亥时已过，一轮明月遥挂天边。洛天依独坐后院长廊，轻轻吹着笛子。她在想心事。她想找残羽表明身份，问明灭门那夜发生了甚么；却又怕残羽也心怀鬼胎，乘机害了她。正犹豫间，洛天依忽闻一声琴音自院中传来，与笛声遥遥相和。洛天依讶然，笛声不觉停了，琴音却仍缓缓响着。洛天依循声寻去，只见一位少年坐在院中一块青石上，膝上放着一张琴。那少年一袭白衣，头戴素冠，容貌清秀，好似小姑娘般秀气。看见洛天依，那少年微微一笑，跃下青石，正待说话，洛天依却当先开口了：“鸣凤琴……你是，徵羽摩柯？”
那少年微微一愣：“正是在下，姑娘怎知道？”
洛天依微笑道：“你的琴声中有凤鸣之音。使鸣凤琴的，那自是徵羽公子了。”
徵羽摩柯大喜：“没想到姑娘竟是位知音，难得难得。想必姑娘已见过我师哥了。”
洛天依笑道：“是。承蒙残公子相助，赶走了恶人。今日有幸得见漂泊弦师两位高徒，竟都是这般风流人物，想来他老人家更是卓绝群伦，不知何时才能得缘一见。”
两人愈聊愈欢。问过年龄，徵羽摩柯道：“姑娘年岁略长于我，姑娘若不嫌弃，我可否唤姑娘一声天依姊？”洛天依忙道：“公子是名门之后，我怎好高攀？”徵羽摩柯笑道：“甚么名门不名门，姑娘若愿意交我这个朋友，直接唤我摩柯罢。”洛天依笑道：“好，摩柯，那我就痴长为姊了。”
徵羽摩柯道：“得遇天依姊这一知音，实是摩柯之幸。时辰不早，我就不再讨扰了。”洛天依笑道：“哪里，与你结识是我之幸才是。告辞了。”两人道别，回房去了。
第二天白日无话，只冯老二找了一回残羽，不知说了些什么。深夜，洛天依沐着月色，在廊中漫步，忽听院中有交谈之声：“师哥，这样当真可靠吗？”
洛天依停住脚步，偷眼观瞧，只见残羽和徵羽摩柯一同站在院中。残羽道：“冯老二虽不是甚么正人君子，却也遵守他们那行的规矩。何况，他能在御林军搜城中躲过一劫，足以见其本事。在这南国京师，想打探甚么消息，还是找他最好。”
洛天依见他们师兄弟商议事情，自己不便多听，正想转身回房，却听残羽接着道：“摩柯，你见过洛天依了？”洛天依一愣，收回脚步，闪身躲在廊柱后。
徵羽摩柯道：“见过了。”
残羽道：“你怎么想？”
徵羽摩柯微一沉吟：“不，不是她。”
残羽轻轻一叹：“唉，我也知道不是。只是，太像了，真是太像了。”
洛天依听得一头雾水，他们说谁？自己跟谁太像了？
沉默片刻，残羽接着道：“摩柯，办完事后，你自己回镇南将军府罢。”
徵羽摩柯“咦”了一声：“师哥，你不去吗？”
残羽摇了摇头，叹道：“我……我没脸见他。”
徵羽摩柯走到残羽身旁，轻轻拍了拍他肩膀：“师哥，这不怪你。你能自保，已经很难得了。”
残羽没有回答。
徵羽摩柯微微摇了摇头，走开两步，在院中石凳上坐下：“师哥，灭门那夜，究竟发生了什么？”
洛天依猛地紧张起来。她靠紧廊柱，全神贯注地听着，生怕漏掉甚么要紧之事。
残羽长舒口气，在徵羽摩柯身旁坐下，思虑片刻，低声道：“他们包围了雅音府。门众拦在外围，防止家人逃出，十八掌使杀进了正堂。雅音老爷子知道他们为乐灵而来，他唤来我和阿巡，派我们分头赶往镇南将军府和泣笛涧，通知雅音亦和雅音宫羽。齐叔为掩护我们，被任萧岚杀了。阿巡被冥玄双煞震碎了心脉。王青云险些杀了我，结果被我制住，反被自己的飞刀砍死。阿巡死了，我必须做出选择，是先找雅音亦，还是先找雅音宫羽。我选择了阿亦。”
“他骂我，骂得很难听。”残羽抿了抿嘴，“你知道的，当时你也在。他怪我没有先找他姊姊。我随即赶往泣笛涧，但是晚了一步。我眼睁睁看着雅音宫羽跳下了泣笛涧。”
残羽仰起头，轻声道：“摩柯，你不是问我，九霄环佩怎又断了一弦吗？那是我自己扯断的。临行前，雅音老爷子暗中嘱托我，让我看在这么久的交情上，守护雅音宫羽三年，然而……我失约了，雅音宫羽死了。老爷子的临终遗愿，我再也无力遵守了。”
“后来的事你都知道了。有奸细夜闯镇南将军府，你我一路追寻至此。这就是事情的始末。”
残羽说完，放眼遥望星空，沉默不语。
这番话在洛天依心中翻起了惊天骇浪。原来，他们谈论的并非旁人，正是她，雅音宫羽。她知晓了那夜灭门的始末。齐叔她记得，家族侍卫，幼时常伴她玩耍；阿巡她也记得，她的堂兄，英俊潇洒的少年；还有她的爹爹，危急之中，最先想到的是他那难以相聚的女儿，还有更多亲人、更多好友……一个个记忆鲜活的人物转眼死于非命，洛天依的心在滴血。然而，最令她震惊的消息，是她的亲弟弟，雅音亦，居然还在人世，她又有亲人了。大悲大喜的转换，使洛天依终于耐不住心中激荡，呜呜哭了出来。残羽猛地站起，目视长廊，喝道：“谁在那里！”
洛天依一惊，正不知所措，忽听“叽”的一声，一颗小脑袋出现在洛天依肩头，正是天钿。洛天依感觉到，随着天钿的出现，一阵抚慰的情绪缓缓发散开来，平息了残羽和徵羽摩柯的疑心。残羽疑惑地看着长廊，坐回石凳：“啊，没事，我大概听错了。”
残羽收回目光，看着徵羽摩柯：“摩柯，你回北国后，千万注意一个人。”
徵羽摩柯道：“谁？”
残羽道：“乐正绫！”
徵羽摩柯神色一凝，缓缓点了点头。
洛天依抱着天钿躲在柱后，正犹豫该不该出去表明身份，忽听空中传来一声长唳；那唳声非雁非鹤，嘹亮中自有一股恢弘大气。听到唳声，天钿突然兴奋起来，转过脑袋，与洛天依目光相对，一行文字自行在她脑中显现：“乐灵五尊之白凤凰，乐灵?绯。”
徵羽摩柯站起身，肃然道：“绯传来消息，那人来了！”残羽也缓缓站起：“冯老二的情报果然不错。让绯把他驱进院罢，免得动静过大，惊动了官府。”徵羽摩柯点点头，向天空尖啸一声，只见一道白影猛地俯冲而下，向屋顶一团黑影撞去。那黑影一个侧滚避过，白影却微一偏转，冲了回来。那黑影向后翻个筋斗，落向翠云轩后院，忽听得“飒飒”声响，徵羽摩柯跃到背后，骈指如剑，直取黑影后颈。那黑影也不动手，在空中一借力，避开徵羽摩柯，纵身向墙外跃去。忽听“飕飕”破空之声，那黑影痛呼一声，颓然栽倒。残羽站在石凳前，手臂直伸，指端指着那黑影。
那白影缓缓飞下，落在徵羽摩柯肩头。借着月光，洛天依看清那白影的形貌：那是一只白禽，体长六寸，双翼展开约有二十寸；额上生一簇红绒，赤艳艳宛若燃火；眼眉奇长，前胸两道黑纹，身后一条双股长尾；雄赳赳、气昂昂好不威风。徵羽摩柯走上前，点了那黑影的穴位，转头向那白禽微微一笑：“绯，辛苦你了。”绯低鸣一声，亲昵地啄了啄徵羽摩柯的鬓角。
徵羽摩柯俯下身，翻过那黑影的身子，赞道：“指劲透体，隔空制敌，师兄的弄弦指法竟修炼至第三重了。”残羽走到那黑影旁：“没甚么，我是在与王青云交手时，死里逃生，偶然突破的。”他扯下那黑影蒙面的黑布，露出一张枯黄的面庞。残羽看着那人，惊疑地道：“王明锦？你是清辉宫人？”
那人穴位被点，动弹不得，干脆双眼紧闭，对残羽不闻不问。
残羽与徵羽摩柯对视一眼。徵羽摩柯一脚踢昏那人，神色凝重地道：“怎么会是他？莫非清辉宫也要趟这趟浑水？”残羽道：“不，大概要趟这趟浑水的，并非整个清辉宫……”徵羽摩柯惊道：“鹤千锐！”残羽道：“只能是他。鹤老儿销声匿迹这么多年，在清辉宫混到辅宫使的高位，如今雅音氏被灭，看来，他终于耐不住了。”两人心事重重，相顾无言。
残羽踹了那人一脚：“本还想审问他的，现在看来是不成了。王明锦虽是鹤千锐手下，但总归还是清辉宫人，咱们总不能与清辉宫撕破脸面。”徵羽摩柯道：“先把他藏在客房罢，能瞒过清辉宫就暂且瞒过，我找时机把他带回镇南将军府。”残羽叹道：“罢，也只得如此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