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中原一直向东走,会看到一片浓雾,浓雾中有一座红色的森林。
树木、花草、大地都是红色。红色的荆芥,爬满了整片世界。谁都不知道这样的森林是怎么形成的,即使是常年居住于此的人也不懂。
他在这片森林里居住了很久,连自己都不记得究竟已经活了多大年纪。他没日没夜的呆在林中采集动物的标本,然后在穿过林子,来到他居住的地方。
浅滩。
他在浅滩做着实验,所有的实验内容,都有关灵魂。他很少外出,也沉默寡言。对于他来说,没有什么比研究灵魂,更加重要的事情。
此人便是鬼先生。
他的名字:汕鬼瑶。
汕鬼瑶一直就这样孤独的生活在这座森林里,陪伴他的是满屋子的书。这些图书十分的新奇,由不同版本的文字组成。他花了许许多多的功夫,才渐渐认识这些文字,所表达的意思。
当他理解书中的内容后,他的练魂术突飞猛进。
就这样,在这座森林中过了一天又一天,呆了一年又一年,一眨眼,百年过去了。但是,他却根本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甚至不知外面世界的天气。
这片红色的森林,仿佛永远都是夏季,没有颜色的变化,没有气温的变化,也没有开花结果。
汕鬼瑶每天都会来森林中散步,他穿着一身灰袍,藏匿在树上。几乎每个月,总会有一帮人误入林子,但在也走不出去。
因为他给外界编造了一个传言。
“凡进入浅滩森林,必须互相残杀,只有胜出之人,才有存活的机会。”
正因为有了这个传言,这里才会如此安静。也正因为这个传言,他拥有了无数炼制的灵魂。
他经常眼睁睁的看着一群人落入森林,从一开始的相互扶持,到因为食物短缺开始产生信任危机,接着分帮结派,最后选择了互相残杀。
即使仅仅剩下了两个曾并肩作战的兄弟或夫妻,最后的承诺也会在死亡面前,土崩瓦解,双双举起了武器。
走不出林子的游戏规则,是汕鬼瑶一手创造的。他要研究每个灵魂,在不同境况下死亡,会发生什么样的变化。
人性禁不过考验。
在死亡面前,都会做最后的反抗。
直到生草的出现。
汕鬼瑶看到生草后,觉得十分亲切,心中充满了一种连他自己都说不出来的滋味。
那时,生草还是个十岁的小女孩,和师兄出门去收集一种药材,被邪道偷袭。重伤之际坠落在了这片森林中。当众人进入森林的那一刻,就知道要自相残杀才能存活。
但生草拼命阻止师兄相互残杀,最后却奉献出了自己的生命。生草死后,他的师兄们开始战斗,最后胜利的那一个,被汕鬼瑶直接杀了。
汕鬼瑶把众人的躯体搬回浅滩,除了生草外,其他人他都用千年寒冰冰住了身躯,用魂葫封住了灵魂。
他把生草的躯体和灵魂带到了鬼界的离魂渊,用高超的魂术,复活了生草。
从此,浅滩森林里,多了一个人的身影。
多年后的清晨,一道身影沿着森林小径,穿过密密麻麻的荆棘,在枝叶间跳跃,向小径深处而去。
穿过林间,到达一片迷人的空地,空地上布满了金黄的沙粒。
除了诸星阁,这里便是她最熟悉的地方。这里的一切,她都了如指掌。一阵微风吹过,浅滩湖面上荡起阵阵轻柔的涟漪,一道声音从屋子里传出:“你不在诸星阁继任掌门,又来我这做什么?”
“那掌门之位太无聊了,每天要听一堆长老唧唧呱呱的叨念着规则。我都要疯了,还是这里好,轻松自在。”生草说道。
“那你别回去就好了。”汕鬼瑶走出了房门。
“好啊好啊,那我就天天和你呆在一起。”生草嫣然一笑说道。
汕鬼瑶丝毫不懂这些儿女长情,只认为她是想和自己多学些东西,当即点了点头。
生草看他同意了,脸色微红,吐了吐舌头,暗暗说道,“你这人那么没趣,我才不要一直和你呆在一起。”
其实,她两相处,已经有二十几年了。
二十几年前,汕鬼瑶救活生草后,生草就经常来浅滩森林来看他。来多了,生草便不在惧怕这个沉默寡言的男子。有时甚至会留下来,照顾他的生活起居。
汕鬼瑶练魂结束后,也会相应的指导她炼丹。
这练魂之术虽然与炼丹之术相踞甚远,但往前推算,两者也算同出一宗。所以汕鬼瑶虽然不知炼丹术的精髓,但总能看出生草在炼丹时的状态。
这一来二去,生草不单炼制速度加快,便是炼制成功率也大大提高,不由惊喜万分。干脆也不回诸星阁了,就在汕鬼瑶的屋子旁也搭建了一间房间,经常陪伴在汕鬼瑶身畔。
好在诸星阁的修行,大多是依靠自学。生草常年下山,长老们也只是以为她在环游世间,去辨析药材。
汕鬼瑶身边多了一个人,极其不适应。但不知为何,还是默认了她的存在。看她每日把早饭、中饭、晚饭全部准备好,且把自己的屋子和她的屋子还打扫十分干净,汕鬼瑶竟感到了一丝温暖。
虽然以他现在的能力,是不用在饮食了。不过,还是坚持每日与生草进餐。
一日两人吃过午饭,汕鬼瑶把生草叫到身旁,“你这炼丹的方法可是山门传授?”
“那是当然,我现在已经可以练出初级药丸了。”生草道。
汕鬼瑶摇了摇头,“这山门传授的办法,你一开始修行,会进展极快。但三五年后,你的炼丹术定会遇到瓶颈,那时若你能冲破瓶颈,将一步登天,冲不破,怕只会不进则退,造诣从此止步。”
“那怎么办?”此时的生草刚刚接触炼丹术半年,修行方面还是颗璞玉。
“你按照我练魂术的方法来修行。”汕鬼瑶说道。
生草不解,虽然这练魂术与炼丹术有相通之处,但毕竟还是有差别,如果自己要学,岂不是要放弃炼丹术?莫非此人想收自己为徒?
汕鬼瑶看出了她的顾虑,解释道:“我没有收徒的意愿。只是,练魂术与炼丹术虽然手法千差万别,但你可以学习其中相通的地方。按照练魂术的理论,加入炼丹术中,虽然前面九年你会修行缓慢,步履艰难。但从第十年开始,便悟性大增,修行大涨。正所谓万象归宗”
生草沉吟片刻,点了点头。
从那时起,汕鬼瑶便将练魂术的手法、时间、鉴别,样样传授。
这九年间,生草炼丹术进境缓慢,始终只能炼制一些最简单的丹药残次品。以至于每次参加每隔两年的诸星榜排位比试,总是排在了最后一名。
但好在生草生性随意,对于这诸星阁的排位,本就不放在眼里。
春去秋来,加上生草本就天资聪慧,用功勤奋,终于按照汕鬼瑶的方法,坚持修炼了下来。
这一年,她回诸星阁参加最后一次的排位比试,这场比试将决定她将来的发展。是升入仙界,或是留在诸星阁中。
按照她以往的排位,众人均预计她,即使是升入仙界也最多不过是个小道童。留在山门中,或许还能分配到百草地,管理药草。
谁知比试时,她竟将比试所提供的所有高等丹方,一一炼成,并且丹药品质之高,当世无人可极。
让在场众人瞠目结舌,
更让众人惊讶的是,面对仙界的特招,生草选择了留在山门。这个选择,让大家百思不得其解。
从此,生草进入到了诸星阁长老的视野中。便在又一个十年后,上一任掌门在卸任之际,把门派交到了她的手中。
二十多年的时光,一晃而逝。
生草走到了汕鬼瑶面前,把他拉到了一块石头前,让他坐下。拿出了一把梳子,一下一下的梳理着他的头发。
二十多年了,她一直都是这么服侍汕鬼瑶的。
在外面,生草或许是那高高在上,不可仰望的诸星阁掌门。
可在浅滩,她却永远都是那个爱哭爱闹爱撒娇的小女孩。
“这次过来,可要住多久?”汕鬼瑶问道。
“很快就要离开,不过……”生草迟疑道。
“有什么直说。”
“这些年,凡间发生一些怪异连连的事情,所以我想来问下你。”生草说道。
原来,在她继位不久,所管理的区域就发生一件怪事。诸星阁西面有一个敖泉镇,根据回报,镇上的居民在一夜之间完全消失。生草亲自前去探查,发现镇上曾施展过十分强大的灵魂阵法。
此事乃幽冥洞穴门徒所为,但使生草感到奇怪的是,此阵法搭建时间长,且释放时间长达半年之久。如此费时,费力的在凡人的镇上使用此阵法,目的为何?
“那阵法以何为阵眼?材料又是何物?”汕鬼瑶问道。
“以十八种动物的尸体为阵眼,材料中有鬼粒、蚣草、磺水等不下二十种。我记得你曾教过我同样类型的法阵,不过这样的法阵只能起到一个暂时让人灵魂入魔的程度。这样的阵法,搭建起码要十年以上。我猜想,幽冥洞穴耗尽心力布置此阵,应该是另有其意。”生草想了想,一样样数出来。
“确实是引人魂魄入魔的阵法不错。”汕鬼瑶沉吟了一下,说道“你可还记得阵眼的方位?”
生草摇摇头,手上的动作突然停了下来,“要不,我带你去看看?”
汕鬼瑶愣了愣,突然一笑,“你来这的目的,就是想让我帮你推测出幽冥洞穴的意图,是不是?”
生草知道他明白自己的心意,扯了扯汕鬼瑶的衣服,整个神情全是在撒娇。
“好吧,我好多年没有出这个林子了。也该出去外面走一走了。”汕鬼瑶略微沉思后,答应道。
生草一把从后方抱住汕鬼瑶,开心的笑了出来。
二人生活这二十几年,早已相处习惯,忘却了男女有别。这时生草从后面抱着汕鬼瑶,心里突然觉得有些奇怪,但到底哪里奇怪,却也不清楚。
汕鬼瑶已经生活在这个世上许久了,早已没了七情六欲,与生草朝夕相处,也已经习惯。此时,他还当生草是那十岁左右的小姑娘,没有丝毫其他想法。
汕鬼瑶生活一向从简,他几乎没有带任何东西,就随着生草离去。此时正是阳春三月,春暖花开,树林一片盎然。生草在空中深吸了几口气,只觉空气清新,花香扑鼻,心中说不出的舒服。
两人飞行了一会,生草就嚷着肚子饿,带汕鬼瑶转身就进了一个城镇里最高档的酒家。
其实生草到了现在这个境界,早就不食五谷了。可她这次把汕鬼瑶带出来,打定主意要待他吃好喝好,报答他多年费心劳苦的教导。
汕鬼瑶自然猜不透她想什么,只道是生草饿了,也就没问什么。
两人刚坐下,生草道:“好不容易可以借此出来到处走走,门派里把我无聊坏了。”
汕鬼瑶笑了笑,脱下了遮盖在头上的帽子,露出了一张可怕的面庞。整张脸像是被大火烧过,曾经光滑的皮肤,烧糊成了一层层褶皱。
整个人散发出一股阴森感,让人不敢直视。
生草早就习惯了一切,当然第一次,也被吓了半死。她吩咐了店小二过来,准备点菜。
店里的小二看到汕鬼瑶,纷纷托辞,生草叫了半天,才有一个人战战兢兢的走了过来。
“你这小地方,怎么来个人还那么慢。”生草发作道。
“…客官…你…,要吃点什么?”
“把你们店里最贵,最好的东西,都上一份。”生草说道。
“啊!”店小二惊了一声,似没听清。
“把你们店里最贵,最好的东西,都上一份。”生草冷冷的看着他,重复了一遍。
“我们店里……”店小二还想确认下,掌柜赶忙迎来,让他退下,满脸陪笑,“这客官还真是会会点菜,我们马上吩咐,请稍等。”
生草摆了摆手,随后和汕鬼瑶继续聊了起来。她自从继承门派后,无时无刻不想着下山门来寻找汕鬼瑶,只是刚刚继任,山门中有太多东西需要她学习和安排。更何况如今邪道动作频繁,使她现今的生活,比起以往时的修炼,还要难以招架。汕鬼瑶一生沉迷研究灵魂,对权术一道完全不了解,又不愿表现出来,伤了她的心,只好一动不动的坐在椅子上倾听。
好在不一会,菜慢慢盛了上来,汕鬼瑶可以稍微把注意力转移到桌子上。他给自己斟了杯酒,拿起筷子,对着桌上佳肴,每样尝了一口,样样都是自己从未吃过的美味。
生草滔滔不绝的说了一会,肚子也有些饿了,动起了筷子。
便是这时,身后一桌传来悄声议论。汕鬼瑶自身灵魄强大,五官极灵,他立刻分辨出是哪一桌在暗语。耳朵一动,便听得清清楚楚,只听一男子道:“小姐,你把族内圣物泯灭圣水偷出来,前去赠与耀泉派掌门。若是对方不愿帮忙,觊觎你这东西,可如何是好?”
又一人道,“此物可是我族存活下来,最后的倚靠,小姐可要三思啊。”
汕鬼瑶皱起眉头不想听下去,可听到泯灭圣水,还是忍不住耐着性子。生草停下了筷子,她自然也是注意到了,但神色颇为镇定,给杯子加了些酒,轻声道:“山下凡人送礼,多半是因为自己的后代资质不够进入五大山门,便用送礼的方式,让他们进入修仙界一些小的门派。”
汕鬼瑶点了点头,看到他们口中的小姐,女子相貌灿如春华,皎如秋月,坐在椅子上不动声色,神色犹豫,良久:“那也要试试看。”
一桌几人纷纷叹了口气,一人道:“既然小姐下定决心,那我们就试试看。”几人又东拉西扯说了几句,便纷纷离去。
汕鬼瑶二人已经吃饱了,出了店门,生草说道:“我看这个城镇蛮大的,要不我们今天就不走了,在这玩好,住一晚,明天一早在启程好不好?”
生草看似在询问汕鬼瑶的意见,可字里行间处处带着期望。
汕鬼瑶自然宠溺她:“好,那就听你的。”
这次生草带着他来到了一处茶艺馆,馆内装修极其奢华,两人选了一个上等的位置,要了一壶茶水,坐下来慢慢欣赏下方的弹奏。
生草听说汕鬼瑶修炼出了一种魂魄复生的方法,好生好奇,问道:“那如此说来,死去的人只要魂魄没有散去,仍旧有办法可以存活?”
汕鬼瑶道:“理论上是可以成立的,但实际上还需要测试。”
“那我也要用炼药的技术来使魂魄复生。”生草道。
“那可不容易,丹药技术在于治愈,与练魂技术仍旧差别极大。”汕鬼瑶道。
“你能做到我必能做到,你信不信?”生草问。
汕鬼瑶道:“信。”可面色幽幽,像是应付。
生草看到,好胜心大起:“我在这百年间一定会炼制出来,我们打赌如何?”
“赌什么?”汕鬼瑶并不想应这赌约,心下奇怪打赌之物。
“若你输了,你要找永恒之泪给我。”
这东西汕鬼瑶听都没听说过,看到生草一副认真的表情,只好笑笑,点了点头。生草本来只是有些赌气,这永恒之泪是她随口编造之物,纯心看汕鬼瑶这家伙服输。哪知他随口就答应了,像是这世上任何事情,只要自己愿意,对方都不会拒绝。
心中暖意大起,不由多看他两眼,脸上洋溢着笑容,拉起汕鬼瑶的手,“走吧,我们再到其它地方去玩玩。”
二人玩到了太阳落山,生草才恋恋不舍的带汕鬼瑶去投了客栈。晚上正要就寝,就听隔壁传来吵杂的声音,汕鬼瑶心中一动,顺着窗沿,来到了隔壁房间的窗户下,只见房屋内烛影摇晃,站着七八个人。
一看之下,却是今日吃饭时,偷听到的那一桌。
只见一个胖子手拿刀具十分着急:“小姐不见了。”
几人神色慌张,一人惊道:“看地上战斗的痕迹,像是耀泉派的法术所为。”
“这门派知晓泯灭圣水在我们这,就已经按奈不住了。耀泉派速度不快,我们现在追或许还来得及。”说完几人跃出窗户,汕鬼瑶隐去了身形,看着众人离去。
“可想跟过去看看?”生草从屋顶落了下来,问道。
“我想去看看那泯灭圣水。此水乃是观音大士手中净瓶之水,净瓶意外被童子打翻,瓶中之水落入蜀山莲花池,使得池水具有净化之力。此水对净化邪恶灵魂,具有很好的效果。”
“那还不跟过去?”生草脸上满是看热闹的神态,两人立即动身尾随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