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走吧。”她对乙三和他的仆人们轻柔地说道。看着他们连滚带爬地跌出进了绿瓦堂的后门,才悠悠收回目光,负手提着菜篮子踱到少年身边。
“你是什么人?”少年微微睁开的眼睛透出几分戒备地看着她,目光打量她黑发乌眸的模样,疑惑道,“你是哪一个神族的人?”
她一双乌亮的大眼睛里似乎有光芒一闪而过,但因巷子里太过阴暗令人看不清楚,只见那双眸子盈盈如水,有一种雨后的温润清亮。须臾,她轻轻笑了,右脸上露出一个浅浅的酒窝,孩子气地抓起一小捋头发:“我的头发和眼睛都是纯黑的,才不是什么神族中人呢——我放你出来吧。”她伸手便要来拉锁住他手脚的手镣和脚镣。
少年往后避开了,道:“没用的,这上面刻满了封印神族的咒文,既然你是神族中人,那么无论如何也解不开。你若是真想救我,就不应该放过那个人贩子。”咒语对于凡人无效,所以若是没有让那个人贩子逃走的话,倒是可以逼迫他打开手镣脚镣。
“我说了我不是神族的人。”
“哦?你不会想说你是凡人吧?”
“如果是呢?”
少年眼眸微敛,一双眼睛美得叫人心动:“你是术师?”
“嗯——”女孩歪着头想了想,不解地说道,“为什么呢?为什么我非得是神族中人或者是术师?难道我不能就是一个凡人吗?”
他冷笑:“区区凡人怎可能杀得了神族的人?”
女孩低眸想了一下:“为什么不能呢?难道就只能你们神族杀害凡人?”
少年闻言神色更是轻蔑:“神族贵为天神后代,区区凡人卑贱如同蝼蚁,也配与神族相较?”
区区凡人?
女孩伸向脚镣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看着他喃喃道:“我以为……会不同……原来都是相同的……”
少年耳尖地听见了她的喃喃自语,却不解她话中是什么意思。只见她抬手抓住神族中人连碰都不敢碰的铁链,双目中似乎有冷光闪过,紧紧戴在他手脚上的沉重铁链啪地一声断开了,掉落在地上。
她高兴地对着他不断地扬眉又挤眼的炫耀:“怎样怎样?你一定很惊讶吧!哈哈——瞧你的表情我就知道你被震惊到了。好好记住,我就是在你眼里卑微如蝼蚁的凡人,而你——就是被这样的凡人所救了。”
少年看着她纯真又得意的笑容,清澈的眼眸暗暗深凝。
前一刻眼睛眨也不眨就杀了人的孩子,此刻却像一个做了什么了不起的大事忍不住向人炫耀的普通孩子。更蹊跷的是,她若是神族中人,断然不能够解开这些特意对付神族中人的咒语,若她只是一个凡人,如果不是修行多年的术师的话——以她的年龄断然不会是修行多年的术师——为什么她能够轻而易举地杀死神族中人?她到底是什么来历?
心里莫名地被惊了一下,他仿佛想起了什么,这一惊却是转瞬即逝,他来不及抓住脑海中火光似的念头,就听见身边的女孩尖叫了一身:“是!你受伤了!”伸出手欲要拉住他的手臂。
带着暖意的指尖刚刚触碰到他冰凉的肌肤,少年眉头一皱,避开她伸来的手,淡淡道:“我自己能处理。”
“哦。”她柔柔地笑了起来,见他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于是往后退了一小步,蹲在旁边看了看,默默地递给他一方手帕。
少年犹豫了一下,终究是冰冷着脸接过手帕随意包住手臂上流血的伤口。往日的旧伤,可能是因为刚才在挣扎拉扯中伤口裂开了,鲜血从中沁了出来,可是他始终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连皱一下眉头也没有。虽然全身上下都是污垢,但一举一动莫不充满了优雅。
“真是漂亮……”女孩双手托腮地感叹道。
少年疑惑地挑眉。
“这么漂亮的眼睛,这么漂亮的人,要是能和善一点就好啦。刚才那个人要杀我,你明明知道,却非但不提醒我,反而在一旁幸灾乐祸。”女孩嗔怪地瞅着他道。
少年连眼睫都没抬,淡淡的神情,犹如春寒的料峭。一滴雨珠顺着的长发落在眉眼边,微微闪过清冷的光。
“我知道,你以为我是凡人。凡人的性命轻如草芥,你自然是不会救的。你是神族的人,也不屑被凡人搭救,是么?”女孩见他不想回答,兀自说道。
包扎完毕,他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周围的气息仿佛因他而变得有所不同,明明还是阴暗的巷子,还是细细飘落的雨,却在他起身的那一刻,周围亮了几分,那雨丝落在他身上,好像成为了一道朦胧的帷幕,轻盈飘渺。
他侧着头,长发自然地披在肩上,看着她道:“我叫落澍,你呢?”
女孩痴痴地盯着他的脸,笑道:“抒妍。”
他点点头:“你的恩情我会记住的。”
“不用……”抒妍摆摆手。
对面的少年蓦地神色一变,似乎听见了什么声响,举目朝后门望去:“风族的人来了。”
抒妍侧耳听了一下:“好像有很多人……这是什么地方?怎么有这么多风族人。”
落澍看着她疑惑的表情,真不知道她是真的无知还是故意装傻。他淡淡道:“这里是绿瓦堂——秋原城里最大的奴隶贩卖所。”说完就见抒妍惊讶地睁大了眼,忽而唇角一扬,她又好奇又期待地搓搓小手:“兄长一直教导我做事要有始有终,不如我把绿瓦堂拆了再回去。”
“……”她到底是什么来头啊?落澍轻轻地弹开衣服上的尘土,一副事不关己地清淡口吻,“你忙,我就先走了。”
“咦?你好歹也是神族人,好歹也是我救了你,你不帮忙就要走?”
“今天是绿瓦堂叫卖会的日子,里面至少来了三十多个风族人,其中应该有十几位还是风族中的贵族,法力不比你杀的这个窝囊废低。你刚才是趁人不防才能得手,此刻就不一定了。有这么多风族人对付你,我不走难道还留在这里陪葬?”
“……”这个冷血的家伙,早知道就该任他自生自灭。
落澍再也不管她,转身一拐一拐地朝巷口走去。抒妍怔怔地看了看,挥手在后门设了一个结界,才提着菜篮子蹦到他身边:“你……怎么回事?你确定这样子走路能逃出风族的手掌心。”说着有模有样地学起他走路一拐一拐的样子。
“不用你管!”落澍瞪了她一样。
“你不是神族人吗?你神族的力量呢?”
他默默地往前走。
“哎呀!你不会是被封印了吧?”
似乎是一句戳中了他的死穴,落澍浑身一震,低下头恶狠狠地瞪她。
“这才有些人气,总挂着冰川脸算什么……”踩了老虎尾巴的抒妍目光游移地摸摸鼻子。
“我被封印也不关你事。”
“你这么说就不对啦。你刚才还说会记住我的恩情,我还等着你报恩呢。我知道神族人凶是凶了一点,但是奇珍异宝多着呢,对待恩人更是毫不吝啬。如果你死在风族手里,不但白费了我一番多管闲事的心意,最重要是你还要怎么报恩?嗯?”
她也知道自己是多管闲事啊?就没见过管闲事管得如此开心的。
“不用你管……”他的话刚出口就被抒妍一把抓住肩膀,她手下似乎碰到了他衣服下的伤口,落澍脸色苍白地后退几步撞在墙壁上,她抓着双肩凑上前来,菜篮子挎在臂弯里,抬手拂过他的额头。
沾满污垢尘土的脸,细看之下额头有一抹被掩住的红色痕迹,在抒妍举袖擦去污垢之后清晰地映在他苍白的肌肤上,状似漩涡状,又似一道龙卷风——竟然是风族的印记,仿佛是用鲜血抹上去一样,在苍白的肌肤上殷红得触目惊心。
抒妍好奇心一起,伸手去触碰他额间的封印,然手指尖刚要碰到他的额头,仿佛被什么东西刺痛了一下,急忙缩回手。
“呀!居然是这么强大的封印!”抒妍惊叹道,眼里露出蠢蠢欲试的光芒,微微一笑,“我应该想到的,这世上能有几个人知道封印神族的方法,又有几个人做得到?”
说话间,从绿瓦堂传来的声响已然逼近,抒妍拉起他的手,笑道:“快走吧。”
落澍眉头一皱,几乎要甩掉她的手,他一向一喜被别人碰触,更何况是区区一个凡人。可一想如今眼前也只有这个凡人可以帮助他逃出生天,只好硬生生忍住心里的嫌恶。
落澍望了望头顶,目光转向其它几个铁笼,忽然问道:“你这么好心,不如把其他人也救了?”
“咦?”抒妍怔了一下,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哦——其他人?”
巷子里放着许多刻满咒文的铁笼,有的笼子并没有打开,被关在里面的人紧紧地抓住笼子,从喉咙里发出模糊沙哑的叫声。许是被关得久了,一双双常年隐藏在阴晦中的眼睛都染上一层绝望的灰白色,望向她时却露出嗜血残忍的光。这些人,与其说是人,不如说是一头头苦苦挣扎的困兽。
抒妍回头捏着小巧的下巴对着落澍微笑起来:“嗯——我看起来像是好人吗?”
落澍一愣。
绿瓦堂后门的结界即将被风族人冲破,抒妍捏起一个手决,顿时四周白雾弥漫,遮住了冲进巷子里的风族人的视线。等雾气渐渐消散,这些人才看清狭窄的巷子里头,除了地上的神族男子和被关在铁笼里的奴隶之外,什么人也不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