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飞羽伸出手挡住从树枝缝隙间透下的斑驳的阳光,微醺着眼假装看不见旁边一直蹲在他身边比花脸的不明物体。
夏季的重庆素来以闷热著称,虽然他感觉器官似乎有些问题但还是觉得一股气浪在这个名为山城的地方肆意张狂着。
不大的小树林三两个人躲在树荫下乘凉,闲言碎语就像喳喳的鸟叫般拨弄着他本就烦躁的心。
他掏出手机看了看,心想约定的时间已经快到了吧。
于是坐起身来,闭着眼睛靠在身后的大树上歇息。
时间不长,那坏坏的声音便从他的旁边响起来了:“小炎炎,你在这里干什么呢?”
他睁开眼,刚刚一直在旁边骚扰他的鬼东西已经不知去向,一个男人微倾着上身站在他的前方。
一头火红的长发配合着夏日的热风轻轻舞动,一身红色的西式装着诉说着他的不同寻常,五官都极其普通但挂在那张脸上竟出奇地有些精致。
他坏笑着,饶有兴趣地看着韩飞羽。
韩飞羽捂了捂眼睛,感觉有些辣。
实在是很难接受他这样的形象在大街上出没。
又想起那个‘小炎炎’的称呼韩飞羽不由得微怒:“大夏天穿成这样你不热吗?作为一个中国人一头火红色的长发你不嫌非主流吗?还有,我不叫小炎炎我的名字里面也没有炎这个字,请你不要随意称呼我,这很不礼貌!”
怪异的男人不恼,微笑说道:“怎么可能会热呢?我们两个不管在什么环境下都不可能感受到温度的变化,不管百世轮回还是千世轮回,这可是灵魂里决定好的。难道你会觉得热吗?”
韩飞羽大怒:“我TM汗流浃背了你猜一下我热不热!我恨不得可以拿个中央空调挂头顶上!”
可事实上上,他确实不热……不对,应该说他从小到大都不知道冷热是什么感觉。
他只能看着周围的人穿什么他就跟着换就好了,不管冬季还是夏季,他都伪装得很好。
他不想让别人知道自己身体的异样,潜意识里,他认为自己是个怪物,而这次和这个怪异男人的约定,就是想弄清楚自己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见那个怪异的男人还想多说,韩飞羽急忙开口抢到:“别说其他的,先告诉我你的名字……如果有身份证的话就更好了,我不想把秘密告诉一个我连名字都不知道的人!”
男人笑了笑:“我没名字。”
想了想之后又坏笑着说道:“如果你真要叫什么才能够安心的话你可以叫我哥哥,放心,不管从什么角度来说你都不会吃亏的。”
气氛僵了一下,随着气氛冷下来的是韩飞羽的脸色,他站起身准备走人------他确实不知道怎么把话题继续下去了,也不想把困惑自己十数年的问题向一个完全摸不清来路的人透露。
男人又笑了,并不伸手阻拦,学着韩飞羽刚才的样子靠着大树闭目养神。
时间不长,男人睁开眼,看着垂头丧气走回来的韩飞羽一脸贱笑。
“你丫的做了什么,赶紧把我放出去,我晚上还有数学考试!”韩飞羽气势汹汹的说道。
男人摊了摊手:“我可没做什么……你出不去了?你出不去管我什么事?”
韩飞羽一屁股坐到地上:“去你妈的吧,我进来的时候畅通无阻想去哪儿去哪儿,出去的时候就只能看着马路上的行车和路过的行人却始终被一层看不见的空气膜挡着?不是你上次表演的那种戏法儿我能像中了邪似的被困在这里?”
男人装摸做样的揉了揉眉心:“再给你说一次,这不是戏法,用你们的话来说,这应该是魔法!当然你要把它叫做法术我也无所谓。”
他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不存在的灰,打个响指,一道扭曲的光门顿时浮现在空气中。
“跟我来看看?”
不知道为什么,虽然心里千般不愿,但韩飞羽竟然真的跟着他过去了。
踏入光门,景色在片刻之间斗转星移。
他刚刚还在重庆的小树林里享受着夏日热风的抚恤。
转眼间,四下白茫茫的一片全是冰,远处是一望无垠深蓝色的海水。
是的,虽然他从没见过海,但直觉告诉他,那就是海!
大大小小的浮冰飘在海上,像无家可归的游子般迷茫。
“南....南极!!!?”韩飞羽哆嗦着,话都说不太利索了。
不是冷,而是惊讶。
怪异的男人愣了愣,好奇地问道:“你怎么知道这是南极不是北极?又没写名字~”
韩飞羽瞪了他一眼,指着不远处那一群蠢萌蠢萌的生物,怒道:“你家的北极有企鹅?”
怪异男人大笑,心想自己怎么问了这么个白痴的问题,道:“没错,这里就是南极!”
说罢,他又装模作样地打了个响指,轻声说道:“给你看个东西。”
韩飞羽撇撇嘴,心说你这个煞笔不知道又要给我变什么戏法,就算那是你说的法术吧,难不成会有你把我瞬间从重庆带到南极更令人吃惊吗?
不对,不是说人达到光速的话会被分解成粒子吗?一秒钟不到就从重庆到达了南极和光速也差不多了吧,可我还好好的,看样子我一定是被他催眠了!催眠!对,但是我是怎么进入催.......哇.......靠!
韩飞羽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张大嘴巴,发出不自然的“嗬”“嗬”声。
视野中那片海水突然向上升起,整个海域瞬间沸腾起来,海面上冒起巨大的水泡,浮冰们纷纷融化成水倒流进海里。
无数韩飞羽从未见过的生物交织着从海里跳起,冲进突起的海水中,又从另一面穿出来……
突起的海水持续涨高,不一会儿,突起的顶端就消失在了视线之中。
感觉上,那突起仿佛插入了云里,整片海域再没有一个地方是平整的,所有的水都冒着泡向上流动......
过了一会儿,海水似乎有些后继乏力,渐渐的回流到海里,溅起巨大的浪花。
一座巍峨的冰山呈露在眼前,冰山里冰封着无数形态各异的尸骸,有的浮现金光,即使只剩骸骨也足以让人看一眼便心生敬畏;有的缠绕血气,有的呈人形,但更多的却是从未见过的兽形......
可最吸引眼球的却不是那形形色色的骸骨,而是冰山正中间封印的那座庞大尸体。
尸体的形态很奇特,似蛇般的长躯一圈一圈的盘起,似牛般的头颅却长了一对鹿角,鳄鱼般的血口里却藏着狮虎的牙齿,鹰翼展开铺天盖地。
即使是被封印在冰里也丝毫不弱那暴戾的气势。
一杆战枪从它的额前插入,穿透身躯隐没在海水中,战枪上神威隐现。
看着那杆朱红色战枪,韩飞羽心口一痛,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也许是抵抗不住威势晕了过去。
怪异男人看着昏迷的韩飞羽。
有些歉意。
“本来我应该等你愿意醒来时才出现的,可是我总有种不好的预感,只得自行出现了……”
……
韩飞羽醒来之后已经是黄昏时分了,红色夕阳无精打采地照在脸上,三两只麻雀在他胸膛上跳来跳去,看到他睁开眼睛便叽叽喳喳地四散逃走。
他看了看天色,暗骂一声糟糕便起身匆匆向着学校跑去。
右胸依稀残留着疼痛感还在提醒着他不久前的时光经历的荒唐。
他强压下心中不安,脚步渐渐加快。
到学校之后已经迟到了接近一个小时,好在监考老师看在他第一考室的份上还是铁青着脸让他参加了考试。
韩飞羽被监考老师不善的眼神盯得头皮发麻,有心想尽可能抓紧时间做题却怎么也静不下心,脑海里浮现的全是下午那些见鬼的画面。
潜意识一直在躁动,脑子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想要冲出来。
……
……
“飞羽?”
“......”
“飞羽!?”
“......”
“韩飞羽!”
“啊....啊!谁在叫我?”韩飞羽缓过神来,抬起头就看到了前方神色不善的景月。
他有些摸不着头脑,心想我又哪里惹这个小姑奶奶生气了?
脑海里赶紧过一遍这几天发生的事,确认自己的确没什么地方惹到了这个小姑奶奶之后小声问道:“大姐......有何吩咐?”
景月怒极,一把抄过韩飞羽压在手臂下的试卷,又拍到韩飞羽面前,低声吼道:“两个小时你就打算把这张白卷子交给蔡老师?你到底知不知道死字怎么写?”
韩飞羽一愣,哇靠想东西太入神了结果忘了正事!急忙将试卷摆正,顺便将景月的试卷抢过来,刚准备抄就看到了监考老师鹰隼般的目光。
师生对视一眼,韩飞羽假装没事一样将卷子递给后面的同学,内心却咆哮着完了完了你这个傻逼.......
……
……
不出意料,晚自习的时候韩飞羽被数学老师喊去办公室好一顿痛骂,不过老师对于成绩好的同学骂人无非就是把“不要浪费天赋”,“不要对自己不负责任”之类无关痛痒的话翻来覆去的说。
比起骂,那其实更像是劝诫,在过去的十二年里韩飞羽早就听腻了。
他直挺挺地杵在那里,目光沉着表情严肃的.......发呆。
蔡老师喝口茶,看了看韩飞羽沉重的表情又有些不忍,语气也渐渐柔和下来,问道:“你身体现在感觉好点了吗?需要去一趟医院检查下吗?”
韩飞羽一惊,心说妈咧你让我直挺挺站这儿快半个钟头了,现在才考虑我的身体是不是太晚了点!!?
心里怎么想的撇开不谈,面对老师,嘴上态度还是要好的。
他强行装出一副两分哀怨八分委屈的表情,道:“现在已经好了很多了,不用去医院,我自己回趟家睡一觉就好。”
蔡老师点点头,说:“那我给你批假条,今天晚自习就算了吧,明天早自习可不准迟到哦。”大手一挥,唰唰写好假条拿给韩飞羽。
韩飞羽立马装出一副感谢蔡老师您大恩大德的样子,心里却想着现在这个点离晚自习下课不过十分钟,你有必要装得这么大方吗?
有些不忿。
入夜,韩飞羽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总是睡不着,拖过窗帘的缝隙可以看到天空上那轮皎月不遗余力地散发光芒。
他百无聊赖,蹭起身打开电脑准备玩下游戏,却又坐在电脑前望着屏幕独自发呆。
有些心悸,准确的说,是自从看到了那杆充满肃杀的战旗之后,他就一直觉得很心悸,心肺之间似乎在生长着什么东西,一直传来麻痒的感觉。
他打开衣服看过,那里红红的像是被人用力打了一拳,可又不疼。
所以才更显怪异。
“年纪轻轻,失眠可不好。”耳边传来那个怪异男人的调笑声。
韩飞羽猛地窜起来,一脸警惕的盯着他。
怪异男人笑笑,用手指了指韩飞羽的窗外:“你要警惕的对象似乎不应该是我,是它才对。”
顺着手指,韩飞羽看到了窗外皎洁的月光,似乎没什么异常,他凝眼细看,发现窗户处的反光有些不对。
一根细长的黑刺不知何时扎破了窗户伸进房间里。
韩飞羽快步走了过去,伸出手想摸摸看那到底是什么。
“不想死的话你最好离它远一点!”耳边突然传来一个他从未听过的动听声音。
韩飞羽猛地转过身,窗框上坐着的祝融消失不见,声音的来源是一个站在窗户上的人。
一个女人,很美,胜雪的肌肤配上蔚蓝的瞳孔,秀挺的鼻点缀着淡红的唇,一身浅蓝色长袍交织着淡蓝色的长发在月光下微微有些刺目。
韩飞羽心一颤,赶紧别过头去,有些莫名的味道。
女子看也不看他一眼,跳下窗,迈着步子缓步走向那根来历不明的黑色的刺。
她似乎有些凝重,走动的时候不停用双手在空中比划着什么,玉手所过,空气中拉起一根根金色的线。
那些线相互穿梭,交叉,形成一个六芒星似的图案,将刺进窗户那部分刺笼罩住。
微微松口气,女人动手伸入腰间,缓缓的拔出一把通体冰蓝的剑!
似乎是感觉到了不安,黑刺开始扭动起来,慢慢变得粗大起来,同时六芒星的金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
转眼间,一个完整的六芒星竟只剩小小的一角仍在散发着微光了!
女人并不惊讶,低声道:“缚!”
随着女人的话语,又一根金色的线从虚空中冲出,在黑刺刚刚突破六芒星时又缠住了它。
黑刺的体形再次增大,这根金线几乎是瞬间便被黑刺挣脱了,它化为两段猛地向女人和韩飞羽袭来,黑漆漆的尖端竟然莫名长出一张血盆大口来!韩飞羽大惊失色,不由向后退了几步,可女人却不为所动,借着黑刺停顿的那一瞬间,用剑刺在那不知名的鬼东西的身体上,低喝一声:“雪莲!”
一股迫人的寒气顺着剑身射出,将黑刺完全冻住。
女人再次低声道:“破!”
声音传开,空气像水般泛起涟漪,一颗冰蓝色的光球猛地冲出,轰在那根冰柱上,冰柱寸寸碎裂,落在地上化成光雨消失不见。
韩飞羽似是有些后怕,愣愣问道:“神仙姐姐,这,这是什么鬼东西?”
虚空中传来怪异男子的轻笑,似乎在嘲笑韩飞羽的问题,又似乎是在嘲笑韩飞羽对神秘女人的称呼。
女人收好剑,转过头来盯住韩飞羽,眉头轻锁,问道:“你看得见我?”
没等韩飞羽回答,她又轻声说道:“也对,你既然看得到‘噬蛇’,自然也看得见我。”
她的声音突然冷冽起来,女人盯住韩飞羽,问道:“可是,为什么你能看得见我呢?”
韩飞羽一愣,我为什么能看见你?这是什么见鬼的问题,你就站在这里站在我面前,而我眼睛又不瞎为什么会看不见你。
似是清楚韩飞羽所想,女子皱眉道:“按常理说,我行走在第二位面,主位面的人是看不见我的。”
韩飞羽一惊,第二位面?那是什么东西。
看着依旧困惑的韩飞羽,女子想了想,问道:“你是不是身体有些地方和常人不同?”
韩飞羽老老实实的点头
女子又问:“你是不是总能看到一些别人看不到的东西?”
韩飞羽迟疑了一下,再次点了点头。
女子似乎是明白了什么,丢给了韩飞羽一张白色的卡,说道:“以后看到明显不是你们这个位面的东西就不要动,很多第二位面的东西对于你们主位面来说是很危险的,我还有事要先走了,这张卡你保管好,过几天,我会让人来接你”。说罢,女子的身影竟然凭空消失了。
韩飞羽看着女人消失的地方,有些后怕,自己的眼睛应该就是传说中的阴阳眼,一眼看人间,一眼观鬼物......这么说来,刚刚的女人,是.......鬼不成?
他低头看了看那张白卡,似乎有些熟悉,又想不起到底在何时何地看见过这种样子的卡片的,他拍了拍脑袋,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却又说不上来,只得作罢。
“这女的还不错对吧,有什么想法的话做哥哥的可以免费帮你搞定她哟”韩飞羽耳边传来淡淡的坏笑声。
“我能有什么想法,我没有想法!”韩飞羽气急败坏的怒吼道。
怪异男人耸耸肩,指了指楼下提醒韩飞羽别吵醒了他正在熟睡的父母。
韩飞羽没好气的说:“刚刚打怪的时候不出来,现在怪打完了你出来干什么?”
怪异男人挑挑眉,无辜的摊开手,讶异到:“打怪?什么怪?刚刚存在这种可怕的东西吗?”
韩飞羽被他的脸皮震惊到无言以对,明明是这个家伙提醒他那什么‘噬蛇’的存在的,可翻过脸就不认账了。
不对!似乎从他转身之后这个男人的存在就完全消失了,噬蛇将攻击一分为二,那么攻击目标自然没有他。
女子手握白剑那般强大,却依然只是将注意力放在了自己身上而没发现这个男人的存在。
整个世界,仿佛就只有自己一个人能够看见这个怪异的男人!
这个男人轻浮的外表下似乎隐藏着许多秘密!
而那些东西,韩飞羽是绝对不想了解的......
他开口,声音有些控制不住的颤抖起来。
他问:“你,到底是谁?”
男人并不知道他给韩飞羽带来的惊悸和恐慌,自顾自的走到韩飞羽床上躺下,闭上眼发出舒适的叹气声。
他轻笑道:“我是你哥哥啊!”
韩飞羽这次没像前两次那样明确表示出不屑和愤怒,他依旧颤抖着声音,问道:“我要知道你的名字,包括字是哪个字!”
男人挑挑眉,睁开闭着的双眼有些诧异的看着韩飞羽的眼睛,在明确这次韩飞羽的坚定之后不由得笑了,很温暖的微笑。
转瞬之间他的笑容却又消失了。
随之消失的是他一直平和的气势。
他的身体猛地爆发出了一股极其强烈的压迫感,整个空间像是被放进了煅烧炉里瞬间变得通红。
空气扭曲着,桌子、椅子、台灯、天花板......一切的一切都像是承受不住重压似的发出呜咽声。
他坐起身来,长发无风自动。
他站起身来,空气中自动射来一件件盔甲包裹在他身上。
刹那间,西装革履竟变成了铁马金戈!
他面容冷酷,神似君王。
他反问道:“你觉得我应该是什么名字呢?”
声音很轻,带着一些......无奈以及疲倦?
韩飞羽扭扭头强行将这个荒谬的想法丢出脑袋,面前这个男人,褪下了往日的怪异与荒唐之后竟然如此可怕!
他想说什么,可最终没有说出来,整个卧室的空气仿佛被抽空了似的让人难受.,他拼命的扭动身躯,想走到卧室外面去吸一口清新的空气,可脚步却像钉在了地板上似的完全没有办法挪动。
男人就那么静静的看着他在泥潭般的空气中挣扎,神思平静仿佛在剧院里欣赏小丑的表演。
韩飞羽只觉得胸中火烧一般,他的身体已经害怕到止不住的颤抖起来,可是他的内心却在不甘的怒吼,仿佛帝王被下臣冒犯了一般,他什么也做不了,意识一点点逝去.......
他仿佛做了个梦,梦里他飘在半空,平静的盯着下方全副武装的男人,看着他毫不犹豫的单膝下跪涕泗横流,看着他痛哭失声地诉说怀念。
那个梦里的他没有说话......一个字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