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开始走在了队伍的最前方。
她宁静、美丽、艳娆,像位女神。她只有十四岁。
她赤脚走在冰面上,任刮过的冰风吹拂自己的脸。一对罕见的天雏从高空划过,她抬起头,宁静地望了下。
天雏由云雏而化,它可以飞得更高更远。在它进化的上层是身形巨大的天鹏。天鹏噬血六年不死,便演化为龙。
这不是秘密,这不是传说,它们确实存在过,在大叠山人们曾看见过它们的骨骸,那是一条死去多年的雄龙,人们不知它为何死去,但知道它死去时是无比的寂静。大叠山高六万米,气温常年持续在百度之上,那里绝无任何生物出现。因为凛冬的时代,人们才有幸登上了那座山顶,此后人们再也没有上去过。
然而现在却无人看见过它们,它们总是若隐若现。时间过去了数百年,它们的身影终究不再出没,渐渐地它们变成了传说。
传说:龙由人演变而来。起先,被选中的人拥有变化的能力,他们最先进化成的是鸟类,再由鸟类进化为更上级的云雏,云雏变天雏,天雏演成龙……
这么说,我眼前的那对天雏原先是人?伤望着它们,走两步,再走两步,跑起来,追寻着它们的身影。它们不作停留,消失于她的眼帘。
凌走了过来,一只手放在她的肩膀上,望着天空,说:“我听说过的故事中,曾有一对龙,他们原先是对深陷爱河的情侣,他们相互爱着对方不能自拔。然而在他们结婚的那一天,有个男人出现在他俩的身前,他伪装成祝福者的样子,送了对方两人各一枚戒指,那两枚戒指很漂亮,任人看了都会喜欢。那对情侣在婚礼中欣喜地接受了它,并亲自为爱人穿上手指……”
凌停顿了下,语速渐渐慢下去:“随着天久日长,女人最先开始出现了异状,她发觉自己竟然喜欢上了带有腥味的食物,一开始她选些半生不熟的肉类,为了不让丈夫发现她只能如此。但后来,她再也克制不了自己,她越来越喜欢带有腥味的食物,她会趁着丈夫不在家偷偷地在厨房里弄些鸡鸭的内脏来满足自己……”
伤认真地听着,眼睛睁得大大的。“后来呢?”她不禁这样的问。
“后来女人身体产生了变化,当然这是在她生吃活人之后的事了。”
“吃……吃活人?”伤不可置信地把眼睛睁得更大了。
“知道吗,龙原本不存在,有了人才有了龙。然而走向龙的道路有两种,一种就是我刚刚跟你说的,由佩戴一种神秘的戒指从而产生人体上的某种变化,这种变化的终点就是龙。”
“所以……那女人变成了龙?”伤艳丽的小嘴呆滞着。
“不,还没有。”凌说,“因为是戒指的原因,她进化成了天鹏,一种巨型的大鸟。当她伸开翅膀出现在丈夫身前的时候,她已经再也变不回来了。她的眼睛依然像人的眼睛,脸上的神态也依然保留着人的形态。她看了丈夫好久,从丈夫惊恐呆滞的眼中她知道她必须离开他了,她已不再是他的同类。她唯有的选择只是离开。”
“离开?”伤有些着急地问,“为什么要离开啊?他们不是深爱对方的吗?”
“在这之前,村子里死了很多人。”凌说,她没做出解释。
伤眼光往下垂,她想到了一些不好的东西。“是她做的,对吗?”她最终问。
凌沉思了下说:“当时她有两个选择,一是自杀,二是活下去。活下去就意味着必须顺从自己的本能,而她已经不是原来的她了,她变了,她喜欢吃的是生肉,是活生生的人肉,是腥味最重的人的内脏。她只有顺应它,她才能继续活下去,不然她就会痛苦的生不如死。”
“会有多痛苦?”伤小心地问。
“很痛苦,非常痛苦。”凌低下脸望她,“就像你这样。”
伤不言了。
“所以她没得选。”凌说,像在说她自己的故事,“除了她的丈夫,她吃光了村里的所有人,包括那些曾今经常跟她一起嬉闹的小孩。”
伤欲言又止。
凌笑笑说:“很不可思议是吧?村子里死了那么多人,她的丈夫早该察觉才对,可为什么一直到村子里的人都死光了,他还全然不知?”
“他爱她的妻子。”伤艰难地回答。有时她也害怕自己的敏感。
“没错,他始终不愿相信妻子就是那个吃人的恶魔。所以当自己妻子变成天鹏站在他面前的时候,他都不愿接受这个事实。在妻子离开的背影中,他悄然落下了眼泪。他爱的那个人从此离开他了。”
他自始至终都是知道的,只是不愿、不敢接受真相。伤对自己说。
“他们是谁?”好一会后,伤问。
“他们现在应该化为尘土。”凌手指前方,“继续往前走,越过高墙,那里有关于他们的事迹传闻。”
伤朝前望去,前方除了白茫茫的一片,什么也没有,有的只是落下的雪,它们像“雪球”一样地在空中飘着,模糊了自己的视野。
“那里有很多东西。”见伤停留,凌笑了一下,“那里有冰糖葫芦、草莓、苹果、梅子、男孩……还有跟你一样的女孩。那里,不冷。”
伤又走了。
她们并肩走在了一起。
凌口中提到的那些,她要去看,她要去听,她要去走,她要去看那里的人,跟他们说话,跟他们交流,看他们做事,吃他们做的东西,所有所有的一切她都要去做。然后,让他们认识自己,认可自己,承认自己,敬爱自己,热爱自己……
“前方到底还有多远?”她戴上了雪霄皮,白绒绒的围在颈子上。
“很远。”凌回答。
======================
在马背上的感觉一点也不如马车里舒服。遥罡一前一后地重复着移动屁股,样子看上去极度的不文明,像整个人类历史中出现次数最多的那个动作……
这是一种绑架!绝对是!我一点也不像他们的头,他们也根本没把我当回事!遥罡在心里愤愤地想。不过,他们现在还有利用价值,就先忍忍这群流氓。我要让他们为我服务!
“遥罡阁下,前方就是白海了。”东城突然加快马步,走过来说,“天色已晚,兄弟们说要在这里过夜。如果你不建议,我这就告诉他们……”
“我建议。”遥罡没给东城调转马头的机会。
东城转头,望着他。
“你不想快点找到宝藏吗?”遥罡望望头顶的天色,离黄昏还有一段时间。
“会很危险。”东城皱着眉提醒他。
“我知道。”遥罡说,“你们杀死的那位马夫在这之前已经跟我提到过了。有一条道离那里很远,我们可以绕过去。”
“白海附近没有任何村庄,沿途只有两条道,南边的一条大的跟西边一条小的,你说的是小道,但那里现在已被土匪占领。如果遥罡阁下能够自保,我们可以连夜通过那里。”
这是一种威胁!他知道自己的要害!遥罡逼迫自己勇敢一些,否则自己会被他们看扁的。“我们有十六人,相信土匪看见我们便打消打劫的念头。”况且还有奈儿在我身边。
“现在只有十五人,那个残废已经自杀了。”
遥罡停愣了下,他想起了跟他一同从马车上摔下来的那个人。
东城脸色严肃地说:“他受不了疼痛,求着让我们帮他一把。我们不得不选择送他一程。”他停顿了下,“下手的人是我,这是我第一次感觉杀人不是件舒服的事。”
而始作俑者是我。遥罡意识到对方想表达的意思了。
“这是他报应。”遥罡说,“之前他一定杀了很多人。”
“没错,是有不少。”东城承认。
“总之我们还有足够的人手。”遥罡望了这位武斗士一眼,“而且你们都是高手。”
“如你所见,与你并驾齐驱的这个人确实身手了得。”他自我介绍地说,“他曾在诸末角斗场连续十连胜,获得过‘金刃’的第十五届冠军。但是我手下的那些人,说到身手,不过是一些比普通士兵要狡诈的暴徒而已。而且他们从未受过训练。”
黑夜更擅于逃跑。遥罡说:“白天也会遭遇那些强盗不是吗?我们何不晚上进行?”
“说的没错。”不过我怕的是你这小子趁我们分不开身,偷偷溜走啊。“好,我这去告诉他们,今晚他们只能在马背上过夜了。”
黑夜降临,野丛中的萤火虫作为照明。它们袅袅升起,像是抛洒在草原上的星辰。黑斧手周田巡视四周——太黑了!他拍拍马肚,不安地跑向了队伍的前方。
“东城,这里太黑了。”他跑到队伍的最前方说,“我只能看见十米以内的东西。”
他脸上的神色有些诡异,这是紧张造成的。遥罡说:“你眼睛老了吗,周田阁下?”
“我的眼睛跟我的人一样年轻,但那又怎样?我们应该停下。”黑皮肤粗鲁的男人说,“看看这里,连一只蟋蟀的叫声都没有,太诡异了。”
你的脸更诡异啊!遥罡回答:“难道有鬼魂出没不成?”
“听说这里曾今是战场。”东城搭话。
真让自己给猜着了?“什么战争?”聊聊话题也好,省的自己把自己逼得害怕。遥罡想。
“几万年前的战争,‘诸神无言’这样的战役发生过四次,这里曾经历一次。”东城漫不经心的心情像是在说故事,从他的身上看不出任何的紧张不安,“在血马皇帝砍下叛乱首领周戈黎的头颅后,那场战役便迅速倒向了一边。”
“我猜是叛乱军那边肯定是乱作一团。”遥罡插话。
“没错。失去首领后,周戈黎的军队便像失了魂魄的臭虫,四处溃散。”东城停顿了下说,“血马皇帝没让一个参与战争的人逃出去。”
“他杀光了所有人。”遥罡说。
“是所有敌人。”东城更正他的话,“周戈黎不该冲的那么远,他不该站在战争的最前方,如果他聪明点的话他就不会死得那么早,他的军队也不会因为他的愚蠢覆灭的那么惨。”
“他不是一个聪明的首领呢。”遥罡像是总结地说道。
“他太强。”东城说,“他以为自己天下无人能敌,结果却死在了风衣血马皇帝的手里。你知道吗,当一个人他习惯了自己的强大后,他就会变得迟钝,变得麻木,变得对所有事物都失去敏感。”
“所以弱小者才是最敏感的。”但他们生活的就是一种磨难,你这个强大者恐怕不会理解。遥罡告诉自己。
东城没理会他的人生感悟,继续说:“十六亿战士,你能想象出这个数字吗?即使你每天一秒不停地数,也要数上好几百年。他们,都横死在这片寂静的草原上了……”
东城的脸似乎有点淡淡忧伤,看他的语气好像他悲愤这件事,仿佛这件事在他的脑海里翻演过无数次。这是遥罡遇见他以来第一次有这样的发现。
“都是血马皇帝一个人干的?”遥罡问。
“失去防护盾的东方叛军就是一坨坨肉,血马皇帝就像剁砧板上的肉块一样将他们全部剁成了碎片。当然,他的那些士兵也帮了他大忙。”
“他们来不及逃跑吗?”奈儿突然插话问。她身下的马儿似乎听懂了人话,正焦躁不安地摆动着尾巴。
“呵呵,他们面对的可是受过魔法加持的铁骑兵跟天马部队,而东方战士驾着的都是大象跟猫猪的慢步行骑兽,它们可跑不快。再加上在天空可以对他们进行随意厮杀的血马皇帝……对他而言,整个战场都是棋局。他眼下的士兵就是棋子,而他则是在棋盘上可以随意移动的天子!没有人可以对他进行干扰,没有人!”
“哇喔!听上去就神一样。”奈儿赞叹,脸上兴奋更多于惊讶。
“血马皇帝是男人吗?”遥罡迫不及待地想知道这个问题。
“历史上出现过的男性皇帝很少,但都是好战者,黑马皇帝算是男性皇帝中脾气比较好的。”东城瞟了遥罡一眼,“如果你出生在男性皇帝的时代,你的命运大概只有两种,一种是去做士兵,一种就是去做为战争生产资源的苦力。”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下,瞄了瞄遥罡的小身子骨,补充说:“但不管是哪一种,你最后的命运都将是死亡。”
他说的很对!我是个废物。遥罡在心里同意他的看法。
“男性时代的皇帝大都喜欢战争。”周田踢踢马肚,跟上前面的队伍,因为他的块头太大,他的马总是走不快,“我听我老爹说过,那种时代的人都长得跟我一样,从没有瘦小子。”
“为什么?”奈儿侧过脸问。
大块头说:“哈哈,因为瘦小子刚出生就会被扔掉,因为太瘦弱了,他们活不了多久。”
“扔掉?”奈儿问,“是遗弃吗?”
“当然是直接丢掉,如果太饿就吃掉。”大块头说。
“但很少有饥荒之年。”东城微笑着告诉少女,“我们的帝国总是那么富裕。”
“是战争得来的富裕。”大块头说,“男性皇帝们发动过很多次境外战争,他们把境内扩大了很多次,原来的境内可没有这么大。原来我们这儿也跟境外一样。”
斗争得来财富,原来如此。遥罡在马背上想,难怪这些人什么也不做,就喜欢打劫。
“大块头,你头脑挺灵活的嘛!”奈儿突然赞叹。
“当然。”大块头周田说,“我妈说我的性格可以去做女人。”
这跟脑袋聪明又有什么关系?遥罡感叹大块头的思维方式。
奈儿掩着嘴笑。她眼睛眯起来时很漂亮,不,是十分的漂亮。遥罡想,要是能让她去控制自己的哥哥就好了。而他控制她。
“好了,这是个阴森的地方,让我们加快马步吧。”俊男子东城提议,“前面也许能遇上商队什么的,那样我们又可以打劫一次了。”说着哈哈笑起。
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赏金猎人摇身一变成强盗,又有谁知道呢?遥罡怏怏不乐,心想如果在这里被巡逻军抓住了,自己就真的要给这群强盗陪葬了。
“奈儿,你去前面看看。”东城咧着嘴角含笑看向奈儿,语气一点也不像请求。
奈儿迟疑了下,接着什么也没说,就驾着马朝前奔去。她的身影渐渐地没入漆黑的夜幕中……寂静了,像什么也没发生。
遥罡发觉自己心里很急,这急不是为别的,是一种不满,是一种嫉妒。但他什么也不说,就连脸上也不表现出任何的内容。
一会,前方传来奈儿的喊叫,叫声很迅速急促,听上去像当事人看见了什么可怕的东西。
队伍停下,众人呆立,没人做出想要继续往前走的意思。十几秒后,黑暗中传来马蹄声,接着马蹄声越来越响。对方没发出任何声音,过来的是不是奈儿,大家心里都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