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家堡中院本在傍晚时分就该是一片安静的,直到发生这一幕,这才有些不寻常的热闹。
约有七八道身影,将两面墙所折成直角的角落彻底围住,而这七八人后,另一边的假山亭子,却也围着十数人。
他们对角落里蜷缩少女所发出求救声,习惯性的充耳不闻。不是听不到,而是他们同样招惹不起那几人当中,那一脸淫笑的小胖子。
角落下的小丫头,秀发凌乱,响午时分扎的两头辫子,已掉落了一头,她明亮的大眼睛,满是水雾,如若凝脂般的小脸蛋,早已潮红一片,本是可怜兮兮,如此更添了几缕楚楚动人。
“木青云,你这卑鄙无耻下流的人渣。”
“这可是给川少爷煎服的灵药,你可别妄想打它的主意。”
灵雨紧紧将怀中药壶抱住,贝齿轻咬,语气委屈却又隐含着怒气。
“这废物有何资格服用这灵药?”
“这药壶中的灵药,喂条狗,都比那废物服用都强百倍。”
说话之人,是一个浑身横肉的胖子。
他一点也不高,而且身形臃肿。他的眼睛细小而又狭长,就像二月里细柳的模样。不仅如此,他淫邪的声音,奸细无比,像是万载史册里旧时皇宫里边的小黄门。
这声音怪异而又好笑,但他身旁的人未有一人敢笑。
木青云继续朝墙角逼近,他张开臃肿粗厚的手臂,几乎将贴紧在角落的小丫鬟抱住。他语气得意,说道:“小灵雨,待到新春炎武大试,我若取得名次,必让我爷爷作主,恳求家主将你赏赐与我。”
“你休想。”
木青云身上散发而出的那股恶臭,愈发贴近灵雨。灵雨内心既害怕又无奈,她本能的想要往后后退,背后靠着冰冷的石墙,更令她内心泛起深深的绝望。
“木青云,你再这般没轻没重,我可要喊人了。”
灵雨面上如罩寒霜,挣扎着,心想拼尽最后一丝气力撕心裂肺大喊,林家堡偌大的地方,肯定会有人来救她的。
“喊人?”
“你喊啊?你倒是喊啊。”
木青云神情故作惊讶,随后浑身肥肉颤抖,一脸嘚瑟,大声狂笑。
“老大,她是想喊那躺在石床上十几年的废物川少爷。”
“那个废物,估计现在还在床上爬呢。”
“那个废物现在过来,是想让老大当沙包使吗?”
木青云愈发得意,堡内小辈,有谁敢惹木青云?
“不许你们侮辱川少爷。”
灵雨秀眸圆睁,瞪着周遭嘲笑陆一川的木青云一伙。
“你都泥菩萨自身难保了,还有这闲心思在意他人?”
木青云冷笑连连,这小丫头恼怒,倒是更有一番姿色。
“来,给青云哥哥抱抱可好?”
说罢,木青云张开肥厚的双臂,整个笨重的身子却是朝前方斜倒而下,硬是要将这弱小的小灵雨揽入怀中。
“你这无耻之徒。”
灵雨紧咬着殷红的嘴唇,秀眸通红,豆大的泪珠子在眼眶里打转,想要急急往后闪躲,却发觉无论哪个方向都无法闪躲,内心深处不禁涌现出深深的绝望。
千钧一发的时刻。
只一股劲风横扫而过,宛若狂风中重重坠落的大梁,力道生猛而又冲劲。
木青云肥大的身躯,顿时宛若被猛虎狠狠扑倒。
突如其来的意外,众人骤然大惊失色。而待他们看清这道身形的模样后,眼神中那惊诧的神色,险些将下巴惊落而下。
“川少爷?”灵雨泪水朦胧,悲喜交加。
匆忙赶至而来的陆一川,身体微躬,伸手将灵雨拉起,把她拉到自己身后,将半边肩膀为她挡住。
他正视着木青云,深邃的眸子,泛腾着森寒的青光。
“调戏我的贴身丫鬟,木青云,你可是向天借胆不成?”
木青云措手不及,若不是被身旁数名手下扶住,险些摔个狗啃屎。待看清来人之后,他内心谷底,豁然燃起熊熊烈火,被“废物”所偷袭的滋味,令他颜面扫地,他沸腾的怒火,就像在喧哗的大街上被人所毫不留情的踩脸。
但他更知道,过不了片刻,他面前所轻蔑鄙夷的那个瘦弱少年,将会被他得意的踩下脚底下。
木青云讥讽道:“我倒是是谁,原来是千颗丹丸所养的废物川少爷啊。”
段惊雷也是紧追陆一川身后,闻言,他指着木青云的鼻子,愤然骂道:“死胖子,你竟敢以下犯上。”
“段惊雷,你可别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以下犯上又如何?”
“千颗丹丸不够,万把灵草亦不够,大半基业不够,城主之位不够。这废物,又有何能耐,能够令我们服从?”
木青云愈说愈气,他的肥肉颤抖着,他满是麻子的圆脸极具悲痛,那一刻起,他好像突然从跋扈于林家堡的小混混,摇身一变成众人推而举出,敢说真话的大人物一般。
这种废话,在陆一川耳里,早已自动免疫化了。
仇视他的这些人,他们都忘了一个本质,他们忘了这个林家现在究竟是谁在做主,忘了他们也仅是攀附在林家庞大的根基下汲取林家所施舍的养分而已,与他相比较,只不过是一个多和一个少罢了。
林家所授予他们的荣耀,久而久之,遂变成他们所理所当然的了。但,只要义父一日不放弃他这个废物,这林家众人,又有何资格去对他说三道四。
嫉妒者习惯性将自己所承受的痛苦,转移到被嫉妒者身上。
“我够不够能耐,不是你说了算。想指责我,排到天涯海角,也轮不到你这跳梁小丑来喧宾夺人。”
“这林家只要还是我义父说了算,就轮不到你们姓木的来当家做主。”
木青云刚欲说出,却发觉无论从哪个角度,他的话锋尽都被堵死。
“你……”
木青云词穷而渐渐支支吾吾,他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往前进,必会显得他大逆不道,往后退,又显得他的口舌竟不如一个废物。
讲的向来讲不清楚,讲不清楚,那得用打的来将这内心的看法,清清楚楚表达出来了。
“小的不才,欲像川少爷讨教几招。”
还未经陆一川是否同意过招,木青云厚重的脚掌猛然一跺地面,旋即他臃肿的身形突然弹射而出与他身形不符的速度,右拳猛的举起。
他右臂的肌肤上,隐隐约约能瞧到一缕缕碧绿焰纹,这赫然是引气化炎的境地。
这木青云,果真是吞了熊心豹子胆了,也不怕被噎死。
堡内,谁人不知晓川少爷先天状况,好不容易脱离了病榻之上,这身体境况怕也是不如一个寻常人的体魄。
木青云表面说得好听,怕是要将陆一川再重新废了。
但,我段惊雷又岂会让你如愿?
劲风起,尘土倏然犹如雨滴从青石板反弹而起。紧随其后,木青云在那刻,堪比一人肉炮弹。
“川少爷,我来。”
段惊雷瞧得真切,匆促招呼一声,脚步骤然向前,火燎赶上而去。
然,一道身形较他更快,也许他原先就在风暴端口,而他也仅是往前踏出一步而已。
陆一川稳健踏出的那一步,却只是搭建了一个十分简易马步罢了。他振臂往前,从灰蓝袖袍探出一个小酒坛般的拳头,拳头后头的手腕,袖袍下的手臂,此刻宛若湍急的河水一涌而过出一条泛着乳白荧光的纹路。
汇聚丹田所聚拢的精气,倏地运转,尽数奔入右手拳峰上。
“这废物莫非连脑子也残废糊涂了?”
“人蠢就罢了,居然还自不量力。”
众人皆知,这废物川少爷自小静脉、骨骼碎裂,十五年如一日躺卧于石床上。虽是林震山耗费巨大代价,换取魏家黑芝续命膏,才勉强恢复他身体机能,但充其量顶天,也只是个羸弱的普通人。
他如何能够抗衡跨入炼炎淬体三重天境地的木青云呢。
螳臂当车亦都不如。
下一刻,很快这废物川少爷,即将为自己的愚不可及所买单。
众人手臂环抱,睁着雪亮的眼珠子,嘴角抹抹冷笑,仿佛已看到后者指骨碎成数截,臂骨骤然突出手肘,殷红鲜血如涌泉狂喷般激烈了。
拳拳相接触,声响短暂沉闷后,紧随着化作一道爆鸣刺耳声,又好像调皮孩童,往大花瓶重重投掷了块拳头大的青石块。
直至最后,连声音都破碎于空气中。
围观的众人,顷刻笑意凝固,征了半响,如若电击,僵硬站立着。
直到木青云臃肿的肉背,撞击在冰冷的石墙之后,他们才相信,那一道啪的声响,就像大块的猪腿肉,重重落下砧板上。
木大胖子,脸色豁然潮红。
眼见众人惊愕能够吞入鸡蛋的神情,简直是硬生生将他的脸面狠狠扇肿了,对他而言,极具羞辱。
陆一川面无表情看着他,他将刚刚朝后滑了一步的右脚重新收了回来。
他脸颊微有的粉红,很快便消失不见。但,陆一川内心深处,从未如此自信过。
刚刚热血冲劲的时刻,十分勇气中仍有一分胆怯、卑微,然而,仅仅是一照面,其中孰强孰弱,一目了然。
《人藏经》,定不会辜负他的希冀与刻苦修炼。
“莫非,你也是炼炎淬体第三重天?”木青云面色潮红退却后,快速划过一阵苍白,颤声道。
不过,话一出口,他又立即摇摇头。炼炎淬体第三重,乃是用焰火淬炼肌肤,显然刚刚对碰下,陆一川拳峰上的皮肤并未如若草石般坚硬而富有韧性。
但若不是炼炎淬皮第三重,他拳峰上那一股浑厚的怪力,又是从何而来?
怎么会这样?这废物可是从未修炼过?
“木青云,倘若你仅有这般能耐的话,趁早跪地求饶。”
陆一川的声音,听着很是平静,他的语气就像刚摘下的棉花,但这般看似柔和下,众人仍然感受这平静下,如狂风、如暴雨般的羞辱。
他站在此处,今日过后,不需要任何理由,他陆一川从此与“废物”两字,便永不再挂钩。
木青云脸色一黯,石墙下所垂落下的阴影,遮挡住他满是麻子的脸,却挡不住他此时通红如血的双眼,怒火更甚,隐约还有戾气。
“受死吧。”
“吹木掌。”
他单脚往后边的石墙轰然一踏,前脚一弓,潜藏的劲力如若绷直的弹簧。
木青云双掌朝前一平,模糊的阴影下,一小缕青绿色火焰沿着他手腕凭空燃起,直至将两只手掌尽数弥漫而住。
龟裂一声,石墙骤然如蛛网般裂开。
木青云如颠似狂,朝陆一川狠厉奔去,一股较此前愈发强横的力道,重重轰向了陆一川。
“我平生,最爱看的便是狗急跳墙了。”
灰蓝袖袍下,两条经脉旋即运转,忽的尽是泛起莹白色的光亮。
精气磨盘,如火如荼转动,丹田处充盈的精气,突出风口,汹涌灌入他的双拳。
他虽未学过真炎武技,如此低层次的搏斗,只需一力破十巧。乾元坤脉所磨炼的精气,岂会输给木青云。
拳掌交碰,空气受此冲击,仿若被打破了一般。
木青云脸上的惊怒,早已被一抹恐惧所强行代替。
他这次,可算是彻底感受到了。那浑厚的怪力径直穿透那微薄的青绿焰火,飞速掠过血肉,他的指骨如遭重击,紧接着这声沉闷痛苦,又沿着他的双臂蔓延而上。
这瞬间涌现而出的痛楚,几乎令他的手臂失去知觉。
木青云脚步啷当连连后退,最后一个踉跄险些栽倒在地。
而就那一刻,就在他即将摔个四脚朝天的时候,他的身后豁然伸出一只冰冷的手掌,顷刻便将他身体所承受的力道所化解掉,轻轻一推,便是让木青云重新稳了下来。
“大少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