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星空璀璨，外界灯火通明，有的人早已进入了睡眠之中，而有的人仍旧在不停地奔波。
百花谷亦被茫茫的夜色所笼罩着，繁星点点、皎月凌空，从这谷底望向高处，在那与山体相连、接近天幕的地方，有一层又一层烟雾，似水纹般涌动。
叶霖一个人坐在潭边小屋的屋顶上，身旁放着一个冰蓝色晶莹的酒坛，在夜色下微微泛着幽光。在他的身下，隔了一层瓦砾的，是吴小乖给姬乘月进行治疗的房间，从里面时不时地传来罐子、瓶子触碰的声音。
旁边的两座小屋早已寂静无声，一间为毛蛋与另一看守天门、也就是百花谷的另一个出口的人的房间，夜虽还未深，但他们早早的就已经睡下了；另一间本是神医林依的居所，留给叶霖暂住，而在其下的地窖之中，姜婷正在里面耍着酒疯，叶霖刚刚才从里面“逃”了出来，短时间内可不想再回去，因此出来的时候也顺手把那地窖出口给锁住了。
叶霖静静地坐在屋顶，脸上的面具闪烁着月儿的柔光，他似乎已经习惯了自己如今的状态，任身后银发随着晚风飘动，沉默地享受着这难得的宁静。
进入了百花谷，就意味着身后再没有了追兵，前方亦不会有伏军。虽说自乡草镇出发的这些时日，他们所遇到的危险也不算多，但此时此景，身处在这对他来说绝对的安全之地，叶霖心中是真正地放松了下来。
只是在放松之后，又不免会感到一阵疲惫。
一口淡酒下肚，叶霖不禁发出一声叹息，心中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惆怅——这些年，这些日子，仿佛过得无比空虚和毫无意义。
“你一个人在这儿干嘛呢？”
这突然的声音响起，让叶霖一愣，没想到在这时见到了洛青尘。
“赏花，赏月，赏美人。”叶霖随口答到。
洛青尘脚尖轻点，盈盈一跳，便跃上了屋顶，直接在叶霖的身边坐了下来，而后“噗嗤”一笑道:“胡说，这花儿都睡了、合了，月儿也见不到其踪影，美人更是何从谈起？”
叶霖却笑着回应道:“花儿即使闭合了，也依旧很美，可以观赏；月亮也只是被乌云暂时遮挡住了，还是会出来的……至于美人，我屁股下面不就有一个吗！”
洛青尘一愣，叶霖的前几句话还能听得，怎么最后一句竟硬是变得有些煞风景了呢。
可随即，洛青尘又不免失笑道:“要是被颜姐姐知道，你这样说她喜欢的人，她非得气得也找你去打一架不可。”
“随时奉陪。”叶霖笑道，“要喝酒吗？”
洛青尘摇了摇头，拒绝了。
“颜姐姐和柳姐姐在百花谷的秘宫里修炼，可我静不下心，也睡不着，就偷偷跑出来了。”
叶霖没有说话，只静静地听着，可是洛青尘却没有了下文。
两人沉默了好久，像是有些局促，又似都在沉思。直到一阵凉风从他们的身旁拂过，吹散了空中的乌云，月儿得以在夜幕下重现时，洛青尘才渐渐回过神来。
“月亮好圆，好美啊。”
“嗯。”
“叶霖，我问你一个问题好吗？”
叶霖转过头，仔细地看着洛青尘的脸，直到她眼中的那份认真变成迷茫，又从迷茫转化成认真，他才移来目光，笑着又喝了一口酒，道:“说说看。”
“你觉得……人和妖可以在一起吗？”
叶霖浅浅地笑了笑，眼眸无意识地暗淡了一分，连他自己也没有注意到。
只听他答道:“不能。人妖殊途，这是万古都不曾变过的真理。”
“可我根本就不认同这所谓的真理！”洛青尘反驳道，看上去有些激动，“人也好，妖也罢，都是一同生存在这个世间的生灵。就算我们一生下来，就与人类不同，可只要是互相爱着的，又为什么不能在一起呢？只要爱着，人和妖，又有什么差别？”
“寿命。”
这就是这世间造物主的不公平，与其制定下的规则的残忍。
就是再伟大的爱情，也忍受不了长达百年，甚至千年的孤独！
“……”
洛青尘再次沉默，有些失神，也有些无措。
叶霖叹了一口气，手中的酒快喝完了，可是愁绪却增多了。他望着月空，有些事情、有些真相，他想要告诉洛青尘，可却无法对现在这样的她开口。
“那你和柳姐姐……？”洛青尘的声音小得几乎微不可闻。
“我和她没有可能，只是朋友。”叶霖淡淡地道。
“除妖师和妖都能够做朋友，那人与妖为什么就不能相爱，不能在一起呢？”像是疑问，又像是自问，现在的洛青尘无疑是很纠结的，“其实……人妖殊途，以前族人们也都是这样和我说的。可是，我不明白。也不懂颜姐姐明明和我是同一族的，为什么她又可以那么地喜欢姬乘月呢？”
“颜姑娘是怎么认识姬乘月的？难道就因为那天下第一美男子的名号，所以就爱上他了？”叶霖开口，试图转移这个沉重的话题。
“才不是呢！”洛青尘瞪了他一眼，却似乎更加忧郁了，“姬乘月小的时候，救过颜姐姐的命。那时候颜姐姐还不是王女的继承人，还很弱小。可自那次与姬乘月相遇之后，颜姐姐的法力就突然地进步飞快，并得到了王女的认可……她说，她这是为了以后能够报答姬乘月的恩情，因此要获得能与之相配的地位和实力。”
“所谓的报答，就是以身相许？”叶霖有些不怎么感冒。
“那是颜姐姐自己喜欢用的方式！既是自愿的，又有什么不可以的。”
叶霖沉默了，接着洛青尘也沉默了。
抬头默默地数着星星，叶霖突然觉得，自己真的很不会与身边的这个女孩聊天。
在心中鄙视了自己一番后，叶霖刚想要找些什么话题来说，洛青尘就再次开口了:“我给你讲个故事好不好？”
“你该不会是专程来说服我，让我和妖谈情说爱的吧？”叶霖摸了摸鼻子，有些难以理解洛青尘的思维。
而洛青尘也同样无法理解他脑子里想的东西，闷闷地说道:“这是我的困惑，我是信任你才跟你诉说的好吗？”
叶霖讪讪地笑了笑，连忙向洛青尘赔不是。
“其实我跟颜姐姐差不多……”
接着，洛青尘讲起了那段令人难以忘怀的、叶霖也同样知晓的经历。
在洛青尘刚满一百岁的时候，族长终于肯答应让她离开所居住的地方，去到外面的世界看一看了。
她在那一方美丽却又一成不变的净土待了一百年，也憋了一百年，向往了一百年。终于是等到了这一天。于是，那时的洛青尘就像一个脱离家长管束的熊孩子，疯跑到外界，在山水间尽情玩耍，在林地里到处奔跑，感受着这新鲜世界的奇妙。
但她却从来没有见到族人们口中常常说起的人类，也没有碰到她一直想见到的、颜孤绫日夜思念的姬乘月。
可是，就在某一天，她正在一个山中谷玩耍，却突然感觉到头顶上方相距很远的地方有一道强大无比的妖气，伴随着无尽的威压，向她席卷而来，让她透不过气难受地在草地上滚来滚去，甚至最后跌倒在了潭水之中。
而没多时，就在那股威压渐渐消散，她从眼前的一片昏暗中渐渐收回神来的时候，一个瘦小的身影却从天而降，直直地朝她砸了下来。
那是一个浑身是血的人类，与她当时的样子差不多大。
虽然当时的洛青尘被突然落下的他给吓到了，但她却依然下意识地使用自己弱小的法力将那个孩子接住了，最后，还用自己宝贵的妖汁，让他从濒死状态下苏醒了过来……
“那时我始一看到他，我的脑中就只剩下一个念头，那就是救活他。因为他是我认识的第一个人类。他也是我的第一个人类朋友。”洛青尘陷入了回忆之中，脸上的笑容不自觉地绽放了开来，让周围的景色似乎都亮丽了几分，“他和族人们所描述的人类不同，他很可爱，很温柔。他还和我约定，在他长大之后，来找我，我们再一起玩耍！”
可是……他最后却逃避着，没有履行他的承诺。
叶霖举了举手中的空坛，真的连一滴也倒不出来了。
“可是我太心急了，明明为了出来，我等了一百年，可这次，我却只等了七年，我就等不下去了。”洛青尘笑道，眼中竟没有一丝难过的情绪，“所以，我决定主动出来找他，为此我偷偷喝了能让我的身体快速长大的灵水，虽然那水真的很苦……但是一想到我终于可以见到他了，我就觉得很是开心，想要早点找到他，给他一个惊喜。”
“难道，你就从来没有怪过他吗？”叶霖沉声问道，眸中的神色闪烁不明。
“什么？”洛青尘回过神来，疑惑地看向叶霖，似乎没有听清楚。
可叶霖却再也没有勇气问出同样的话来。
“你还是放弃吧，人和妖在一起，是不会有什么好结果的。”最终，自叶霖口中冒出了这样一句话。
洛青尘的脸色瞬间就沉了下来，她磨了磨牙，忍住心中想要打叶霖一顿的冲动，愤愤地说道:“才不呢！我又没说喜欢他，我和他也只是朋友而已，这样的话为什么不可以有好结果啊！”
叶霖哑然，好吧，就算他自作多情了。还是说，一直没有把对方仅仅当做是朋友的，只有他自己吗？
想到这，叶霖不禁被这个恐怖的念头吓了一跳。
“哼。”洛青尘将头扭向一边，看样子是不想再理叶霖了，可是一转头，她又突然想起了什么，猛地回过身，狠狠地盯着叶霖，很是不满地道:“对了，我早就想问你了，你之前为什么要骗我？”
“什么？”叶霖还没有从自己的思绪中回过神来，便又被洛青尘给吓了一跳，顿时有些心虚地往后挪了挪屁股，竟差点从屋顶上掉下去。
“你明明从小就生活在百花谷，之前从青阳城‘飞’过来的时候，你为什么要骗我？”洛青尘眯着眼睛恶狠狠地盯着叶霖，而后还举了举自己粉嫩的拳头威胁道，“你要是不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就算你曾经救过我，我也会揍你的！”
“我……这不是以前和你不熟嘛。”叶霖扯着嘴角难看地笑了笑，说出了这么一个看起来像是真话的谎话来。只是不知为何，胸口处却突然一阵抽痛。
而洛青尘竟然也信了，还白了叶霖一眼说道:“那我们现在熟不熟了？”
“熟，太熟了。”
无论怎么看，叶霖的笑容都有一点儿奇怪，似乎在极力忍耐和克制着什么，但洛青尘楞是没看出来，只以为那是他为之前所做的事情而感到心虚，因此不停地追问道:“那你还有没有什么事情是骗了我的？”
“其实吧，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