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玄崇宫,三人前往霁岚殿。刚走到台阶处,就听得一个声音响起,“你可知犯了什么错?”
相隔颇远,但说话声感觉近在咫尺,冷冰冰的。
“弟子……”那人低声细语说了两字,垂着头跪在地上。
三人进了殿内,纷纷跪下,“参见掌门。”
沐芸看到跪在前方的弟子,是德凌师兄。师兄平日对他一向十分好,也不知犯了什么错,让师傅如此动怒。
心中忧虑。
“可有完成任务?”天机的声音淡淡传来。
三人心中一寒,低下头。布置的任务未完成,将会受罚。
“你们先站到旁边去,我先处理他。”天机没继续问,缓步从上方的凳子下走了下来。
每走一步,德凌身子微微颤抖。待天机走近,他背后已被冷汗沁透。
“你可知错?”天机问。
“……”
“抬起头来,说话。”
德凌不敢抬头,沉默不语。
文星心中一凛,师傅性格恩怨分明,极为护短,还特别偏宠这三师弟。今日,怕是会出大问题,“德凌你快说,怎么了。”
德凌仍旧一动不动。
天机微微有些恼怒,“说不出来是么?”
“……”
“雪楼,你来说。”天机道。
“是。”从殿门处走进一个女子,脸上遮掩着纱幔,身姿曼妙,“德凌师哥,你这几年私自下山门,可是常常会见一人?”
“什么人?”文星问。
沐芸和璃芸站在一旁,面色疑惑。
“魔相宗,驹疏影。”雪楼一字一字,神色伤感。
在场之人心头一震,沐芸暗想,“这魔相宗宗主之女,怎么和师哥搞在了一起。”
殿内突然安静了,谁都没说话,片刻后,天机道,“你们怎么认识的?”
“我们……我们……”德凌闪烁其辞。
“想是三师兄为了我们山门能尽快灭掉魔相宗。”雪楼帮忙辩护。
德凌没理她,摇摇头,“师傅,纯粹事出有因。”
“有什么原因,你说来听听!”
德凌知道今日不说清楚,怕是过不去了。不敢再有隐瞒,“三年前,师傅你通过太古境窥探到一丝神迹后,便命我们师兄妹三人一同前往,去打探神迹真伪。途中遇到阎虐、阎瞳二人,弟子与师兄二人合计,独自一人前去跟踪。在大河镇一代,遇到一个身穿素色的女子,年纪与弟子相仿。怪异的是往后的一路行程中,都可以遇到她。”
天机看了他一眼,“那你先走不就好了?”
“这一来弟子不确定她的目的,二来有些地方都是她先到达,倒像是弟子尾随着她。”
天机“哼”了一声,只觉得他怎么这么没出息。
“后来,绕了许多天,阎虐、阎瞳二人又回到了大河镇。当我二人一进入大河镇,我就感到镇上灵气波动诡异,正要离去,却被一个巨大的法阵捆束其中。连本门求救之法,都无法释放。”
玄崇宫乃是阵法山门,天机自然知道那是什么大阵,“不过两个飞僵布置的血魔阵法,你怎么逃不出来?”
“弟子要逃出来倒是也不难,不过当时大河镇的子民受到魔阵的侵蚀,再过几日就会魂魄化魔。弟子惊觉时间不够,只能自作主张留下来,和灵宠刻画了一个抵御阵法。在思索,如何离开。”
天机点点头,似乎认为他决策在理。
“随我入阵的女子等到大河镇子民恢复一些后,集结了大伙,释放出了子民信仰的力量。也就那时我才知道,阎虐、阎瞳其实并不是抓普通凡人来魔化。找的都是一些,天生异能,却不能修仙的凡人一族。血魔阵法崩溃后,我二人带着众子民逃离。然而这么多人要想逃出去,只能用计谋去引阎虐、阎瞳走另一个方向。但是弟子没想到,说完这些那女子就独自一人前去,决定舍身救大家。”说道这里,他的声音渐渐低沉,却面露崇敬之色。
向来耳闻魔相宗之人诡计多端,阴险毒辣。可女子所作所为在德凌眼中,却宛如惊天霹雳,内心震撼。
天机见德凌说话神色恍惚,表情若有所思,心知他对那女子动了情。
“弟子带着镇民去寻找藏身之处,后又转回来想寻找女子,助她脱身。未料,弟子有些着急,竟独自往返时入了阎虐、阎瞳布下的陷阱。好在有她,我俩虽然身受重伤,却也安然的逃了出来。”
天机声色凌厉,“你张口闭口女子,可就是魔相宗宗主之女。”
德凌把头深深埋下,“是。”
“后来呢?”天机问道。
“疗伤之际,怕再次受到阎虐、阎瞳的埋伏,我二人只能隐藏在山林之中。弟子千不该,万不该对此女动了情,我俩就……”
天机大怒,周身光晕一闪,气流涌动,“你怎能与邪道之人发生如此苟且之事。”
“掌门,与疏影相处,弟子发现她们其实并不是大奸大邪之徒,只是道不同”。她亲口和我说,并未做过任何伤天害理之事,魔相宗也并没有处处作恶。反而弟子发现,魔相宗在凡人世界遇到危难之际,处处以子民为先,体谅百姓疾苦。相较之下,我们修仙界的许多人,还做不到此。”德凌抬起头来辩驳
天机怒火中烧,“你难道忘记我们山门中,多少人都是被他们杀害?邪道都是凶恶残忍,丧尽天良之人,你竟给他们辩护?”右手一甩,一道灵气飞出,德凌被硬生生的打在了墙上。
吐出一地鲜血。
雪楼看到,心中一痛。她深爱着眼前三师哥,本以为自己可以成为他一生的伴侣,却横加插入了另一个女子。因爱生恨的她,多次劝阻师哥,但德凌誓这辈子唯有疏影不娶。雪楼便只有出此下策,想借掌门之手拆散他们。可见到德凌为了那个魔女,竟在大殿内和掌门对峙,更是早已和魔女做了苟且之事。
一时间呆呆的站在那,心中五味杂陈,只觉浑身无力。
沐芸三人看着眼前,脸上表情莫测。
“你走过来。”天机看着她,恨得咬牙切齿。她这一生,对魔相宗有数不尽的恨,却不想自己的弟子竟然爱上了那人的孩子。
孽缘孽缘
德凌满身带血,摇摇晃晃的站起来,走到天机面前,扭动几下,双膝跪了下来。
“既然事已至此,你还有挽回余地。”天机说道,“你与魔女所犯之事,我可既往不咎。我只要你做一件事,事成之后,我还可以把你推荐给仙界,任一个好的职位。”
几人听完后,心里一松,看来此事还有挽回的余地。
“掌门之命,弟子一定奉命完成。”德凌气息虚弱的说道。
“你让驹疏影把魔相宗的人,带到一个我指定的一个地方。”
德凌抬起头,十分惶恐,“掌门想伏击魔相宗?”
天机看着德凌,眼神冰冷,“没错。”
德凌低下头,思考了许久,终于还是摇摇头,“弟子,庶难从命。”
“你们都全部出去吧。”天机看着其他人,突然说道。
沐芸退出大殿时,看了一眼三师哥。见他态度坚决,有些担心。年少的她,终还是希望这个平日里爱笑,开朗,照顾自己的三师兄,会答应母亲的要求。
可是,下午时分他们就得到了德凌逝世的消息。
对自己疼爱有加的三师哥逝世,沐芸没有哭,心中再次升起一个难解的念头:“母亲做的这一切,不都是为了自己?她的世界只为了欲望而存在。”这个念头从她内心深处浮现起,便一直徘徊在心中。她隐约觉得这样下去会出问题,就用另一个念头强自压下,“母亲一切都是为了我好。”
但这颗小小的想法,让她内心的种子,生了根,发了芽。随着时间的推移,在天机眼下言听计从的她,早已开始为自己的感觉偏差而烦恼。她叛逆地想去纠正,天机所灌输的世界。
渐渐,学会了双面人格的处事方式。
十三岁那年,沐芸当上了玄崇宫圣女。作为圣女的她,意味着将在遥远的未来,继承玄崇宫掌门一职。或许常年深受母亲思想的压制,她对这个职位并不感兴趣。
倒是整日有些心事重重。
“璃芸,你觉得玄崇宫美,还是这美?”沐芸沿着一处河岸向前走去,四周百花争艳,香气袭人。
“都是一些五颜六色的花,有什么美的?”璃芸摇摇头。
“这些花长的这么漂亮,不就是给人欣赏的么?”沐芸探下身,轻嗅花香,“可若无人懂得欣赏,岂不是一件十分乏味的事?”
璃芸唤出了红色巨蟒,巨蟒喷出一道道雾气,这一片鲜花迅速枯萎,“姐,人生的乐趣不在欣赏。而在于我们可以强大的碾压一切生灵。”
“或许你比我更适合圣女一职。”沐芸用近乎自语的话说道,随后她坐上蟾蜍,缓缓飞上半空。
璃芸一点也弄不明白这个和自己一起长大的姐姐,为什么对花啊、草啊、白云、小溪,如此偏爱。随后骑上巨蟒,跟了上去。
二人这次下山是为了执行一件任务。
三日前,玄崇宫不远处的落日山脉内,散发异常光晕,似有宝物献世。天机还未派人前去探寻,便接到密探传回的消息,魔相宗派出了大量部队前来。
天机赶忙密函各山门前来围剿,后派出沐芸和璃芸先走一步,和诸星阁的人汇合,前去探查虚实。
两人刚飞过一座小山,进入重雾森林,就听得一阵爽朗的笑声,清清楚楚的传进二人耳里。沐芸微微笑道,“看来璟雯姐姐早已到了。”
璟雯、行沓子、行香子三人站在一片林地上,沐芸刚要上前,璟雯笑声突然戛然而止,“行沓子,依我们入山门的年纪排班,我是你师妹。今日掌门派我三人前去协助玄崇宫围剿魔相宗弟子,本应团结一心。可你先前所说,是何意思?”
行沓子定定站在原地,神色淡然,“我忝为玄崇宫二师兄,有几句话想向师妹坦率相陈,还请勿予见怪。”
沐芸与璃芸虽对他人事情并不好奇,可还是通事理的,从璟雯和行沓子对话判断,如果现在现身,怕会十分尴尬。
二人无奈只能在颇远的地方落下,好等他们对话结束,在选个合适的时机出现。
行沓子似乎笃定这里不会有人前来,也并未低下声音,道,“我就开门见山的说,既然诸星阁分为刺门和药门,那刺门中人也可以任掌门一职不是?今日与师妹交流,不是让你退出竞争之位,而是让你支持公平竞争。”
原本诸星阁便是以药门为主,刺门为辅。历代掌门之位,只传药门而不传刺门。但这一代的诸星阁掌门生草,她炼丹造诣极高,却性情随和,处事优柔。她重情管理,漠视陈规,无所谓正邪的心性,令行沓子认为有了扭转之机。
加上近几年,有传闻生草与鬼先生交往密切。在行沓子追问下,生草不仅没有否认,反而透露有退隐的心思,更令行沓子有了想法。
不过,大师兄葛浦坚持药门做掌门的想法,却与他想法背道而驰。因此,行沓子想先说动璟雯,以璟雯来攻破葛浦的阻碍。
璟雯进入诸星阁,一直都是闭关修行,不理俗世。但她从小受父亲训诲,聪明伶俐,山门近些年的门派之争,到也知晓,不过懒得参与。未想今日行沓子竟主动前来让自己表明立场,再次朗笑两声,“二师兄,你们掌门之争全由长老定夺,又岂是晚辈可以参与的?”
话还未说完,就听站在行沓子身后的孪生妹妹行香子低声冷笑,“不过是自己想当掌门,又何必这一出?大师兄乃是我刺门中人,还不是为了维护你,与我哥哥作对。”
璟雯早已知她在自己背后不知说了多少闲话,冷冷一笑,问道:“身为药门的你,站在刺门立场又是为何?”
“师妹,这你可错怪我了,我可没站在谁的立场上说话。我哥的意思,只是希望同为一个山门,可以公平竞争掌门一职而已。任谁当选,小妹都服从。”行香子道。
“那既然这样,你们和掌门、长老们禀报!”璟雯回了句。
“这不是你和大师兄关系好嘛。希望你先和大师兄沟通好,我们才好和长老沟通不是?”行香子幽幽一笑。
璟雯听后暗想,看来这兄妹俩在山门里肯定已经收买了不少长老。此时和自己提出推翻唯药门做掌门的规矩,怕已是蓄谋许久,只差攻破大师兄这道防线了。
一时诺大的林子,寂静无声,三人各有所思。
“璟雯姐姐,你们怎么先到了?”沐芸乘着七眼蟾蜍从天落下,璃芸跟在身后。
璟雯见到沐芸,心中松了口气。有外人来,他们的话题自然不能再继续。若说璟雯没有觊觎掌门之位,那是不可能的。多年来,驱魂一脉惨死,她可是一天都没有忘记。
几人相互寒暄几句,商量了应敌方案,乔装打扮一番后,就远远跟在魔相宗部队后头。
这一连跟了许多天,从重雾森林到落日山脉内,倒是没发生什么乱子。这日,日落时分,魔相宗的部队停止了脚步,就地扎寨。
几人选了一座隐秘的山头,作为监视点,也停下来休息。
这里只所以叫落日山脉,是因落日后,整个山脉会覆盖一层金黄色的光晕,空气中游走的金色光线都清晰可见。
沐芸看到魔相宗的部队正在生火煮饭,和妹妹交代了几句,自己则坐上蟾蜍,想到处看看。
她来到了一片木棉树下,现在正值夏季,树干上绿叶成荫。少了开花时的美,多了春天的气息。
她收了灵宠,想独自在这绿荫下走走。却见不远处的一颗木棉树上,一个青年坐在枝干上,身穿淡绿色衣衫,面容清秀。
沐芸一呆,怎想到这里会有人。想走上前,却不知对方是敌是友,踌躇起来,忽听青年仰天吟道:“十丈珊瑚是木棉,花开红比朝霞鲜。可惜,来得不是时候。”
沐芸走过去,声音清脆,问道,“敢问先生何人?”
“树树皆秋色,山山唯落晖。后半句应景,前半句似乎要改成树树皆绿意。”男子自顾自的说着,竟没理她。
沐芸见状,转身便想走,那男子突然看过来,冒了一句,“好美的人!”
沐芸一听,转过头,和他的双眼对在了一起,心中一动,脸色微红。
那男子从树上跳下来,走到了她的面前,拿出了一根开满了木棉花的枝桠,“送你。”
太阳落入了地平线,月色升起,天青云散。徐徐月光落在二人身畔,沐芸愣在了那,竟犹豫要不要伸手去接。
却忘了对方离自己如此近,需要防备。
这也不能怪她,这青年男子一副文弱书生的模样,身上更是感觉不到一丝灵气,令她放松了警惕。可这盛放的木棉花从何而来,沐芸感到讶异。
“我带你去个地方。”男子说完向前方走去。
“去哪?”沐芸接过木棉花问道。
只见他不再回答,自顾自的走出了这片木棉花的树林。好奇心大起的沐芸不再问什么,跟在了他的身后。两人在这片丛林里,一前一后而行,不多一会,沐芸顺着他的目光,看见远方半山腰有一处亭子。
男子跃过一道小溪,发足的奔过去。
沐芸看到四周一马平川,若是敌人也无法埋伏,就加快了速度跟了过去。好在山路不算难走,当她走到山腰,进了亭子,“啊”的一声,愣在那。
亭子中放了一张桌子,桌上摊着一张宣纸,见纸上画着山山水水,山水中还有一女子抱膝坐在河边,望着水里的小鱼。画上女子容貌清丽,但看得不是十分清晰,身旁坐着一只七眼蟾蜍。
不是自己,还会有谁?
沐芸蓦地一惊,转身便走,看来自己一行人早已被发现,现下敌人突然出现,怕其他几人已被埋伏。走了几步,她转眼一想,若自己的同伙被埋伏,起码把眼前这书生先擒住,问清楚后,在行行动。
又转回亭中,亭子里哪还有人?她瞧了一眼桌子,见画还在,顺手收了画卷,唤出七眼蟾蜍,回到了众人休息的山头。
看到大家都相安无事,沐芸在四周又转了几圈,并未看到有人埋伏的迹象,一时间心中惘然。她找了一处无人之地,看着手里的画,却是怎么想也想不明白。