墨儿两人外,其余人全都被吓了一跳,急急奔上前去查看,却不想女子突然回过神面朝他们眨了眨眼,淡淡地问道:“你们这么惊慌是做什么?”
众人被她问得一愣,互相看看,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还好艺竹上前将几人拽开了些,替他们解围道:“没什么,主子,您看我们是不是该开宴了?”
闻言,女子牵强地扬唇笑笑,伸手拢了拢散在身后略显凌乱的发丝,坐起身举着筷子,分别替他们夹了些各自爱吃的菜肴,道了句“开膳”便垂眸用餐,任诡异而沉凝的静谧气氛在室内蔓延着。
“你们有什么话想问就问吧!毕竟你们愿意留在这,有些事也该是时候让你们知道了。”
酒过三巡,女子似乎吃饱了,放下手中碗筷,端起酒杯轻啜一口,毫无情绪的双眸扫过不时瞥向自己的几人,淡淡地说了这么一句。
“老板,如果我们问了不该问的,您会不会生气?”
瞥了眼胡离那副小心翼翼的模样,女子轻轻摇了摇头,敛去脸上的微笑,神色淡漠且没有任何情绪,就那么静静地等着他们发问,似乎说出自己的秘密也无关紧要般。
艺竹、墨儿两人相互看了眼没有说话,吴娂、林愮与雪枫三人也维持着沉默,只有胡离兴匆匆地凑上前,笑道:“老板,那您说说您的故事好不好?”
“故事?”似是没想到胡离会这么问,女子微微愣了愣,旋即恢复淡漠的神态,垂眸把玩着手中的酒杯,幽声道:“在我走过的漫长岁月里,我看过许多别人的故事,可只有我,只有我没有故事!”
似听出女子话中隐含的凄凉与无奈,胡离没再开口说话,其余人也静静等待着,因为他们知道她一定还有未尽的话要说。
果不其然,女子仰头喝尽杯中酒液,将酒杯放下,枕着交叠的双手仰躺在贵妃榻上,声音轻缓且透着追忆地道:“我原本只是一块不知究竟存在了多少年的冰冷石头,没有人类那么丰富的情感,更没有人类那可以起伏不定的情绪,所以这么多年从未有过属于自己的故事,仅仅靠着别人的故事吸取经验,学习怎样做一个看起来较为正常的人类。”
说到这,女子蓦然停下,眸光一一扫过几人,将他们脸上的神情全部纳入眼中,这才接着道:“可惜这么些年我只学会了微笑这种表情,心中也仅有怜惜宠溺和愤怒厌恶之情,根本就无法再感受到其他情绪,所以说在这一点上我很失败,用了这么多年也没能成为一个人类。”
说罢,女子缓缓闭上双眸,似是为了掩盖什么,并未再开口说话,而沉默许久的吴娂则略带伤感地道:“老板,我想您并不只有那几种情绪,不然刚才那番落寞寂寥的模样又如何解释呢?也许您并未察觉,可我们大家都很明白,您并不只是那冷冰冰的石块,而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毕竟您比人类有更强的责任感与怜悯心,对这世间万物都抱着平等公正的态度。”
听闻这话,女子并未开口回应,也没睁眼看向吴娂,长长的睫毛轻颤了一下,维持着原本的姿势躺在那。
而女子一不回应,其余人也不敢再说些什么,气氛又一次陷入了沉寂,除林愮仍在大口吃喝外,都放下碗筷拘谨地坐在原位,就像等候老师训话的孩子一般。
“也许娂儿说得没错,我已不再是那块冰冷的石头了,毕竟我的本体早已风化消失。不过我难得愿为你们解惑,有什么话就趁今日一并问了吧!”
就在众人以为女子不会再说什么时,她突兀地说了这么一句,让他们原本紧绷的心逐渐放松下来,而胡离更是跃跃欲试地想再问些什么,只是被一旁的雪枫伸手制止了。
不甘愿地撇撇嘴,胡离端起碗筷便打算与林愮抢食,可林愮却在此时放下碗筷,一脸严肃地望向女子,清冷地道:“您说自己没有故事,那有没有什么特别的经历呢?我想经历并不算是故事吧!”
见林愮第一次在众人面前开口,女子诧异地睁开双眸朝他望去,在看清他眼底闪烁的幽光时便知他想听的究竟是什么,索性屈膝坐起身来,以手肘靠在膝头撑着自己的下巴,目光平淡地盯着贵妃榻上的某处,道:“林愮,还记的那年槐花开的时候吗?”
听到女子这奇怪的问话,众人皆面面相觑,只有林愮眸光微闪,沉吟一会儿后疑惑地偏头看着她,“您是说我第一次对您出手的时候?”
垂着头并未说话,女子以行动默认他的疑问,在他的思绪因此陷入当年暗杀她的场景时,女子清冷的声音复又响起。
“你当时一定很疑惑为何我身上会有你族人的味道,毕竟你们一族的栖息地无外人可以进入,而我行色匆匆的模样定会引起你的怀疑。不过当时没时间跟你解释,因为灭你一族的仇人已被我屠戮殆尽,唯有一个法力高深的狡猾道士逃脱,你遇到我时我便是追着他而去……”
“那那个道士呢?你杀了他吗?”
一脸急迫地望着女子,林愮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和不甘,还有一丝丝歉疚,似是为自己误会女子而感到愧疚,又似为自己曾三番四次地刺杀女子而感到愧疚。
见状,知晓此事的艺竹与墨儿相视一笑,随即墨儿起身来到他身边,轻拍了下他的肩,轻声道:“主子出马怎会有人能躲过一劫呢?只不过那道士确实狡猾,他本想借用你们一族的内丹与主子同归于尽,可惜被主子轻易识破并引爆他的魂魄,让他形神俱灭,你们一族的大仇也算是得报了。”
看着墨儿不似说笑的认真神情,林愮意识到自己不仅误会女子是杀父仇人,还不自量力地恩将仇报,脸上的神色变幻不定,沉默许久后艰涩地问道:“老板,当初您为何不向我解释清楚呢?那样我也就不会糊里糊涂地对您出手了。”
“就算我解释了你信吗?”侧头瞥了眼林愮那张纠结的俊脸,女子扬唇轻笑,缓声道:“那时的你正处于失去亲人的痛苦中,我虽不能感同身受但也知道那并不好受,你需要的不是解释而是发泄,所以我便没有将实情告知。只是不曾想你几次三番来找麻烦,最后那次我实在无奈这才下手重了些。”
闻言,林愮身子轻颤,一向高傲不驯的脸上露出哀恸与浓浓的感激之色,右脚脚尖点地跃至女子身旁,如燕投怀般猛地扑入她怀中。
似有些不适应这突如其来的亲昵举动,女子身子微微一僵,随即张开双臂揽住他精瘦有力的腰肢,轻拍着他的背安慰道:“乖,可别哭给我看,毕竟你这小家伙在我印象里总是一副精力旺盛、见人就咬的模样,满脸泪痕的样子实在不适合你!”
似是因女子带着调笑意味的安慰话语起了作用,林愮耸动的双肩渐渐趋于平静,室内呈现一片宁静,艺竹、墨儿一直在默默旁观,吴娂、雪枫双目微微泛红地看着相拥之人,而胡离则郁闷地吃着饭菜出气。
“我没哭!”
一声带着些许哭音的沙哑嗓音自肩头传出,女子好笑地摇摇头,抬手摸了摸埋在自己肩上的脑袋,道:“好,你没哭,那以后娂儿做的饭菜你别吃,因为我得让你减减肥,不然你这体重再扑到我怀里我可受不住!”
听出女子口中的嘲讽之意,林愮有些不悦地猛抬起头,瞪着眼故作凶狠地盯着她近在咫尺的清秀脸庞,声音带着些小孩娇气地道:“我又不是女孩子减什么肥?我看就算是座大山你都能轻松地接住,更何况像我身材这么好的俊帅饕餮。”
说着说着,林愮脸上又恢复平日高傲神气的模样,让女子不由抬手戳了戳他光洁平滑的额头,嗔道:“你呀,给你三分颜色就要开染坊,下次看我怎么收拾你……”
“哟,今天人可真齐啊!”
突兀且阴阳怪气的话语打断了女子未尽的话,众人循声望去只见王逸飞与单玉枫两人并肩朝他们走来,一人脸上傲气凌然,一人脸上则幽怨哀伤,让在座之人除女子外无不蹙眉。
“不知王警官与单先生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请见谅!”
瞥了眼单玉枫眼中哀怨凄婉的神色,女子扬起惯常那抹优雅的弧度,淡淡说了一句客套话便直奔主题地问道:“无事不登三宝殿,王警官今日携友前来不知所为何事?”
“今天是寒衣节,你呆的这片区域归我管,我听有人报警说有七个人在十字路口焚香祭祀,我猜到就是你在搞这些鬼,跟我回局里解释一下吧!”
一如往常的傲慢姿态让林愮等人愤怒不已,可还没等林愮起身与王逸飞对峙,女子揽在他腰间的手一紧,将他带入自己怀中,笑着安抚其余人后便敛去脸上微笑,抬眸望着神色各异的两人。
“王警官,今日我没心情与你计较,若不嫌弃就坐下用顿便饭,若是不愿门就在那边,慢走不送!”
特意加重最后四字的语气,女子泛着紫光的眼瞳闪烁着浓浓的不悦与一丝淡淡的杀意,王逸飞神色猛地一变,闪身跃至单玉枫身前,挡住女子无形间散发出的戾气,沉默许久后不甘不愿地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