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晚上赵旻做了个梦,他梦见自己似乎回到前世中学课堂之上,那位面目模糊的历史老师正在上课。当讲到“凡为王者,或擅权****,或叛以自立”之时,突然老师的面貌幻化成了面容刻板的赵铎的模样,那张古板的面孔忽然间须发皆张,戟指赵旻厉声道:“汝有何德何能,竟敢窃居高位,莫非有不臣之心耶?”紧接着画面一转,身后冒出了数不清手持利刃全副武装的士兵,个个面目狰狞,一步步向自己逼近,手中钢刀举起,竟似要向赵旻劈下一般!
赵旻吃吓,“啊!”地一声坐起身来,四下里一打量,才明白过来自己是在做梦。此时再一摸身上,满满都是冷汗。再瞧瞧窗外,隐约已是日出时分,想起今日便是颁旨的时日,当下也没了睡意,干脆起床练了一趟五禽戏,出了一身臭汗,这才把心头那股挥之不去的烦躁之意略略压下了少许,又去泡了个澡,待到洗漱停当,前来通禀的小吏也恰在此时到达。
小吏所来的自然是通报颁旨的时间、地点,然后请北海王届时出席。颁旨的地方不用说,肯定是在州署之中,时间则是巳时中。
顺便说一句,其实夏朝最早延续秦制,刺史并非地方常设职位,行政区划只有郡县两级;直到孝敬皇帝时期,为了加强中央集权,才按地区将数郡、国统设为州,全国共计十二州,加上国都所在的司隶,并称大夏十三州,并增设了刺史一职。最初的刺史仅仅是一个监察职能,也就是类似审计署的职能,只有监察送审之职,却无临行决断之利。但由于古代交通不便,通讯业更不发达,很多所查核的情况来不及送达中央便生出事端,很是没有效率。为了改变这一状况,刺史也渐渐有了行政处决权,权利也随之越来越大。
到了红巾乱起后,为了方便管理、集中调度,甚至在红巾为祸最盛的冀州、兖州、豫州短暂的设置了州牧一职,不过很快就废止,红巾乱一平复就撤销了这一职务,改回刺史监察制度。不过为了避免落人口实,还是将刺史原本与郡守相同的轶两千石,调整为中两千石,虽然明面上仍然与郡守一样同为三品官,但从俸禄上就高了一头,连带着刺史麾下的各种从事,也几乎跟郡守平起平坐。其中尤其是郡国从事,本来的职责只是监察郡县有无不法,现在与郡守之间的关系演变成现代省wei书ji与省zhang相类似的关系了。
不过刺史毕竟不是真正意义上的一州之主,因此办公地点也没有州衙一说,而是通常在州治的郡守府边上另起一处,称为州署,当然通常也被称为刺史府。刺史的日常行政命令就是由此发往全州各地,称之为一州之脑也不为过。因此类似朝廷圣旨之类的隆重活动,自然就着落在此处进行。
吃过朝食,赵旻换好正式朝见的衣冠,仅带邵琦一人,前往州署而去。盖因孟侯、夏侯英等人虽然都是赵旻的臂膀,但毕竟没有朝廷承认的官身,唯一有官身的夏侯杰又留在即墨未至,像这种宣布圣旨的场合,规矩是非相关人员不得参与,因此赵旻的这一票良臣们连旁听的资格都没有。至于邵琦,那是赵旻的内宫官,相当于秘书的角色,要随身带个秘书谁管得着?因此此番便只有两人同行。
到得州署,甫一进门,一股庄严肃穆的感觉就扑面而来。但见两侧甲兵持戟而立,甲亮戟利,皆目不斜视。一阵氤氲香气的味道冲入鼻端,那是所谓的焚香,要连燃三日而不熄,以示虔诚。大厅中已经到了不少人,但各个并不似往常般三五成***头接耳,而是各自按照官职、爵位高低,规规矩矩站成两列。
赵旻四下里瞅瞅,两位使者和曹凯都还没有现身,这也正常,主角都是最后出场,古往今来概莫能免。赵旻本打算随便找个角落一猫了事,至于邵琦就只有在门廊边呆着,作为秘书旁听是可以,但想跟大员们站在一起就别想了。哪知赵旻刚一走过去,数十双眼睛就落在他的身上,他想往后排站,那些眼睛就一直盯着他,直到看得他浑身不自在,只好不断的往前挪,一挪再挪,终于挪到最靠近香案的位置,那些目光才兀自离开,只把赵旻自己弄了一头冷汗出来。
就这么干巴巴的等了许久,直到接近巳时中,曹凯才姗姗来迟。他进大厅一瞟就看见站在最前端的赵旻,似乎有些错愕,但随即又恢复了那种笑眯眯的富翁脸,对着赵旻略一拱手,意思这场合也不便多说,顺势就立到了赵旻身边跟他站成一排。
赵旻瞧着好笑,这位爷千方百计地想贬低自己,让自己出丑,但最终在这样的正式场合,放眼望望场中之人,排在他刺史大人之后的,也唯有自己敢认第二人。其他的无论是郡守也好,从事也罢,从身份地位上都要差上一筹,因此形成了第一列只有自己跟曹凯两人,后面跟着一大票官员,倒像都是两人的从属一般。
正自胡思乱想着,忽听一声锣响,众人转头望去,但见两位天使身着土黄色官服,峨冠博带,两人手中各捧着一片用明黄色绸缎包扎的木牍,迈着方步,缓缓往厅中行来。
二人到了堂中,却不理会众人,先将手中捧的木牍交给身边的随从,随后各自从香案上点上三炷香,恭恭敬敬地上香而拜,众人也随着二人的动作,一道向香案方向参拜。赵旻也随众人一道,心中不禁暗自吁了口气,幸亏这时代不流行跪拜之礼,要不然自己作为一个二十一世纪受过高等教育的灵魂,如何能够接受下跪磕头的行为?想到这不由得不暗赞一下那些穿越到明清的穿越党们,能够理所应当的说跪就跪,就冲这份忍性,赵旻也要给他们点上三十二个赞!
接下来还有奉天、对祀等一系列礼仪,好容易走完这一套流程,终于开始正式颁旨。只见钟隗退往一边,赵铎当先立在中间,用双手小心翼翼地解开包扎的黄绸,展开木牍,朗声念到:
“新平三年春三月癸丑,大夏恭德皇帝制曰:陆旭叛逆,京师震动,天下宵小思动。幸得诸卿鼎力,一月讨逆,朕心甚慰。或云青州平叛乃分内之事,不应恩荣,朕不以为然。功则赏,过则罚,自古使然。朕闻褒有德,赏至材……如今宇内凌乱,朝廷患替,有陆逆等跋扈其上,群盗隳突乎下者,究其根本,皆所属不明,吏治不清之故……今益以北海置郡为国,当剪除豪强,安抚乡里,顺应民情,整顿吏治……皇四子旻,宣德明恩,守节乘谊,宣敏尚德,宿卫忠正,朕甚慰之,其加封旻北海国王,以即墨地益封千户……应天顺时,受兹明命,望卿砥砺勉行,祚于夏家,永绥四海。”
话音刚落,周围“嗡”地一下,各个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态,尤其是曹凯,歪着脑袋直盯着赵旻,嘴巴半张,一双不大的眯缝眼瞪得几乎跳出了眼眶,这模样简直可以说失态至极。而周围的群官也好不到哪去,要不是在场的都是青州府有头有脸的官吏,好歹要自持身份,恐怕这时候早炸开了锅。
即便赵旻自己,虽然提前猜到了会授有开府之权,但也没想到自己名义上的父皇这一手玩的这么决绝,这么猛烈,这么匪夷所思!这哪里仅仅是开府之权,这简直就是把整个北海当做私人物品送给赵旻玩的节奏啊!这可不仅仅是早前猜想单纯的开府,这是该郡为国,要给赵旻完全独立的行事主权哪!可以说此道旨意一下,赵旻在北海之内几乎可以横着走,便是州府也管不到他那,根本就已经是国中之国!再说夸张点,在北海的一亩三分地里,只要赵旻不谋反,他想干嘛就干嘛,甚至连税赋都可有可无——反正税率是赵旻自己定,真要把税率调整成零,谁也不能拿他怎么样!
接下来的时间赵旻基本处于一种晕晕乎乎的状态之中。话说天上掉馅饼固然是好事,但如果掉下来的是个比人还大的馅饼,这时候就要考虑接馅饼的人是否承受得起的问题了。赵旻现在就是这种感觉,所谓生命不能承受之重也。
赵铎对众人的反应视若不见,宣旨完毕就自顾后退,把位置让给钟隗。钟隗同样是个不管别人怎么想的主,只管把圣旨一展,照章开念:“新平三年春三月癸丑,大夏恭德皇帝制曰……”
众人这才赶紧凝神静听。刚才的圣旨内容固然震撼,但至少不管他们什么事。现在吏部宣布的内容却直接关系到场间所有人的奖励了。然而让他们遗憾的是,这第二道圣旨的内容极其简略,大略就是与平叛有关的相关官吏各涨半级俸禄,唯一只有刺史曹凯曹大人加封了个乡侯的爵位,算是稍显实惠。听完颁旨的内容众人一片丧气之色,不过在朝廷使者面前也不好表现得太过明显,于是在曹凯的率领下领旨谢恩。
赵旻这会脑子还没清醒过来,只知道机械的跟着众人的动作行动,恍惚记得赵铎把圣旨给交到自己手上,似乎还跟自己说了两句什么,周围也有不少人上前恭贺,不过他只晓得一一拱手,直到颁旨仪式结束,才浑浑噩噩的走出州署。
出了州署,邵琦赶紧凑上来,虽是满心的兴奋,但见着赵旻仿佛失了魂一般的模样,有些摸不着头脑,只好偷偷扯了扯赵旻的袖子,口里低声唤着:“四爷!四爷!”
听到邵琦的声音,赵旻这才回过魂来,留神一看周围众人艳羡的目光,再瞧瞧邵琦几乎要从脸上溢出来的兴奋感,深吸一口气,暗自里一咬牙一攥拳,心中狠狠地道:“喵了个咪的!不就是封了个国王吗?有什么大不了的,以前无权在手搞得只好私授官位,如今真有实权了反倒怕了不成?至于这么做以后是不是有什么麻烦,过去身弱力微都能应付,难道有了实权倒不如从前了不成?罢罢罢,什么阴谋诡计,只管来便是,哥通通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