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赵旻再次召集众人商议,言说欲亲往东平拜访郑达,请他出山。众人都对赵旻突然转变态度感到好奇,昨天不是还犹犹豫豫地说再议吗?怎么一夜之间就转了念头?不过好歹也是主公的意思,不好忤逆,只好表示赞同。
话说现在赵旻已经是国王身份,众人今后都是账下之臣,虽说尚未定下名分,但即便现在称呼赵旻为“主公”,也分属应当。
计议已定,诸人分派任务。赵旻自己带亲卫队出发往东平国,眭英和章韩作为亲卫队正副队长自然随行,而邵琦死活要跟去不必多提。孟侯、夏侯英等人自行返回即墨,一是传檄北海各地,通知北海改郡为国和四皇子立为国王的消息;二是做好开府的前期准备工作,例如世家豪族的安抚、仪式物资的筹集、四方人才的征辟等等;第三则是要肃清地方、特别是剧县的陆旭残余势力。按赵旻的意思,此事由不宜大张旗鼓的进行,而改为暗中由司闻曹负责,最好能将这些残余势力全部挖出来一网打尽。或许是前世看多了历史上刺客的恐怖,多少有些被害妄想症,总担心许贡门客之类的人物出现危及自身。其实说真的,在各种信息交流不便的古代,刺客哪有那么容易得手?要刺客真的如此逆天,那历史上也不会只有专诸、要离、荆轲等寥寥几人史上留名了。话说就算最出名的荆轲,那最终不还是以失败告终的吗?
言归正传,赵旻心忧任务时限,因此也不敢多耽误时间,准备这边大致安排妥当,明日一早就出发往东平。因为他这个北海的主人暂时不回归,因此与众人约定,例如定都选址、架构搭建等主要问题等他回来再行确立。
众人随即各自散去,赵旻留下孟侯给郑达写封书信,他自己则趁这空闲把该办的事情给处理了。
赵旻只在身边带了两名亲卫,步出客房,没有出驿馆的大门,而是拐了个弯折向东厢。他要前去拜访这次前来宣旨的两位使者,这是礼节,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必须——宗正寺管理皇族子弟,也包括赵旻这个王爵,必须打好关系自不必说;北海国的属官倒是不用跟吏部打什么交道,但除了北海以外的其他地方官员都要受吏部考绩的制辖,如果北海跟吏部关系处理不好,以后其他地方官员看到北海来人都避之不及,还怎么跟外郡官吏们打交道?
毕竟赵旻的身份今时不同往日,再不是那个没有实权,只在身上挂着个“巡狩”光环的光杆王爷了。他现在的所思所想都要从北海国的整体利益出发,要为北海的数十万民众负责,那么这些官场上的迎来送往,就是不得不做的功课。
赵旻首先拜访的是赵铎。老爷子既是自己名义上的长辈,又是手掌王爵名为管理的宗正,于情于理都应该先行拜谢。由于赵旻的身份显而易见,自然不需要报门而入,在通禀后略等了一下,便有随从领着赵旻进入客房。
一进门就看见老爷子坐在主位,腰杆挺得笔直,正炯炯地注视着赵旻。赵旻不敢造次,毕恭毕敬地上前行了晚辈参见的大礼,随后让亲卫奉上仪金,才在赵铎的下首规规矩矩地跪坐下来。
这个时代其实早已有了椅子,并且已经进入了大多数普通人家的生活。但总有一部分尊奉上古礼仪的士人,认为在会面时用小腿面对对方是件很无礼的举动,因此在正式场合仍然坚持跪坐之礼。而赵铎作为老一辈的代表,在正式场合也一概以跪坐为礼。
说实在的,上身直立,曲着双腿,用脚后跟垫着臀部,以小腿迎面骨顶着坐席,时间长了实在是一件非常难受的事情。赵旻心中暗想,这又不是历史上的汉朝时代,人们穿裙子不穿底裤,就算坐在椅子上一个劲乱晃也不用担心露裆的问题,何必非要把自己搞那么难受?不过想归想,这样的话语是万万不敢宣之于口的。赵铎素以方正古板闻名,在他面前说这些无礼之言,恐怕会被老爷子拿扫帚给赶出去吧!
也不知道老爷子是不是有喜欢死盯着人看的嗜好,待赵旻坐定后,也不开口,就这么直勾勾地盯着赵旻猛看。赵旻被看得浑身难受,但长辈未有训,晚辈不开口,又不能与之对视,为了以示尊敬,只好就这么垂着头,顶着灼灼地目光干坐。
好在时间不长,赵铎终于缓缓开口:“前在京师,皆语汝不好诗书,整日游手好闲。今日见汝,知礼而恭,可有潜心向学?”
听到赵铎开口,赵旻如释重负。只要说话就好,要不说话老盯着人看还以为您老有什么不良嗜好呢!当下忙不迭回道:“旻儿自知幼时顽劣,出京后见民间疾苦,有所顿悟,乃知先贤著书,微言大义,当知书方能明理,故每日勤习经文。奈何无名师指点,全凭自行揣测,恐多有谬误矣。”这话的意思,您老人家好为人师吗?要是好的话,我请您指点几个学问上的问题,这样您老就没空拿眼睛瞪人了吧?
也不知道赵铎是没理解赵旻话里的意思,还是自身学问也有限,只是点头道:“前行冠礼,未蒙赐字,又恰逢巡狩之期。本当返京后由天子为汝延请名师,然今京师困顿,朝纲不振,巡狩恐有延长之虞,汝且心中知之。非但如此,其余皇子也将陆续离京,往封各地,以盛国威。”
赵旻一惊,心说啥情况?其他皇子也要分封各处?怪不得要给自己封个实权国王,还害自己担心这么久是不是有什么阴谋。原来不独自己,敢情其他皇子也要陆续分封到各地去当国王啊!不过这是为啥捏?
当今天子赵玚膝下业已成年(虚岁十四以上)的皇子,除了太子赵昱和自己以外尚有六人。其中五皇子赵昪早夭,如今剩下的只有五位。二皇子渤海王赵杲比赵旻早几年封王,不过那时候根本就没人提及巡狩之事,所以一直猫在京师里哪也没去。三皇子河间王赵炅跟太子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跟着舅舅在西北边军混军功,据说是打算博个万户侯。剩下还有三个弟弟。说是弟弟,其实年岁相差不大,六皇子赵昃、七皇子赵昂以及八皇子赵昺都应该在年内陆续完成冠礼。看起来这一大帮子兄弟都会受命分封出京。按说巡狩之礼荒废已久,这时候放一堆皇子出京,恐怕不只是恢复旧例这么简单吧?
京师洛阳掌控畿内,环控四海,所知的消息肯定不是自己这个身处偏远地区的废材皇子所能比拟。从赵铎话中透露的信息,皇子四散分封,必有其目的所在。在赵旻看来有两种可能,一是京中即将发生巨变,天子将所有儿子撒出去,避免被人一窝端。当然这个猜测不怎么靠谱,以京师强大的守御力量,还有南军的拱卫,你说要是偷袭也就罢了,既然提前知道消息了,还会被人一锅端,说出去谁信?放眼天下又有谁有这本事?
既然第一种猜测不靠谱,那第二种的可能性就很大了。把一拨皇子撒出去的目的,是为了震慑,展示自己的肌肉。你瞧啊,我把六个儿子(包括赵旻在内)都封成实权国王,你们要有小心思的就要当心着点,这六个皇子封得哪都有,要干点什么的时候小心后路不稳哦!
不过话说回来,如果这种猜测属实的话,那前提就是大夏天下的各路或刺史、或郡守、或都督,已经有很大一部分不在朝廷的掌控之中了!
想到这赵旻不由悚然而惊,难道这大夏天下又要发生大乱了吗!赵旻不由抬头往赵铎脸上望去,可惜老爷子一脸的漠然,看不出喜怒哀乐,也不知是老爷子城府太深,还是他压根不清楚内情。不过想来前者的可能性居多,毕竟是两朝元老,老于世故,在朝堂多年,养气功夫了得,修成喜怒不行诸于色的本事也再正常不过。
正思索间,只听赵铎继续道:“前行冠礼时未予赐字,天子甚憾。因恐巡狩日久,缺字无以明尊长,乃临行前赐字,嘱我赠与汝,以示嘉勉。”
赵旻赶紧起身,躬身道:“谢长者赐!”
古人取字的目的是为了以示尊重,并且便于称呼,所以赵铎说“缺字无以明尊长”。按理前回行冠礼的时候就该由天子赐字,但不知道为什么光行礼没有赐字,然后紧接着就急匆匆地把他给赶北海来了。再说那时候这具身躯还不是赵旻现在的灵魂呢,所以具体发生了什么赵旻也不得而知。当然赵旻并不太在乎,以字相称的通常都是关系比较亲密的人或者长辈,而在北海这地方以下属居多,大都只能以爵位相称,能用上表字的少之又少。不过现在既然得蒙赐字,作为晚辈当然要毕恭毕敬的接受。话说以赵旻皇子的身份,能有资格给他赐字的,放眼天下,恐怕也就只有天子一个人了吧!
只见赵铎也起身整理衣冠,肃容缓缓开口道:“天子云‘旻,闵也,闵天下无如召公之臣也。为怫行止,取字世高可也。’如今汝身为位一国之主,当敛心克用,守节乘谊,以全天子之重托也!”
世高?听起来好老土的感觉!里面有什么深意吗?赵旻从来就对古人取字没什么研究,对古文更是知之不深,连赵铎所说的“旻,闵也,闵天下无如召公之臣也”的出处都不知道,谁晓得他有什么深意?当然哪怕不懂也不能表现出来,赵旻还是装模作样的感慨一番,谢过之后重又坐下。
可能老爷子年纪大了,刚刚那一长身的功夫,这时候再坐下,脸上已经显示出疲态。赵旻虽然还想跟他打探一下京中的消息,但转念一想,跟他这一是不见得能探出什么,而且他回京后肯定要给天子汇报行止,到时候太过刻意反可能引起误会,因此再逊谢几句后就告辞出了房间。
出来之后本来打算再去拜访那位钟大才子的,但因为赵旻现在脑子里反复回荡着都是刚才赵铎话里透露出的深意,以这幅精神面貌去见客恐怕不大妥当,干脆转身回了自己的西厢。反正孟侯与钟侍郎比较谈得来,让孟先生代为拜谢也是一样,毕竟钟隗又不像赵铎一样,身上还背着个长辈的名分。
回房后赵旻让人把邵琦找来,见面第一句话就是:“速速安排人手入京,打探消息,特别是各地郡县送京的消息。不,干脆在京师单独成立一个司,就叫……就叫驻京办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