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苍茫,蜉蝣孑然。生死散聚,喜怒哀乐,谁能豁免?自空处来,向空处去,有无之间,幻化之物,何为值得?大爱于众,独爱其身,七情六欲,为善为恶,焉知祸福?”
安庆年一千九百三十七年七月十五日
圆月高挂于天空,银光洒落在一片寂静的森林上,突然,一群被惊起的鸟,奋力扑扇着双翼,要离开那一片区域,似乎那里有着,能威胁它们生命的东西。
月光透过叶子间的间隙,照到林子里。只见一个头发散乱、一身浅蓝道袍的男子,背着犹在襁褓的婴儿,快速前奔。
他眼神锐利,直盯着前方,不断避开阻挡的树,还不时借力树干,向前跃进,呼吸的节奏与脚步节奏一致,以至于他能够身手敏捷而沉稳地穿过树林。
男子扬起的衣襟上,竟有斑斑血迹,在月光下还能反光,可见此人不久前,应是经历了一场恶战,至此时,身上的血迹依然没干。
随着男子不断飞奔,他距离森林中心,也越来越近了。按常理而言,在深森之中,应不乏喜好血腥的猛禽,这男子身上,虽然没有明显的伤口,但是衣服上的血迹,散发出的腥味,也应会吸引到不少在夜间猎食的凶兽。出现这样的情况,皆因为此处森林里,居住着一位神秘莫测的修道者。
据传闻,这名修道者曾走遍天下,游玩过众多名山大川,但就是不参与进人间事。
之所以还有他的事迹传出,是因为曾有一群不长眼的修真者想对他行打劫之事,结果却在对方微笑中,眼睁睁地看着他如同散步般,离开了视线之外,而那一群修真者站在原地,仍还动弹不得。
更有修仙者称,这修道者从不伤人,但挥手间便将仙界里的一大派山门,整派被封印,原因是那门派想强留那修道者作为客卿长老,还听说仙帝接见他之后,都礼貌地送他出仙宫……
此后,再也没人会招惹这名修道者,也因为他从不参与世事,各方势力也就任由他浪迹天涯,成为这方世界里,最特立独行、最神秘莫测的人。
只是后来修道者自成一脉,与仙界修仙者对抗。而据说,在那次大战以后,那名特立独行的修道者就是定居在这片森林里,并将森林里的凶兽,全部清光,如今的森林里,只剩下一些较为温顺的生物,与其他地方的物竞天择、弱肉强食的生存环境相比,堪称世外桃源,但是让人奇怪的是,森林的环境却一直可以维持平衡,并没有出现某些物种数量特别多的情况,而且,那修道者在森林外面布下屏障,将森林与外界隔绝,不准进,也不准出,连其他修道者也不例外。
那个男子也是一直被追杀,不经意撞入这片森林,当发现自己居然能进入,立马想起那名修道者曾说,只待有缘人。他明白那个有缘人绝对不会是自己,因为他曾经就想闯入进去看看,那名修道者究竟是不是如同传闻中所说,却结果连屏障都过不了,还被弹倒在地上。如今能进来,应是自己背上的婴儿,男子一想到,如果有那名修道者保护这个婴儿,那么他就再也不用担心有人会谋害这属于先族的最后血脉了。于是,男子脚下的力度增大,迅速地向森林中心赶去。
在离男子百里外的森林中心里,一个样貌二十多岁的白衣男子,侧坐在湖边,面带微笑,望着湖面碧波荡漾。
他伸出右手,大拇指捏着中指,朝湖面一弹,一道无形的气流落入水面,那泛起的波澜,向四周扩散,竟形成了一副画面,上面的景象,正是那个背着婴儿,往中心赶来的男子。
白衣男子将右手抬起与湖面垂直,手掌张开,手心向下,手腕旋向外,手肘带着手掌向内带动,在湖面的虚空划了一圈,湖面立即涌起一团水球,水球的浮起,连带着湖面的景象,也纳入水球里了。
白衣男子转身背对湖泊,右手也随身一拉,浮起的水球跟着右手的动作,飘到白衣男子的对面,白衣男子脸色一正,右手向下虚按,左手结印,一指水球,喝道:“开!”
只见被虚按到地面的水球骤然“轰”的一声炸开,而四溅水珠,却飞向空中,汇成一道水柱,“嘭”的落到白衣男子身后的湖中。
看回水球炸开的地方,一个背着婴儿,身子仍在保持向前跃的男子突然出现,男子明显顿了顿,双眼满是迷茫,当看清前面站着一名身穿白衣,面带微笑望着自己的男子,才恍然过来,顿时将背后的婴儿抱在怀里,顺势跪倒在地,颔首低下喊道:“晚辈封慎,请求先生救救这个婴儿!”
白衣男子看着眼前跪倒的男子,其实他心中挺厌烦别人动不动就跪的,要知道男儿膝下有黄金,不过明白男子事出有因,也就不计较了。
一头乱发遮住了低下的脸,身上的衣服虽然完好,但也显得有些褶皱,还有已经发黑的血迹染在上面。
白衣男子一眼看出,封慎身上一点伤都没有,有的只是因匆忙赶路而产生的疲累。修为不错,要不是我把这片森林禁空,他恐怕就莽撞地飞过来了,有些事,虽然大家都知道,但掩饰,还是要做的。
白衣男子收回目光,走到男子身边,低身揽过男子怀里的婴儿,左手轻柔地兜着婴儿,右手放在婴儿头上,一阵无形的波动从右手掌心迸发而出,笼罩着婴儿的全身。
白衣男子检查了一番,证实了心中所想后,不由得嘴角微微翘起。右手由上而下托着婴儿,左手手肘轻轻托着婴儿的头,白衣男子转而对封慎说道:“救人可以,但是要一命换一命。”
封慎听闻婴儿可以得救,心里一阵喜悦,立马向白衣男子磕头拜道:“晚辈明白,晚辈死不足惜,只要先生能救,晚辈愿意!”
白衣男子眉头微皱,真不喜欢被人又磕又拜的,他转身沿着湖畔走向远处的小屋:“好,那你就跟我来,准备救人。”
封慎应声:“是。”然后起身阔步跟着白衣男子,似乎毫无意识到,自己的生命,即将终结。
走在前面的白衣男子一直留意着封慎,见他跟在身边,步伐不乱,呼吸自然,也是暗暗点头,如此忠诚的人,在如今的人间,已是少有了,为了修炼资源,为了重宝珍稀,哪个不是在尔虞我诈,什么兄弟反目,亲人成仇,大家都是见怪不怪了,因此,才有了修道者一脉的出现。
修道者,本是修真和修仙者中的一些心存善念,不愿再窃取天地灵气,拥有大智慧的人的自称。
他们聚集在一起,共同研究修道体系,追求感悟天地,明晓自身,独修精神力,以强横的精神力借用天地威力来抗敌。
虽然修道者的杀伤力之大非其他两大体系可比,但他们修炼的功法,皆是自创,已经超脱出修仙的范畴,有众多修道者,就是因为修炼时,被功法反噬自身,轻则成为白痴,重则难逃死亡,所以是三大修炼体系里,修道者最为艰难,人数也是最少的。
即使修道者数量少,可修仙者不愿看到修道者的势力强大起来,于是双方掀起战争,所有的修道者自成一脉。后来在凡界里,修道者都被凡人视为执道者。
白衣男子虽然心中敬佩封慎,但是得失之间,必有取舍,要救婴儿性命,就要有人甘愿付出生命以相抵。
白衣男子不由叹息,天若有情,纵然一身修为不凡,却依然难逃天地轮回,不过是苟且残喘,只为能多留世间,多看看身边的一草一木。
世人皆在追求长生,为求目的,不择手段,那虚无缥缈的长生传说,到底是真是假,早已难以证实,但是一代又一代人,都在为延长自身寿命而努力,如此看来,他们的所作所为又何错之有呢?不过是成王败寇,或许某一天,真的有人能揭开长生的秘密。
思绪至此,白衣男子深深的地吸了一口气,又重重地呼了出来,其异常的动静,引起了身后封慎的注意,封慎跟上前一步,先是看了看在白衣男子怀抱的婴儿,然后出声问道:“先生可是有难处?”
白衣男子见已到木屋前,驻足转向封慎,微笑道:“我没难处,只是想到一些事。反倒是你,待会你随我进屋,就是你生命即将完结之时。我再问你一次,为了这还未能行走的婴儿,你愿意一命换一命吗?”
封慎正身直视白衣男子,凛然道:“虽然我非是修道者,但也懂得失取舍,只是我心中抛弃不了是非黑白,不能做到事事明正心,才选择修仙。得此如今地步,我也无怨无悔,只是我曾得恩于此婴儿的父母,我不可以不顾婴儿生死而独自报仇,而且,我也累了,也不想这婴儿以后背负着报仇的包袱,求先生救回他后,不要告诉他真相。”
白衣男子“唉”的一声,没有答应,摇着头走到门前,推门而入:“进来吧,我还能保住这婴儿性命,你有什么要写下来的,就尽快吧,要这婴儿苏醒,还需要你。”
封慎闻言一笑,尾随进屋,看到白衣男子将婴儿轻放到床上,还小心地盖上被单,封慎虽然知道即使动作再大,婴儿也不会醒过来,但是见到白衣男子此时行为,也不由得放下心中最后的担忧。
有此人如此爱护婴儿,我也再无牵挂了。想到这里,封慎手掌伸出一晃,一卷轴出现在手中,封慎递呈给白衣男子:“先生,这是那婴儿父母族中典籍,以答谢先生出手相救。”
白衣男子虽然长期居于深森中,但也知晓先族典籍,足以让仙界众人,争夺不休,皆因其族,也被称为“仙族”,是自开天辟地以来,最古老的一族,其开创的功法,是现今所有功法的源头,即使如今大家自认现今的功法更为完善,但是谁都不会放弃能一窥有万法之祖称号的先族典籍的机会,因为当初的那些先族人,的确从仙界离开了,飞升到这方世界之外了,但从那以后,就再也没有人能突破仙界桎梏。
只因修道者是另辟途径,已经超脱出先族典籍的范畴了,所以白衣男子并不看得上这先族典籍,不过白衣男子也好奇这所谓的典籍,到底写了什么,毕竟到了一定境界,就能触类旁通,以他人的道,验证自己的道。
于是,白衣男子不作推辞便收下此物,自己还要帮封慎照顾婴儿,收得也是心安理得。
封慎转身走到书桌前,看到那放在砚台旁的一卷纸张,眉头微皱,为什么先生还用俗世的纸张?封慎带着疑惑在卷筒里抽出一张纸,指间稍稍用力,却发现纸张竟如丝绸般柔软,而且自己再加了五成力度都无法弄破纸张。“敢问先生,这些纸张是由何物制作?”封慎拿着纸向白衣男子问道。
“‘西山经华山之首,曰钱来之山,其上多松,其下多洗石。有兽焉,其状如羊而马尾,名曰羬羊,其脂可以已腊。’”白衣男子走过来拿起卷筒,看着封慎,微笑道:“这是出自古籍《山海经之西山一经》。我曾经游历过钱来山,有一次,在我用洗石洗澡时,突然看见一只形状像普通的羊却长着马的尾巴的野兽在树林里跑过,也就想起古籍里的记载,而且在我们修道者圈子里有一张制纸方,其中所用的材料中就有羬羊的油脂,恰好我身上有其他材料,然后我就把那只羬羊捉住,从它的身上抽取它的油脂,将它们混合在一起倒入制纸模板,用阳火烤至凝结成张,就这样成纸了。放心,抽取油脂是不会致命的。”
白衣男子说得轻巧,这不是会不会对羬羊致不致命的问题,而是有谁敢随意游历天下?还有那三大奇火之一的阳火,封慎在先族这么多年,也只是听说过没见过。封慎自嘲地笑一下,准备坐下来写下自己一生的体悟。
白衣男子提醒道:“这纸能承载精神力。”封慎那准备拿笔的手顿了顿,深深地呼吸了一下,对白衣男子道:“先生,你对封慎的恩情,封慎无以为报,这么多年过来了,我也看透了世间的种种,我希望先生让他能跟你修道,不求勘破长生传说,但求他能不被凡俗所扰。”
白衣男子回头看看婴儿,笑着点点头。这孩子的体质,如果之前我们一群修道者研究没错的话,这就是属于天生忘情之心,也称为道体。先族被灭,道体出现,如今的大地上,纷扰将起,我在这片幽静的森林里,还能安逸多久呢?白衣男子嘴角的微笑愈加浓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