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03年夏,天色灰蒙蒙的,在距伦敦白金汉宫西南方不远的布朗普顿公墓西北角某处,站立着十几二十个穿着一身质朴黑衣的人,他们中有华人、英国当地人和几名非裔的年轻男女。
虽然都来自于不同的地方,但此刻他们脸上的哀痛却如出一辙,其中一名年约二十三、四岁的华人女子更是匍匐在他们面前不远的墓碑上嚎啕大哭着。
她的哭声悲痛欲绝,让闻者都不禁心中难忍,几个年轻女子也不由地潸然泪下,跟着她嘤嘤哭泣起来。
“蓝,别哭了,你奶奶在天之灵也不愿见你如此伤悲,主会收容她那圣洁的灵魂的!”就在许多人上前劝说无果之时,一名身穿黑色主教长袍、金发碧眼且面容英俊的中年男子远远走来,来到女子身旁蹲下他高大的身躯,将手轻放在她头顶,安慰着这个悲痛欲绝的女子。
听到那声调平缓、满是虔诚的语句,被称作蓝的女子抬起头看向来人,带着泪水与被泪水毁掉的妆容的脸上竟绽出一个让人不由心生怜惜的温和微笑。“主教大人,谢谢你为奶奶主持安魂弥撒,愿主保佑。”
说着,她的右手在胸前划起了十字,哭声在瞬间收歇,脸上的神情也由悲恸转变为虔诚,像是一个主最为忠实而虔诚的信徒一般。
“也愿主保佑你,我的孩子!”主教回以一礼,随即转头看向其余人,脸上神圣的淡然之色似乎瞬间抚平了他们的伤痛,哭声渐渐收歇。
作为主最虔诚的信徒,众人见到主教那平和但却极具威严的眸光时,心中顿时明了他有话要对墓主的孙女单独述说,默默颔首示意后,他们一一对着墓碑鞠了一躬这才缓缓转身离开,只余下主教与女子两人留在墓碑前静静凝望着彼此。
“喏,给你擦擦脸吧!”静默良久之后,主教轻笑着摇了摇头将一方叠好的手帕递到她面前。
沉默地将其接过,女子动作轻缓而优雅地擦拭着脸颊,原本眼中隐藏的悲恸与虔诚在瞬间转为冰冷,而脸上花了的妆也渐渐随着擦拭被抹去,露出一张并不算美丽但却有着奇异魅力的脸庞。
那是一张有着古典韵味的清秀娇颜,一双柳眉修长如画,泛着深紫色光晕的黑瞳闪烁如星辰,带着一种让人沉迷其中的深深吸力。而较其余人高些的挺直鼻梁下有着一张唇形完美的薄唇,唇角微微向上翘起,带着一丝温和但却又拒人于千里之外的优雅笑容,让人有一种忍不住想靠近却又害怕被拒绝的奇异感受。
“咳咳,你真的决定要离开这里吗?”
心志坚定的主教在看到她那样的微笑时也不由一阵出神,直到她将用过的手帕在自己面前晃晃,才回过神有些尴尬地咳嗽两声。
“我在这已经呆了太久,是该回去看看了。”
女子脸上笑容不变,声音里却有着一种漠然,只是不知那漠然是针对主教还是其他什么罢了。
听闻这肯定的答复,主教心中忍不住暗暗叹息,勉强挤出一丝微笑道:“那你还会不会回来?毕竟这里也算是你的家。”说罢,眼中竟涌起自己也不清楚的浓浓期待。
“也许会回来看一看,再怎么说这里还有我‘奶奶’的坟墓呢!”女子脸上挂着仍旧一成不变的微笑,但语气却由漠然转变成揶揄,似乎墓地之中埋葬着的并不是她的亲人,说出的话才会带着这种轻松的揶揄。
好似变化的永远只有语气,脸上的神情始终都是那淡然优雅的微笑,什么时候自己才能看到那个真实的蓝,那个不带任何伪装、直面他人和自己的蓝?
心中发出了这样一番感叹,但面上却不敢表露一丝一毫,主教的神情有些扭曲,毕竟不擅隐藏情绪的他还从未这样在他人面前隐瞒自身的想法,因为那在他看来就是对主的亵渎。
憋了半天,主教最后幽幽吐出一句“那我等你”,随后用那双盈满浓情的碧色眼眸紧紧盯视着她,似乎在期待着自己能够看到她的动摇,也似乎在期待着能够得到一句她对自己在乎的回应。
只可惜他这所有的期待终究都会成空,因为并不是所有事情努力就会有结果,尤其是感情。
这简短而轻柔的话语令她心中一颤,脸上的微笑也渐渐敛去,只余下无尽的冷漠,寒声道:“我不想抹掉你的记忆,因为我无权这么做,但我希望在我回来时能看到你已娶妻生子,那时我一定会代替你的主送上祝福。”
这些年来,她一直都明白这个男人对她抱有怎样的深情,只可惜他们只能是陌路殊途之人,注定不会有任何结果。
也许自己的拒绝会让他很难过,但长痛不如短痛,更何况爱情这种烦恼她目前还不想体会,当断则断吧!
虽明知会是这样的结果,可主教似乎还是无法承受,轻颤不停的身子泄漏出他的真实情绪,让她虽不忍却也不会因此而改变初衷。
“呵呵,那好,既是你的请求我必定完成。你走时我就不去送你了,一路保重!”
片刻的沉寂之后,知道女子不会再多说什么,他强忍下心中那无限漫延的苦涩,轻笑一声给予她一个肯定的答复,颔首示意后转身离开。
一路行去,摇摇晃晃的他犹如一具行尸走肉般走在墓地里的小路上,让一些前来吊唁的人避之唯恐不及,这对平日注重礼节的他而言是不可思议的,但此刻却再也顾不得了,只想尽快离开,避免被女子看到他这幅失魂落魄的模样。
“不可能了”这句话一路上都在他脑海内盘旋,自己等了她整整二十年,至今这份感情还是无处安放,那就按她的意愿去做吧!想必总会比现在快乐许多,至少他的心不必一直在对她的情海中载浮载沉。
做出决定后,主教的脑海中随即涌现出女子脸上那亘古未变的微笑,以及与她相识来的点点滴滴,嘴角扬起一抹温柔的微笑,泪水却在不知不觉间悄然滑落。
聪明如她想必早已知晓自己的感情,只不过并未说破,所以才对自己那不时的暗示不理不睬,将自己当做普通朋友对待。
可当她知道自己对她的感情时,是怎样的反应呢?
呵,想来她很苦恼吧!毕竟有一个不可能在一起的人爱着她,只会给她带来困扰,因为善良如她不会用拒绝去伤害一个爱她极深的人。可她却从不知道,正是这份善良让自己感到深深的残忍,一种杀人不见血的残忍。
如果当初她能像刚才那般寒声拒绝,说不定自己就不会陷得这么深,现在也就不会感到这么痛苦,痛苦到忘记去寻求自己的主的宽恕与救赎。
就这样浑浑噩噩地走回自己的公寓,软弱无力的身子一进屋就靠着门滑坐在地,主教曲起双腿用手臂环住,用牙紧咬下唇不让软弱的哭声传出,半晌后才抬起迷蒙的泪眼喃喃问道:“为什么遇到你时明知无果,我还是陷了进去?为什么你从不肯戳破我自欺欺人的美梦,让我看清这残酷的现实?”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公寓里回荡着,只可惜没有人会给他一个答复,一切的一切都只因他爱上一个不该爱的人,即使明知无果也想要以身涉险,乞求所爱之人能被自己感化,给出哪怕一点点的回应也好。
只可惜现实终究残酷,不该爱的人冷漠如昔、毫不受影响,他则像那扑火的飞蛾般,身心完全沦陷直至消失。
越想心中越觉凄苦,主教就这样陷入自我挣扎的思维怪圈,背靠着公寓大门默默哭泣,直到哭累了、睡着了,门外一脸漠然的女子这才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她明白,等他醒来,一个全新的世界将会向他展现,毕竟爱情不是人生的全部,没有了她,他的日子也依然照旧。
走出公寓楼后在门前驻足,女子扬起一抹主教从未见过的和煦微笑,最后一次回头深深地看了眼他的所在,随即转身翩然而去,空气中并未带起一丝涟漪……
三天后,在伦敦希思罗国际机场VIP候机室内,女子穿着一身黑色皮质紧身上衣和贴身长裤,披着一件墨色立领收腰大摆风衣,头戴一顶黑色宽沿帽,脚蹬一双黑色机车靴,手里提着一个二十四寸的褐色复古皮箱,静静站在显示器前,注视着上面的航班信息。
看了半晌,发现自己所乘的航班因天气原因延迟起飞,她不由皱起好看的柳眉,微微压低帽檐走到离登机口最近的长椅旁坐下,环着双臂在那闭目养神,看似平静的脸上只有轻蹙的眉头显示出她的不悦。
还好,没等太长时间,播音员悦耳而公式化的声音响起,提示她所乘的航班已经可以登机了。
蓦然睁开双眸,站起身拍拍有些折皱的衣服,她提起放在一旁的皮箱,凭借身高腿长的优势大步跨出,没几步便走入了登机口。
几分钟后,当登上舷梯快要踏进机舱时,她微微侧身让他人先行,目光略为复杂地看着机场上空的灰暗天空。“不知要多少年后才能再见,伦敦,我们就此别过吧!”
她知道到目的地后就得说起多年前学会的第一种语言,以纯正的伦敦腔说完这么一句,算作是自己与这里的告别后,她的眼中竟染上一抹隐隐的期待。
直到乘务员的催促响起,她将眼中所有情绪敛去,歉意地笑笑这才弯身走进机舱。
没一会儿,飞机缓缓启动,在跑道上划过一道痕迹后渐渐抬头,直奔远方天际而去。而就在机身逐渐消失于视野时,这一刻灰暗的天空似乎更显阴沉和萧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