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土壤气候的关系,从倚牧山到秋原城,随处可见的便是一棵棵高大茂盛的枫树。从初秋开始,藏海吹来的北风经过倚牧山脉,渐渐地将枫树染上醉人的霜红。如果登高望远,便可望见从倚牧山犹如一条状似腾飞的火龙,秋原城就像火龙吐出的一团火焰,艳丽而雄壮。神奇的是,这样的景象将一直持续到第二年的春天,即使在寒冬的冰雪当中,那些火焰般的枫叶也不曾凋零。
也许是这个原因,秋原城最出名的食物就是“枫饼”。
这种面食一个个做成了枫叶的形状,有大有小,里面的馅料随个人口味,可甜可咸,可荤可素,丰富多彩。落澍捧着一个小碟子坐在院子里,面对几盆花朵将最后一个拇指大小的枫饼扔进口中,咀嚼了几下,皱着眉头吞下去。
难吃!实在是太难吃了!即便以他吃了整整一年馊食的胃口来看,这样的枫饼也实在很难吃。
在他喝了一口清水冲淡口中过重的滋味时,就见抒妍无精打采的推门而入。几缕发丝被扑飞的雨丝打湿了粘在脸颊上,脚边的碧色裙裾也因为潮湿而颜色加深。她安静地走了进来,关门,放下雨伞,拿了一条毛巾擦干头发,却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落澍轻咳了一声,看着她听到声音之后转过头来,乌亮的眼睛里带着几分忧虑悲伤。他又咳了一声,道:“不好意思,枫饼被我吃完了。”虽然难吃,可是他的肚子实在很饿。
抒妍楞楞地看了他许久,眨一下眼,嘿地一声笑着道:“你倒会吃。不过没关系,我再做一些就是了。”
听到她想要再做一些,少年的脸露出一丝恐惧的神色。明明昨晚吃她亲手做的饭菜,虽比不上名厨的手艺,但还算清爽可口。可为何这枫饼就做得如此——差强人意。
“你等着,我去买些材料回来。”抒妍提着菜篮子,重新拿起搁在门边的伞。
落澍很想叫住她,转而一想,觉得自己如今寄人篱下并且有求于人,太挑剔了似乎很不好,话到嘴边又收了回去。怎么说她也是他的救命恩人,东西做的再难吃,他认命吃就是了,又死不了人。
“我陪你去。”少年脱口而出。
“不用,外面风族的卫兵正在到处搜索……”抒妍低头伸手去推门——指尖刚接触到门板的瞬间,外面传来了一阵声响。那是盔甲发出的冰冷声音,皮靴踩过泥泞的地面,溅起无数的小水花。沉重的兵器敲开了房屋的门,接着响起人们叫喊的声音。她手一顿,转身看向落澍——神族少年早已脸色一变站了起来,手里还捏着碟子,慢慢地后退。
怎么可能?风族的人怎么可能搜索到凡人居住的贱民区来?
落澍低低地开口:“我在外面躲一下……”
他能躲到哪里去?听这个声音,来的人数至少有一个卫队。况且风族做事利落狠绝,从来不肯放过一丝丝可疑的痕迹。既然已经搜到这里来,那么这一区的出入口肯定被卫兵牢牢把住,要冲出去是很难的。除非——抒妍见少年一转身朝溪边跑去,刚想开口,木门就被人从外面撞开。她闪避不及,破碎的门板撞在她的身上,瘦小的身子立刻被撞倒在地。而此时的落澍,只堪堪跑到溪边。
“什么啊——只有两个孩子。”数人握着长矛堵住了门口,身上玄色的盔甲被雨打湿了,在阴暗的天空下散发着森然寒意。这就是风族占领秋原城之后,负责巡城的卫兵。为首的人看了看外面溪边背对着他们的落澍,目光落在抒妍身上,道:“喂!你有没有瞧见什么可疑的人?一个女孩和一个雨族的少年?”
抒妍忍着痛,摇了摇头:“没见过。”
几个人环视屋里一周,这里面的一切一目了然,看起来完全没有可以躲藏的地方,况且这只是两个孩子,谅他们没有胆量藏匿逃犯。
“这里没有,走吧!趁天黑之前赶紧完成这一带的搜查,奶奶的,这种鬼天气……”为首的士兵一扬手招呼其他人,才走了两步,突然停了下来。
“等等!两个孩子——”他森冷的目光扫向院子里一直背对着他们的落澍,“外面那个人在干什么呢?”
落澍侧着身,低首,乌黑的长发半掩住秀逸的脸,举起手里的碟子不卑不亢地回道:“大人,小人在洗东西。”
没有凡人见到神族人时的慌乱和卑恭,声音更加听不出一丝紧张,想起昨日逃跑的正是一个神族的少年,卫兵们不禁握紧了手中的长矛。
“哦——你走过来让我们瞧瞧。”
落澍犹豫了片刻,低着头,慢慢朝他们走过去,经过抒妍身边时,眼角微挑,不动声色地传递一下信息。看懂了他眼神里的意思,抒妍身侧的双手微微颤抖了一下。
“抬起头来!”卫兵大声地命令道。
抒妍从地上爬起来,悄悄地移动到落澍的后面,放在身侧的右手悄悄地捏起一个手诀。她知道藏不住的。落澍的眼睛那样的与众不同,冰晶般的眼眸清透无瑕,连凡人一见都知道那是雨族中带着最高贵血统的人才拥有的,只要他一抬头让卫兵们一看到他的眼睛,一切就完全暴露了。
在卫兵们等着落澍慢慢抬起头的瞬间,白色的浓雾突然从他们的身侧冒了出来,顿时周围一遍白茫茫的,连站在自己身边的人都完全看不清楚。卫兵们有些慌乱地叫了出来,但毕竟是受过严格训练身经百战的士兵,在惊叫的同时数根长矛毫不犹豫地齐刷刷朝他们刺了过来。
一直警觉着的落澍急忙后退,两根长矛擦着他的身侧刺入宽袖当中,一刺不中之后迅速地收回,紧接着刺出。他继续后退,突然感到肩膀一阵疼痛,低头看去,只见一根长矛刺入了他的肩胛骨,鲜血顿时染红了白色衣袍。抒妍跳了过来,握住那刺中他的长矛,眼底冷光一闪,长矛竟然在她柔弱的小手中化作粉末。她一手捂住他流血的伤口,拉着他迅速退到院子里面。
落澍用力拉住她,“杀了他们!”
“我昨天已经杀过一个人了!”抒妍瞪着他道,“况且杀了他们就能够解决事情吗?”
“你设下结界,外面的人完全不会知道结界里面发生什么事情。只要你把结界里的卫兵全杀了,处理好尸体就能神不知鬼不觉。”落澍清透的眼睛里闪着冷厉的光,年轻的脸上带着不符合年龄的狠绝。
“我才不会这么做呢!”
“你——”
“你闭嘴!”
落澍微微睁大了眼。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孩脸上带着坚毅的表情,居然直接了当地叫他闭嘴。
“只会用嘴巴命令别人,杀人的又不是你。”
落澍一听,冷冷地笑了起来:“说得好听!昨天杀了人的不就是你吗?”
抒妍为之气结。要不是看不惯那个风族人的所作所为,要不是不想见他成为奴隶或者像那些被常年囚禁的人一样,她怎么会压不住心里的愤怒杀了人。
“我杀人,还不是为了救你。”
落澍抿唇不语。
抒妍抬手接住飘落下来的一片枫叶,默念咒语,小小的树叶瞬间变了数十倍,仿佛一张枫叶形状的大毯。突然想到了什么,她放开落澍的手跑回屋子里面,一会儿又跑了出去,宽袖里兜着装着药粉的小瓶子和纱布。落澍动了动唇,终究什么也没说,跟着她跳上飞毯腾空而起。笔直地冲上天空,抒妍再一扬手,四周的乌云漂浮过来凝聚在他们身边,遮住了他们飞行的身影。
两人便坐着枫叶变成的飞毯,神不知鬼不觉地朝城外北方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